诗体小说:莫大郎传奇(一,二,三)

老成,写生派诗歌创始人。
写生诗歌流派,又名写生法门、写生门。

写生门是全新的心性修炼、改造、提升的自我救赎门路。

写生门又是现代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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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郎传奇

 

一.

杨花庙坐北朝南,据说其正坐落于江淮分水岭之上

南边的雨水向南流,北边的雨水向北流

地势颇高,但尚不足以山命名,正如多年后当地的人民一样平庸,无名无姓

却说有一老者自天边走来,那时候还没有杨花庙,只有几颗李树

那老者走得干渴,见有李树,就摘了三颗,坐于树下吃起来

他老人家感谢李树恩德,就以手指树说:我姓李,我就在此地繁衍生息,我子孙众多

此地即为世界的中心和开始

那老者食李吐核,落地成人,见风成长,转眼即有一丈来高,名曰丈夫

老者自称老子,因他胡须飘舞,皱纹浓密,想是活了许多年

老子生子有三,一姓谣,一姓真,一姓叛

是老子根据他们的本性来定的,都以子相称,曰:谣子,真子,叛子

那位道,怎么三个儿子不同姓呢?

老成道,你这个客官真是愚昧,姓者性也,属性而已,老成是在说九千年以前的事

那时候的人哪有姓氏名称,都以阿猫阿狗,蚂蚁臭虫相称,真个如野兽畜生一般

但老子是开天辟地自成自有的神人仙人,很有文化修养,相当于如今的教授一级

见他三个儿子虽一父所生,但各有秉性

于是随口定姓,这才从他开始,人类慢慢有了姓氏名称,人模狗样地活起来

 

却说这三个儿子,正如此后的人间兄弟一样,自生下来就开始争争吵吵,打打闹闹

老大成人后游手好闲,好逸恶劳,倒是能说会道,但少有说到点子上的

整天鼓动巧舌如簧,专讲大话空话,但若真有正经酒席,请他上桌,他又畏畏缩缩,不成正经

差话连篇,或者猴子屁股坐不稳,窜上跳下笑话百出,或者干脆中途一走了之

加上天性好色,喜欢和人家大姑娘小媳妇风言风语

念书念到高中就念不下去了,但也自认为颇有了些学问,常在自家门上墙上舞文弄墨

嫌这谣字难听,改姓曰姚

 

老二真子和他大哥天生合不来,一次和他大哥大吵一架后愤然离家出走,漂泊异乡

好在也有子孙传承,据说西方几十里外的甄集就是他的后代,而且混得还不错,是多少年后改革开放,最先盖起瓦房子的村庄

回头说那大儿子为大不尊,首先就占有了南边向阳的高地,向南而下,地势徐徐而降

土地肥沃,田地平坦,宜种宜收,很是讨巧便宜,好在他是老大,有长子权,又擅长说谎卖乖

这第一等家产自是非他莫属

老三年幼,不谙世事;老二虽知吃了亏,但也还不知亏了多少,亏得该不该

两个大的争争吵吵着,直到老二负气离家出走,音信全无

老三长大后性格判逆,对他大哥慢慢有所不尊,有所不服

但好歹还是被他大哥安排住到如今的杨花庙以北,繁衍生息,逐渐成了拥有十几户上百人的村庄

北面地势下降较快,大约相当于三十多度的斜角,所以这庄稼就不好种

施的粪便养料很快就让雨水给冲走了,所以收成总是不好

老三成家立业后嫌这叛字不好听,就改姓潘,庄家人图个有水有田,有米有食罢了

 

却说这弟兄三个,自老二出走后,只剩下了两个,那老大在他老子身体硬棒时倒还好说

到了他老子三百五十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脸色就一天不如一天

这时老三已在北面山下起屋另过,老大说,你已经跟我过了足有一两百年了

你也该去帮帮老三,他已经连生了三个儿子,有个老人在跟前上下也有个照应

 

那老者自知这是赶他走,不好意思去投奔他三儿子,也不生气,甚至面带笑容

口呼妙,妙,妙,拿着他的唯一财产拐杖,蹒蹒跚跚走出了家门

他也走不了多远,依旧是走到那分水岭最高处,只是李树早被儿孙们砍了个精光

他老先生挖土筑墙,建成四面两米见方,两米高不到的围墙

上面胡乱架了两三根树枝,堆了两抱麦秸稻草

老先生不愧是文化名人,手指那豪宅,曰:庙,是为庙

庙者,妙也。 庙者广由。这天下由此而来,由此而去

从此这老先生就住在这庙中,后来又有流浪汉,流浪狗路过,没有寸土立足

地方不够住,又带领大家盖起大一点的房子,叫做寺,老先生又吟诵道

庙者广由,寺者寸土;

