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荒原上那一排残垣断壁,告别青年农场最后一个善良的留守者,也告别了那群饿狼造成的惊恐,我们来到了古老小城西昌,在那里住了下来,并开始了自以为是的革命。地委大院里农办的一间小屋,是我们的办公室,也是几个男生晚间的卧室。那是一个充斥‘中央文革首长讲话’和‘最新消息’、‘最新最高指示’的年代。我们的革命活动,就是在这间房里翻印这些传单,然后拿到激动人群最易集中的大巷口去抛撒。让那些满篇说不清是谣言还是真话的纸片,借助西昌强劲的风力,飘向那些对革命、对领袖仍然虔诚的向往者。那时的西昌城,集中在一面坡上。大巷口和地区行署,都在靠近坡脚的城边上。行署(后来的一招待所)是当时的接待站,是我们吃饭的地方。每餐一毛钱管吃饱的优惠,让我们攒私房钱有了可乘之机。我每间隔一餐再吃下一餐,每月10元的生活费,就可多挪出几元来作他用。伴随我好几年的那只闹钟,就是这样攒出来的。西昌有三大资源:蓝天、明月、碧海。如今不知有多少人盼着高速公路早日通往西昌,以便去分享这三大资源。可当初我们身处那里,却将良机白白浪费。我们每天从地委大院走下坡,不是往西北头的行署去饱肚,就是往西南头的大巷口去‘干革命’,竟然没有到一汪碧水的邛海去过一次。这种不需要任何情趣,将七情六欲压抑到最低限度的‘革命生活’,没有过上几天,马志明收到了母亲的来信,随后告别了大家,也告别了‘革命’,去了渡口(攀枝花市),开始了他的司炉工生活。我们,包括马志明本人,都没有料到,这正是他踏上数学家之路的第一步。就在金沙江畔的那座钢城里,在攀枝花食堂的司炉工岗位上,马志明重新拾起了不需要实验手段的数学,开始了在数字海洋里的探索和遨游。那也是一个革命想象力空前的年代。革命就是打倒,为了打倒,可以不择手段。连停尸房里的尸体也成了革命的工具,摇身一变为‘烈士遗体’,摆放在地委大门外,为一派下台、一派上台增加压力。原本美好皎洁的月光,因照在这些白布包裹上而变得阴森森、冷惨惨。被扭曲的月光,蒙羞的蓝天,恐惧的感觉,促使我们早一点离开这座古城。奇怪的是,我们不是循原路返回成都,而是准备继续往南,翻越大青梁子,到普格县去。当我们几位男生作出如此奇怪的决定时,赵尔利的粉丝和她的同学,也决定离开这个痴迷凉山的革命小团体,返回家乡成都。为什么在这月城分手,细节已不太容易考证,只好做一些实在对不起赵夫人的推测和假设。如果当初,我们能在月光如泻的夜晚,让健壮、开朗、诗词歌赋通吃的赵尔利(我班自创的舞蹈,词和曲的作者都是他),和他那高高瘦瘦、一流身材的粉丝,能荡舟波光粼粼的邛海;如果在那个应当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时,能够移步大学校园,能从教室到图书馆,能花前月下体会浪漫……也许赵同窗成就的就是另一段佳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