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深爱过 3.
中环码头,星期六一大清早居然就挤满了人。城市拥挤的空间,和透不过气来的争斗,叫人想要躲得远远地,所以周末的离岛,成了都市避静之所。
之前忙了几个通宵的一单case了结,客户十分满意,索性邀我们一起出海。
我戴了一顶俏皮的BETTY帽,这大眼美人儿,半掩著被风吹起的短裙,在帽子的边沿微笑。大红的帽子,镶著黑色的窄沿,十分抢眼。我的顶头上司,大家昵称"阿叔"的谢金业,来到我身边,轻轻拉一下我的帽沿,笑说:"嗬,小红帽呵!" 旁边Winnie等一众女同事嘿嘿跟著傻笑,"小红帽、小红帽"地乱叫。
"人都齐了吗?"
"齐了。"
"OK,启程。"
船老大拉响汽笛,"呜~~~呜~~~",向岸上敬个礼,大家笑闹著,船驶离了岸边,在维多利亚海中穿行。
两岸林立的高楼,像要俯身倾倒於这窄得像河的海中央,海面波光粼粼,船舷"哗哗"地扫起一层层雪白的浪花,低飞的海鸟鸣叫著,冲向海面,蜻蜓点水般迅速弹回高空,清新的空气中,一股带著盐花味的海风迎面吹来,叫人心旷神怡。
我走到船头,想要找个座位,看清楚海上风光。
见到庄早已坐在那里,便笑问:"咦,庄先生,怎麽一个人?太太呢?"
这种周末活动,大多会是Family Day,大家多数会携眷出席。
庄微笑,答:"哦,我太太晕船。我是部门头头,一定要来这个给面子派对。倒是你呢,叶小姐,怎麽没和男朋友一起?"
他倒是会耍太极,一下子把个球扔了给我。
我苦涩地撇嘴,勉强笑说:"我男朋友要考试呀,在温习呢。又要准备很多资料文件,最近很忙。"
他"哦"一声,没再搭话,静静地坐在那里,望著海面出神。
他不再问话,我乐得不用再向人解释,在他身边坐下,定定地望向船的前方。
船渐渐离开市区,楼群急速向後倒退,海面越来越宽阔,远处有青葱小岛若隐若现。
突然听见Stephen大叫:"文惠,阿仪去交水费(上厕所),你快点过来,我们三缺一呀!"
Winnie也叫:"喂,小红帽呀,快来呀!"
"谁说我是小红帽!"我大声抗议。
"阿叔说你是呀!"Winnie说完,大家跟著哈哈大笑。
"小红帽未成年呀,不适合你们这种赌博活动。教坏细路(小孩),罪加一等!"我赌气说。
香港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明明嫌都市太喧嚣,要出海,可是,船还没离开市中心的海面呢,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聚在一起打起麻将来。船上这时早已摆了几桌麻将,清脆的拍麻将声音"叭叭"作响,叫人恍如回到石屎森林,邻居太太们的喧哗声带到了世外桃园。
我一边嘴硬,一边还是慢悠悠地晃过去,坐在了阿仪原先的位子上。
我虽然不喜欢打麻将,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一味拒绝群众活动,就很容易被排挤。而被排挤,意味著无法顺利展开工作。我们是广告公司,许多工作都要各部门配合,同事间的合作也十分重要。虽然每次接到case,都会分配给不同的小组独立完成,但是,每一个环节,还有赖其它部门帮助,比如文案、美术、摄影、服装、後期制作等等,一环错,满盘皆落索,所以大家对於集体活动,谁也不敢怠慢。
到了离岛,打了半天麻将的人们,一拥而上,急著离开颠簸的船舱,长长地出口气,啊,还是"脚踏实地"舒服呀!
大家说说笑笑地跟著领队的谢金业,叽叽喳喳地问:"阿叔,现在要去哪里吃午饭呀?"
"吃,吃,吃,吃你个头呀!就知道吃!现在要去文武庙烧香呀。"
大家"哦~~~"地拖长了声音,一个个变得无精打采。
Stephen完全不看人脸色,又问:"阿叔呀,那吃完午饭又干什麽呢?"