寸土土寸,应有方丈。

庙该大不大,寺应小不小,即为天下模样

又慨叹人生无常,时光流逝,于是种下一棵杨花树

(说是杨花树,是因为确实不知道那树的名目,只是根据那庙的名称罢了)

依旧命名那寺叫杨花庙,从此成了天下佛寺的发源地

在那老庙门的两侧手书对联:

人生如杨花

世事似流水

横批:富贵是庙

 

那老先生与众乞丐只是在那姚集,就是那老大的村庄靠帮工乞讨为生

后来他三儿子在北面山下起家,发展成为村庄,名叫潘集,这集实际上是集合的意思

并非集市,可叹可笑的是,那时候的人家穷得衣无两套,食难求饱,房子都是土墙茅草造就

但自二儿子真子出走之后,这两户的子民都有意无意地继承了老大姚子的秉性

把自己的村庄叫集,后来其他周围的村庄也随着叫起来,张集,李集,施集等等

其实都只是十几户几十户人家的村庄,一般要有十几或几十个村庄才有一个集市

一般是某个大姓村庄,也叫某集,那才是真正的集市,比如北面的陈集,莫集

再说这老子先生住在自己盖的杨花庙里,身体也还不错

忙时老先生随便帮他某个孙辈重孙辈的家里放个牛,看个晒场什麽的

以此换一碗干饭稀粥,或者几把米,山芋干片什麽的

到冬天就煮食他储备的粮草,吃完库存,就在姚集几十户沿家乞讨

虽也有几户恶声向向,但大多数人家在吃饭时总会给个一铲半铲,这铲是小的锅铲

大多数人家都不知道这老者的来由,因为他姚集祖先姚子生前没有告诉任何人,死后更成了千古之谜

姚氏子民都知道这老人家姓李,只当是个异乡来的流浪汉

李老汉虽然有挨饿的时候,但也不至于饿死

他大儿子姚子到老了被他自己的独生宝贝儿子送到牛棚里

不好意思如他一般讨饭,倒比他先死,据说是得了癌症,极有可能是饿死的

可喜的是,姚子的独生儿子生了五个儿子,一个个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外加两个闺女

自此以下,子生孙,孙生子,一百年后,发展成为一个有几十户的村庄,清一色姓姚

 

他三儿子的子孙潘集和大儿子的子孙姚集少有经贸合作,商务往来

但好像约定俗成一般,那潘集的儿子到了成家的年龄,总是要到姚集来提亲

还有很多从儿女生下就订亲的,少不得潘集的男方年年要送提篮礼

还有姑舅的儿女订亲的,这叫亲上加亲

如此一代一代,总是姚集的女儿嫁到山下

除此之外,再未见这两个村庄有多亲密,或仇恨的关系

多少年后也有几次舅舅或姑妈嫌那山下的亲家穷而到结婚时候要悔婚的

那上一代的女儿就会领着儿子老公赶来闹事,要揭她娘家的瓦,牵他弟兄的牛

因为她送了十几年的提篮礼,竹篮打水一场空,少不得呼天抢地,鬼哭狼嚎的

但好歹是祖上有缘,这梁子到两家儿女各自成家后也就不了了之

每到大年小节的,杨花庙的南北两边,总少不了来来回回走亲戚的人

 

又过了多少年,那老先生寿数满足,就停止了进食

身体越加变得干瘦飘逸,忽一日晴天白日,刮起大风,这老者竟然随风而逝

杨花庙由盛转衰,盛盛衰衰,如此反反复复,多少年后大小寺庙房屋倒了无数次无数间

竟只有老者当初盖的小庙宇,被翻修留存,只是不再住人,也不再有僧有丐

只留着让四面村庄子民烧香磕头之用

那一棵老树又长了几千年,有三人合抱之粗

古树盖护着古庙,对联尚存,年年描新,加上历史悠久,渐渐在四面八方有了很大名气

 

 

二.

