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情意颠沛,走遍世间的寂寞山水。她的名字,与她的足迹一样,曾经席卷一
代人的记忆。十九年前在台北荣民总医院,她用一条丝袜,结束了一切。
离世多年。喜欢她的人渐渐将她雕琢成一个愈来愈清晰的传奇;不屑她的人指责她
是小布尔什维克式的苍白与肤浅。她尘世的命运早已收拢,但种种流言仍旧翻转不
息。
十八年后她临终的电话录音和遗书被公布于世,因而一段风尘烟波再起。
他是她生前挚友。
照片上的年轻男子,眉目清朗,烁如星辰,带着蓬勃四起的青春笑容。昔年台大历
史系毕业,放弃新闻主播优厚薪金,二十年间踏遍世界一百七十多个国家。游历辽
阔,资谈丰厚。
星移斗转,命运就是这样被一点点牵动的。电视访谈中的他,已是风华渐下的中年
人,眉间攒动的青涩与拘束早被抹去,神情闲熟老练。他就是眭澔平。
他与她,都不是人间烟火浸润下局限于世俗情怀的人。他们周游列国,四海为家,
并以此作为全部生活方式。两人相差十七岁,却没有代沟,身体纯洁,彼此引为精
神上纯粹的知己。这是人与人之间开阔广大的际遇,十分难得。
他们相约一起出书,一起计划古老而神秘的旅行路线: 马可波罗的东方行程,文成
公主驼铃漫漫的西域风光,成吉思汗西征,郑和下西洋。那张白纸上,有当年两个
人勾勾画画,潦草而兴奋的笔迹。那样一大片绿叶荫荫的往昔的时光,忽然在记忆
的墙上,明晃晃的亮起来,枝叶欢动。 ----- 倾听的人,也有万分感动。
却竟然是一场空梦。她在出院的前一天,给自己的生命打下一个死结。
许多年前他问她,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她告诉他:是沟通。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
只有两个音频恰好在同一时段的人,才能沟通。她说,与人沟通,是一种刹那的狂
喜!
好像有人问作家朱天文,在剧本的整个创作过程中,是否一切皆由侯孝贤导演来决
定。她回答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打球。她打过去一个球,他可以接起来,并再
打回给她。如此往复,实力相当,才会产生有价值的互动。
人生最寂寞的时候,是面对密密麻麻的电话簿,却没有一个可以拨出去的号码。
阴错阳差。
他没有接到她最后一个电话。
她离开后,在开往西伯利亚的火车上,他意外发现她的信。薄薄的一页,夹在她生
前最后的一本书,《滚滚红尘》里。那是第66场戏,能才与韶华在人群涌动的码头
拥抱,生离死别。
盛名如同热烈焰火,却仍旧不能抵御凌晨时分的寒冷入骨。她说:“如果我不回来
了,要记住,我曾经巴不得巴不得,你不要松掉我衣袖,在一个夜雨敲窗的晚上。”
她说,她的心里有375个房间,有广大神秘的风景,也许象卡尔维诺笔下变幻的城市,你
要迷路。但在低低暗暗的夜里,她没有耐心再等待,那个找到钥匙的人了。
因而一个走到那么远的人,也还是要在心里留下一个秘密的地方。
并且希望有人,能够找进来。
“每个人心里一亩田,一亩田。用它来种什么,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 。。。”
只有齐豫和潘越云,两个在民谣年代最接近天籁的声音,才能够唱出她婉转而深切
的心事。
她离开后,他开始了那些旅程,从撒哈拉出发,穿越亚马逊河,经过复活节岛,远
走南极,探索神秘的百慕大。。。这些都是当年他们彼此倾谈时,她热烈渴望过的
地方。
因为那通错失的电话,他愿意为她这样,走过一程又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