阿叔看大家都很没劲的样子,只好出招诱惑了:"吃完午饭自由活动。大家可以去榕树头听老艺人说唱,也可以去逛鬼佬(洋人)的跳蚤市场,那里有很多手工艺摊档,也可以去买当地人晒的咸鱼干、虾干、鱿鱼干等等带回家孝敬阿妈,很多东西哦。离岛是很吸引人的啦,要不然,也不会有那麽多鬼佬来到,都跑来这里定居,不肯回祖家啦。"
Winnie立即献宝地说:"我知道,我知道,香港是最多法国人移居的城市呢,全世界第一。因为很多法国人老了就会到南部养老,弄得法国南部海边城市的楼价越来越贵,生活指数也越来越高。所以很多法国人就往外跑,他们来到香港,见到香港四季如春,又有美丽的海岛,又有西方自由的生活方式,物价又比法国低很多,他们就不舍得走啦。所以离岛最多法国人了。"
庄温和的声音响起:"咦,Winnie,你知道得不少嘛!"
得到副总裁的赞扬,Winne得意地扬扬头,抛抛头发:"多谢夸奖!"
Stephen又问:"那晚上活动呢?这里有没有唱K的呀?"
我们年轻人,恨不得去到哪里,唱到哪里。大家起哄,围著阿叔东问西问。
虽然离岛是香港地界,但毕竟是原始地方,现代都市的很多流行玩意儿,还没有污染到这里,洋人们来到这里住下,也是贪其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清静地,他们不喜欢香港人这种人去到哪里,就热闹到哪里的生活方式,离岛的洋人们,还是讲究情调,多过讲究热闹,对不起,这里暂时还没有卡拉OK店开张营业!
最後决定,晚饭後集体去酒吧。
夕阳西下,小岛处处长满百年老榕树,榕树的长须,或垂直、或盘旋,在枝桠间飘来荡去,阳光透过来,金光点点,晒在地面;而地面,榕树的盘根错节在泥土深处四处纠结,由於人类的进驻,树根渐渐浮现,一不小心,就会拌人一跤。
在老榕树下久坐,心便慢慢晒化在这夕阳中,酒吧开在这里,实在是妙极了。酒吧也没几张桌椅,大家买了酒,随意地四散,有人倚在树枝上,有人跳上横亘的粗枝,半空悬坐,两脚在枝桠间晃,也有人索性席地而坐,以树根为凳。
天色暗下来,酒吧点亮了蜡烛,星星点点,不远处的海浪声,轻轻送到耳边,叫人昏昏欲睡,加上喝了点酒,人的思维开始迟钝。
不知何时,庄坐在我身边的树根上,低声问:"冷不冷?"
我果然觉得有点凉意,於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庄脱下外套,披到我肩上。我谢一声,便又昏昏然。
庄问:"今天在外岛过夜,你家人不担心吗?"
我们的工作虽然经常要通宵达旦,但都是在市区写字楼里,家人早已习惯了。但在外岛,连手提电话都不通的地方,确实有点叫人担心。万一出事,有点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里没有医院、学校,如果有病人或妇女生孩子,都必须由政府出动直升飞机运送出岛,孩子上学也都住校(渐渐地,有孩子的人家,便都搬出了市区),这里的居民,除了本土的老人,就是外来的洋人了。
庄这样问,我的心一酸:"家人知道是公司活动,不会担心,有事发生,也由公司照顾啦。但是,但是,但是......"眼泪不听话地掉下来。
庄见我突然呜咽,有点不知所措,拍拍我的肩。
喝了酒,又吹了半天风,加上心里难过,我的头有点昏昏沉沉的,我索性把头一偏,"庄先生,借你的肩膀用一下。"
庄楞了楞,应一声:"好。"
我的头早已靠上去,不由得他拒绝,他干脆有点风度,让出肩膀来。
我吸吸鼻子,眼泪还是忍不住,终於一串串地掉下来,:"你知不知道,我男朋友,他居然,他说,他要去剑桥大学,读中国明代史......这是什麽烂借口呀,要分手就明说嘛,干嘛说自己要去英国读中国明代史嘛! 呜哇哇......"
我抽泣著,终於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