有的看官可能着急发问,这说了半天李家,三个儿子虽不同姓,但都不姓莫,这莫大郎何许人也

老成笑道:莫大郎虽然姓莫,实际上祖上姓潘,这就对了

莫大郎的祖上正是在这杨花庙下的潘集

却说这李姓老先生忽一日随风而逝,真可以说是无声无息

竟连他南北两边山下的儿子孙子们都不知晓

也不知道他三儿子是先他而死,还是后他而死

只是这两个小小村庄是实实在在存留下来,倒是都不再改姓

南边的村庄一律姓姚,北边的村庄一律姓潘

又过了多少年多少代,说到这一户人家,姓潘名道长

这长字应该是长短的长,而非长大成人的长,不是后来的道长和尚之类的人

这个老成可以从他有两个兄弟名道宽道阔来推断得来

 

这道长虽不识字,倒有着庄稼人少有的文雅,长的倒是美清目秀,话语不多,但说话很有分寸

只是家里很穷,没个像样的衣服,到二十八岁数时才娶的亲

当地的说法叫收亲,从此成了人

当地有个风俗,你不结婚,就是到了三四十岁,人家也不把你当个数,当个人,甚至笑话你

娶的不是姚集的女人,是荒年讨饭过来的妇人

那逃荒女人倒是争气,第二年生个女儿,第三年就给道长生了个儿子,由测字先生命名曰:德海

辈份是德,是顺他老子的道字辈而下,古时候读书识字的人少,总由私塾先生或测字先生命名

很有章法套路,又有文学韵味,很为老成赞同

老成推测这私塾先生或测字先生应该是熟读道德经的

过一年,又生一子,命名曰德江,再过两三年,又生一子

起名曰德湖,其实这期间还生有一女,生下即夭,有其姓而未知其名也

就是那大姐儿,老成也未听说其名,后来食物不够,早早就被送到姚集南边的程集做人家童养媳

在以前,这女儿家是不算入家中排行的

女人终归是外姓别人家的人,可以忽略不计

 

这道长自有了媳妇子女后,心情畅快,加上那几年风调雨顺,日子渐渐起色起来

尤其是他的大儿子德海,生下来就面目白皙俊俏,很有点像他老子道长

只是另两个德江德湖,生得歪瓜瘪枣,长得不成个样子,因此德海最得他老子道长宠爱

 又过了六七年,德海已有八九岁,道长家里虽依旧是穷,但他说无论如何也要送德海去读书识字

这孩子是个读书的材料。德海入私塾一年多,门门功课都是数一数二,把他老子道长乐得不得了

干活更加起劲,竟变得多言多语起来,逢人就说起他家德海

把那书本捧在手上,虽不识字,却也装模作样地看了又看,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到了德海十岁上,一天他从私塾回来,叫着头疼头晕,德海慌了,摸他额头,竟如火碳一般

忙抱去找医生,医生打了吊针,又开了三天退烧药,说过两天就好

不成想热度时高时低,怎么也不退,烧到第三天下午,那孩子竟命终夭折而去

可怜到死还要他老子拿那书包让他抱着

道长嚎啕大哭三天,脑子就坏了,不再说话,农活也不做了

只是拿着他儿子的书,满山野地里游荡,竟然痴痴呆呆起来

后来他家也不归,老婆孩子也不认得

夜里跑到杨花庙里蜷缩着,白天饿了就往南边姚集的人家讨饭吃

德者得也,后来人们传说道长和德海这孩子都还是命弱福薄,海哪能得呢

倒是他家的德江和德湖,虽然长相不济,但还都能长到成人

道长他老婆后来就在村子里改嫁,又生了德明和德聪

道长老婆改嫁生两子后,她后夫就得病死了

于是就有人说她克夫克子,好在她也不再想改嫁,孤身一人把四个孩子带大

实际上也是吃百家饭,靠天养大,道长疯后,他两个儿子只能是东家放牛,西家赶猪

农闲时偷个鸡,拽些麦什麽的,好在人家都可怜他俩,又多少得他改嫁的老娘的照应

只是他俩不认账,说他娘偏心后生的异父兄弟

到老来,她四个儿子两两一帮,都不愿养她,任她一人独过

多少年后的一个冬日深夜,她烤火的盆子点燃了草

把自己和猪圈一样的房子一下子烧了个干净

到清早只剩下一堆灰,这些都是后话

 

再回头来说这个德江,这就是莫大郎的父亲,老成在这里早一点点题

免得性急的朋友说老成说故事漫无边际,只是这时候的德江也就十七八岁

已是精壮的小伙子了,那时候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稍有根底的人家就给他收亲成人了

只是这德江家是祖传的穷,这德江一点不像他老子,也不怎么像他兄弟德湖

两兄弟一样的流里流气,一般的宽腮帮,喜欢咬着牙,腮帮子鼓着,有一股恨劲

喜欢认死理,好坏都要争到赢,打架则死缠烂打,不像个想活的

他两兄弟住他老子的三件茅房,这时候已都能独立生活,不再给人帮工

但他两哪能搞得来,经常打架,实在不行就分他老子的三间家产

中间土墙搭到一人半高,把中间的门封上,两边各开一道门

就是如此,还有动手的时候,有一次打架,他娘把他们锁在两边

未成想他两个互相对骂,从日你娘,到狗日的,发现不合适,因为是同父同母所生

于是就骂混帐东西,骂得不过瘾,就翻墙到一边,拼死拼活地打起来

 

那德江由其火爆,总是赢多输少,但俩兄弟倒都是狗种,哪怕是刚打了架

若有别人家欺负其中一个,或者哪个不讲理和别人家闹事

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那另一个就立马拿起个锄头棍子什麽的站到一边

 

德江为此声名远播四周的村子,他的名字成了形容词,乡里的人开玩笑说,你这个人真德江啊

就是说你这人不好惹,不怎么讲理,难缠的意思

后来老成考证这个词,想给莫大郎父亲德江正名

怀疑是得僵的地方方言,得僵就是僵硬,不灵活,不柔软的意思

只是德江与得僵同音,所以被人拿去打趣他罢了

但是年代久远,乡言土语,难以考证,总之是德江在地方里混出了名堂

 

 

德江的老子道长在杨花庙存身的头几年,虽然他家的日子艰难起来,但那时刚刚改革开放

加上年成好起来,倒也没饿死他的两个儿子,后来上下两个村子姚集和潘集见道长占着庙

村民香客烧香不方便,就凑钱又盖起三间寺庙房子来

那几年农业承包到户,家家户户日子宽松起来

那寺庙的三间房子盖得冠冕堂皇,虽是土墙,但上面用的是瓦片,而非稻草

道长有幸得以第一个住进去,又有几个乞丐来投奔,人马齐全起来

道长还是不言不语,但情绪稳定多了,忘记了他的前半生

后来村民给他剃光了头发,他总是一手拿着他儿子的书,见人则一手单掌竖立为礼

年龄不到半百,但面目苍老,低眉顺眼,看上去竟似一得道高僧

 

却说这杨花庙在潘道长的主持下,香火日益鼎盛,老实说主要还是归功于国家政策好

到德江十五六岁上时,他不再以他老子为耻,偶尔来庙上上香还会带上一点吃的

其实他老子现在也不再缺吃的了,有香客给的米食糕点,有不呆的流浪汉烧锅做饭

大多时候道长在庙堂正间端坐,也不说话,若有香客来施舍,他也知道欢喜并迎来送往

德江不称他老子为爹,也随大家一起叫他道长,道长也认不得他

这杨花庙的第一任方丈姓潘名道长,只是这时不再是长短的长,而是长幼的长

虽为和尚,且尊为方丈,但周围村民认得他是潘集疯了的道长,但如今既做了领导

就有人半开玩笑地改口叫他道长,于是就叫开了

音变而字不变,这是汉字的好处,这长字也有首长的含义

称呼是道长,实际是个和尚,但也只是大家当他是个和尚,实际上是个呆子

虽然现在德江不再以他为耻,但也不引以为荣,也不向人炫耀这高僧道长是他老子

只是多年以后,这杨花庙设围墙卖门票,要他德江掏钱上香时,他才光火大闹杨花庙

并扬言这杨花庙是他爹一手主持发展壮大的,说这姚集的人忘恩负义

 

 

三.

多少年后,周围村子的老年人都还不得不承认,道长在杨花庙的那几年确是年成最好的几年

风调雨顺不说,国家政策还好

虽然没有几人认为那就是道长的作为,但至少这是个美丽的巧合

所以人们也连带地对他道长感谢感恩起来,肯定是杨花庙神灵的恩德保佑

他道长虽然痴傻,但傻人有傻福,顺便也给四周的村民沾了光

那几年的姚集要比潘集好得多,那时的村长叫姚有义,是个能干人

在生产队的时候,他也能把全村几十户几百人管得服服帖帖

因他私心不重,组织生产有方,有义也有办法

生产队时,他冒着风险,做主给每家的自留地比其他村子要多得多

表面上不让说,只说有每家三分地,实际有一两亩,村民落得实惠自是不会透露

只见生产队的庄稼十亩也没有自留地里的一两亩收成多的

他姚集大饥荒时没有饿死一个人,倒是潘集饿死了大多数

狗饿死了吃狗,人饿死了吃人,还有吃蟾蜍的,土话叫赖八猴子

十人饿死七八人,整个村子只剩下一二十人,多少年后老成虽漂洋过海

参悟人事,加上饱读经书,终于悟道得道,但终归是这小小村庄潘集的后代传人

每每想到那情景,仅仅是想象,就让老成潸然泪下

老成常拿这陈年旧事来参悟,总是深有启发,就拿撒谎来说吧,也并非一无是处

所以老成后来生子教育,就不再强调他非得说实话,倒是诱导他说谎要说得有必要有水平

说谎比说真话难,说谎是一种创造,当然是指那些有必要有水平的谎

这是真的,哪有老子不拿那自认为最好的精神财富传给子女呢

老成参悟到真真假假,正正邪邪,善善恶恶的奥秘,自此而忽一日猛然悟道,这个暂且不提

 

后来国家农业大包干,农田承包到户,这正中姚有义下怀

他倒不像其他村子的村长不愿放手,因为分田以后,村长成了个空架子

姚村长三下五除二,把全村农田分个公公平平,停停当当

自己带头苦干,不要再死盯着村民干公活时偷懒,他家于是成了村子里的第一富户

这确实是他能干苦干得来的,村民倒是心服口服不眼红

 

大包干后倒苦了一人,就是姚有义哥哥姚有信

这人颇有他祖宗姚子遗风,好吃懒做,无信无义

好在集体生产队时,托他弟弟的光,实际上也是托那制度的福

跟着大家一起混,干多干少一个样,连偷带摸,还比一般人家过得舒坦

早年他老子给他成亲,婆娘受他影响,也是好吃懒坐,生有三女二子

靠他弟弟照护着,后来又有三个女儿的彩礼,两个儿子尚小,总也有得吃

不巧的是后来一下子承包到户,其他人家乐开了花,他家反倒陷入困境

三个女儿纷纷出嫁,两个小的读书不成,干事不力,他两夫妻又懒又不会安排

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东借西借,少不得老了几个亲家的面皮

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弟弟有义,间隔着生有三子两女,都要出息得多

虽然都没考取功名,但干活都如他老子,肯出力,动脑筋

先是拼命种庄稼,收粮食,后来村民出门办事的多了

他又用挣的钱买了一辆汽车跑运输拉粮食贩卖,后来还买了拉人的汽车跑县城交通

拉人又拉货,从此就发达了,是全村第一家盖瓦房,又是第一家盖楼房的

他哥哥长年靠他救济,连借带要,说是借,从来就没有还的

这一次又找他要钱,一个抱怨不帮衬,一个批评不长进

三言两语说不到一块,就闹崩了,兄弟失和,后来一段时间见不到有信

他竟弃家出走,老婆也不要了,两个幼子也不管了

倒是把有义懊恼了好几年,没奈何救济得更多,直到有信老婆跟一外村人跑了

有义干脆把两个侄子接到家里,严厉管教着,和他亲生儿子一样,倒是慢慢长进起来

 

却说又一年冬天,农闲季节,年关将近,这是个喜庆的日子,家家谷仓丰满

手腕粗的炮仗都早早买好,就等迎接新年,孩子们零星放着小鞭炮

那时候家家有余钱,连小孩子也不例外,因为压岁钱也时兴起来,这在前几年是不敢想象的

村里好几家都聚起了人堆,有的赌牌九,有的打麻将,自是一番热闹天地

这天快到中午吃饭时节,姚有义在自家堂屋八仙桌边坐着,他不爱赌博,也不再像前几年禁赌

忽见一个贼模贼样的人迎门走来,以为是乞丐,但他倒直走进来

细看有点面熟,但黑瘦干瘪,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没想到那人走到跟前一把抱住有义,失声痛哭,大叫兄弟

有义这才细看认出是他哥哥有信,不由得泪流满面

两兄弟见面叙旧,有义自然数落他哥哥不该弃家出走,也承认当初自己的不是

但他抚养侄儿这几年,再愚蠢的人也知道他做为弟弟的情谊

有信大略说了这几年的际遇,说是漂泊到了外省,入了全国最大的寺庙多林寺做了和尚

并受了剃度,但还是受不了那份苦,后来离寺出走,云游四方,到处打流浪

几年来居无定所,食不裹腹,这才混得人鬼不像,连他亲弟弟都认不得了

有信头发披肩,看来是很有几年没推光头了,恐怕也是没人有这个闲功夫

捋起来给他弟弟看头顶,竟真有九个烧香剃度的疤痕

有信自称出家人,并且已经改姓释,说那西方的某位佛门高人才是他祖宗

他死后也不归祖坟,要火烧出晶亮的舍利子,放到寺庙塔中供人跪拜

有信又说他在多林寺几年最大的收获是学到了绝顶武功,这才大难不死,现在身体很好

有义见他依旧不长进,暗自好笑,啼笑皆非,也无意与他再争个是非对错

见他无意透露自己就是当初的姚有信,也就不对外说明,只他自家的儿女侄女们知道

也都面上无光,乐得迎来这个释长老有信高僧在家中暂且偷偷供奉着

 

过完大小年,开春就得种菜浇粪,那释长老也无意再去云游四方

也不愿像尘俗之人一般劳劳碌碌,一个春节,倒是面色红润起来,起码重了十来斤

他倒不忌肉,起初还有点遮掩,他家人夹肉食给他,他还连说罪过罪过

后来抵不住那肉香,也许有多年未吃了,一沾了荤油香气,也是在自家兄弟家中

便不再忌讳,放心大胆吃起来,又找来剃头匠把满头脏发给剃了

倒省了他兄弟好几盆热水

 

过几天,他老师傅一个人在家闲着不自在,就跟他兄弟商量,要去那杨花庙

他兄弟有义想想也对,就送他被子茶几等,把个释长老送了过去

杨花庙现在已经有了七八间房子,三五个似僧似丐样的人,呆方丈潘道长主持着

常年累月靠吃这四面八方村庄村民香客的供奉

如今年成好,施米舍面的多起来,有的干脆就给钱

实际上这杨花庙的一切都是他有义带头张罗的,一者他能力大财力大

他姚集出的力量最多,这地皮也都是他姚集的,有义有这个权威

有义也不对外说明,只说是个外地来的高僧来挂单,但有信一看这风水宝地就喜欢

比住到他亲弟弟家亲切自在多了

见潘道长又呆又傻,一开始便以二方丈自居,但渐渐凡事做主

还不满足,又私下琢磨怎样把个潘道长弄走,坐到主位上来

 

那时候的杨花庙土生土长,自然风化,有的好几间房子

都是村民们富裕后自愿集资凑钱买料,由姚有义带头,农闲时节大家出工出力一起盖出来的

一者图个吉利,二者到冬天农闲时有个去处,少不得用来赌博玩耍,讲空说白

虽有个方丈,但呆道长无知无识,无为而治,虽喜欢拿本书,但大字不识

人家赌钱他只会乐呵呵地在旁边看热闹

到那释长老实际掌起权来时,慢慢就有了不同

 

释长老确有高明之初,识文断字,先是提出一些宗教寺庙建设的提纲规划

茶余饭后会拿着黑红的念珠念佛不断,不似潘老方丈一声不吭

释长老不再云游,但开始在四面村庄化缘,不是乞讨,他是吃饱饭去的

偶尔赶不回来,也会在条件好的信徒家吃饭,吃的是素斋

后来熬不过荤瘾,就鼓捣他小儿子剃了光头,跟他住到寺庙

后来又收了两三个大仙神人一般的年轻人做徒弟,少不了让他们去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另开炉灶,但也仅限于暗处,到外面他就打死也不沾荤

不到一年,释长老就开始发福,红光满面,他自称这是修道拜佛所致

 

杨花庙更加兴盛,人口多起来,都一律剃了光头,不然不再收留

于是房屋不够住,这可难不倒释长老,他更加起劲化缘要钱

说是要广大佛教事业,要人家起善心,积福德

每次让一个徒弟跟着,四下讨要,米面不拒,装满了口袋挑不动,就直接要钱

如此很快就又盖起来五六间房屋,这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没怎么要他弟弟出头

后来他又发大宏愿,要盖殿建塔,以防止他百年之后舍利子无处安放

于是更加发奋图强,化缘范围越加光大,一两年内整整跑坏了好几双布鞋

好在那时已经不要人工纳鞋底,都是塑料鞋底配的布鞋面子

由于路途遥远,他不再接受实物施舍,只要钱

他随身带着笔记本和笔,把捐助超过一定数量金钱的施主名字记下

承诺将来在碑上刻字,让施主万古流芳,如此捐钱的更加踊跃,甚至有借钱来捐款的

最终定下规矩,只有捐款超过一万元的,名字才有资格刻碑

超过一千元的名称要写到还未盖起来的大殿功德簿上

一千元以下的只录入寺庙计算机数据中心数据库,作为以后必要时表彰之用

如此不到一年,就盖起了大雄宝殿,上下两层,又在旁边另一高处盖起了九层高塔

又盖起庙宇房屋几十间,前后有五进深,五排房子

据说总共花了九百万,尚有亏空,于是他老先生就把所有寺庙房屋前后左右圈起围墙

收起门票,卖起香火糕点纪念品

一时间宗教事业大振,杨花庙远近闻名,堪比释方丈当年起家的多林寺

赞叹的,赞美的,顶礼膜拜的,投怀送抱的

当然也有不认同的,不屑一顾的,摇头叹息的,甚至有买不起门票打架闹事的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杨花庙变成了深宅大院,要想烧香,先得买票,有许多人一开始不乐意

少不得由寺庙宣传部门出面说,由于寺庙基础建设太多,留下了几百万亏空

再者烧香磕头也是要向佛祖表示个慈善之心,向好之意,连个门票也舍不得买

那还算个好人么?于是老百姓慢慢心服口服,买票烧香变成天经地义起来

 

释有信方丈越来越宽宏大量,这从他肚子越来越大,脸上红光越来越红亮可以看出来

有时甚至都快流出油来,这时候潘道长还是名义上的方丈

忽一日,有人传闻潘道长调戏香客,有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向人哭诉

可怜潘道长糊里糊涂做了近二十年的道长方丈,又在一个深夜

糊里糊涂被人拉上车子,辗转送到外地,多年后竟然听说有人在省城见他沿街乞讨的

可怜潘道长糊里糊涂做了几年方丈,享了几年福

终归是无果而终,客死他乡,和他多年后的孙子莫大郎一般凄凄惨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回头说这释长老,自潘长老因被传闻调戏妇女身败名裂之后,就心安理得做起正方丈来

这可是杨花庙的黄金鼎盛时代,后又有人见那投诉潘方丈的女人在后殿与释长老密切探讨佛法

释长老脸红心跳,好在他道行高超,加上脸色本就猪血样红,也没人看得出

他男女不拘,老少咸宜,拜倒在他门下的香客,俗家弟子无数,一时传为佳话

释方丈把持一方,后来又想出许多种刺激经济,振兴佛教的点子,但与本故事关联越来越远

不再提起,只在后来莫大郎他爹潘德江大闹杨花庙时又大出了一下风头

但村民们都把这账算到了潘德江头上,潘德江的蛮横不讲理是远近出了名的,自是他的不对

再后来,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红卫兵打砸抢,把几十间庙宇殿堂打砸推到个干净

释长老一世心血付水南北流,并被五花大绑批斗游行

还有人出来揭发他在后殿里吃猪肉,赌牌九,养女人

如此群情激愤,年轻人下手没轻没重,最后竟然被活活打死折磨死

 

老成悟道后常常喜欢慨叹时世,列举是是非非,权人行善,阻人行恶

但发现好坏总讨人嫌,写作过程中总忍不住想评论那各色人等

但一想,冤有头债有主,善恶分明,报应不爽,这有眼的就能看见

有耳的轻易听见,叹息天下如此多痴男痴女,只知拜那神佛牌位

空长个七窍脑袋,不思不想,不看不听,所作所为,到头来都似一场场笑闹悲喜剧

也就不再劝人向善,阻人作恶,只把多少年多少代的人情故事,颠颠倒倒地述说出来

随君取舍,听君笑骂,于是口占一绝:

 

可笑之人君莫笑

得意之时莫自夸

嗔恨生时当克制

四海本来是一家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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