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片片黄叶从树上落下来。 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这是我上小学那时候的语文课本里的几句话,估计现在的孩子们早就不读这个了,虽然秋天确实来了,但是我眼前的景致其实跟这个一点都不沾边。我只是想到自己在上海没皮没脸的生活竟然把一个夏天都过去了,心中生出几许感慨,没头没脑地发现竟然是这几句。
我睡到将近中午的时候,被周枫的敲门声吵醒了。他说:“电话,你大学同学,打你手机你关机了。”我把电话线插上,是李帅。他告诉我:赵磊趁最后一个学期课题不忙从加拿大回来了,这几天在上海,我们在上海的大学同学也好久没聚了,正好下午一起踢场球顺便吃个饭。赵磊回来的官方说法是为将来海归探个路,实际上主要是跟网聊了两年多的女ID见个面,以确定现实中的恋爱关系。
赵磊不是我们班的。我们是一个系的,到大四的时候我们就不怎么在一起上课了,话说回来大四谁还上课啊,所以,前三年一起上课还有踢球的情谊就足够了。赵磊人缘不错,拿他做个理由一起聚聚挺好。
我在大学踢年级系队。我们系是大系,每一级都有将近200人,而且一级女生总共不超过20人。所以能在年级系队里比划的水平应该还不算丢人。我到了美国以后继续一直坚持踢球,随着岁月的更替,我已经变得越来越进可攻退不可守,就逐渐从边前卫改踢前锋。我记得我们队长当时经常因为我的体力不好对我大肆挤兑。
我在上海的几个大学同学都曾经踢得不错,除了李帅只是班里的主力,剩下的都在系里混过,其中有一个还坐过校队的板凳。好多年没和他们在一起踢,我倒是挺想看看他们的状态的。等一开场我才发现我竟然是场上体力最好的人,倒不是我满场飞奔,而是剩下的哥几个实在是缺乏锻炼,喘得就差给他们在场上备个小板凳了。
我们的对手是其中一个同学从他的圈子里找来的一帮人,据他说实力不俗。结果根本不抗造,技术还凑合,体力比我们还差,速度还不如坐轮椅快呢。这哥几个也没把比赛当回事,态度格外友善,压根就没什么好胜心。下半场刚开球,我从中圈直接一脚把球抡他们门里了。虽然场地是七人场,虽然我的脚头和准头尤在,但是没有对方门将的配合这球进不去:当时这哥们正坐在门里叼着根烟找打火机呢。我进球以后,还是这哥们第一个竖起大拇指说进得漂亮,比起我大学队友们姗姗来迟的祝贺暖人心多了。
比赛毫无悬念地以我队的大胜而结束。当裁判吹响总共五十分钟的终场哨的时候,双方队员的表情都像是一群上了岸的鱼---快死了。然后我们和对手互相递烟友好告别,再然后驱车前往石库门吃饭。席间啤酒饮料喝了一大堆,点的菜都没怎么动。
我一直没把同学这层关系太当回事。同学在我看来就是一群没有多少共性的人,因为上学这事被挺无辜地捆在了一起。相处了大把的青葱岁月,难免谁都有俩朋友,但是不同路的更是大有人在。
谈话间冲突少了那是肯定的,因为承载着冲突的共同生活没了,除了冲突少了,各方面的情绪也都少了。毕业后每个人都在各自的频道里折腾自己的造化,际遇难免不同。有租房的也有买房的;有开车的也有月票的;有未婚的也有二婚的。际遇不一样,感触不一样,关注不一样,那么话题也不一样。
若干年后再见面你会发现每个人的个性还是那个个性,该糙的还糙。当然表达方式都有点收敛,都绷出点谈笑风生的成年样子,要不这样别人就会觉得你白混了这么些年你更丢人。大伙在江湖上被蹂躏了差不多的工龄,所以谁也不好意思装的比谁更沧桑。除了八卦八卦每个人的现状还能提神,其他话题通常都会比较无趣,有些个瞬间甚至让我觉得整个聚会都干脆显得多余。
我和蓓蓓的事李帅早就知道了,剩下的人我是不会跟他们说这个的。吃了一顿我觉得又是挺无聊的饭以后,大伙作鸟兽散。
秋天确实来了,我回来的路上还穿着踢球的短裤,觉得小风嗖嗖的。想起前两天下雨竟然把我和蓓蓓给冻醒了,我决定去乐购买床被子算是迎接这个秋天。
这时候李帅已经到家了,给我挂了个电话过来。又是一通瞎侃,他还说从昨天晚上他就想通知我一起踢球聚会的事,给我打电话一直到今天上午我手机都不带开的。好在他来过我这儿,跟周枫也聊得不错还存了号,到中午的时候他就通过周枫给我叫起来了。我告诉李帅每天晚上十点以后我就把手机关了,把座机的线也拔了,正好今天赶上周末睡大了没来得及开机。
我关机的根本考虑是因为双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我联系。有一次双鱼晚上十一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给我发了封电子邮件,里面有她最近看上的三个包,让我帮着参谋一下买哪个好,那时候蓓蓓正在我身边看碟。蓓蓓曾经说过不会干涉我和双鱼间的任何对话,所以我也没当回事地和双鱼聊了有十分钟,我把电话挂了以后,发现蓓蓓很不高兴,后来的事实是那天蓓蓓一晚上都没和我说话。从那次起,我就开始在晚上进入关机状态,我还叮嘱周枫要是晚上有女的找我就说我睡了。
周枫自己的泡妞史才是一部女人的血泪史,但是自打韩冬从网友升级成为他本朝的正版女友以后,他就有点近朱者赤了。韩冬因为亲眼目睹了我和蓓蓓的事,并且多次帮我挡住双鱼通过座机打来的电话,所以她一直把我当成反面典型来提醒和警告周枫,时间长了弄得周枫的坐标系都松动了。当然底下周枫还是对我表达了令人感动的兄弟情谊,只是他前头一句是“哥们你跟谁好我都支持你”,后头还加一句“韩冬老说双鱼也挺可怜的。”
双鱼不知道蓓蓓的存在,她给我打的电话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比如她让我帮着选个包啊裙子啊什么的,再比如她告诉我她们学校的橄榄球又输了,然后拉上我扼腕叹息一通;又或者比如她觉得新一季BANANA REPUBLIC的款式太缺乏灵性了,问我是不是有同感。反正我们俩好像除了不大过问彼此的冷暖,剩下的该聊什么还是能聊什么。
偶尔某个瞬间我们也会有想要诚恳说两句的愿望,但是彼此都很争气地绷住了。一方面我们担心话题变得严肃会很容易发生争吵,二方面我们都觉得自己没那么脆弱。后来我知道,有一次双鱼自己在美国想起和我的关系有点不能自持,她就在中国超市收银台的名片盒里拿了张LOCAL教会的名片,坐在车里犹豫再三以后照着上面的号拨了过去,对方刚一出声,她这边就哭了个稀里哗啦,然后赶紧把电话挂了。她一向对教会不感兴趣,哭完以后没再打过去。
周末蓓蓓都要回家,她通常会搭周六早上的火车回去,所以一般我还在蒙头不醒的时候没准她都到苏州了。到周日的晚上她再回来,我会在中山公园地铁站接她。我买完被子发现时间有点赶,就直接杀奔地铁口。
从路人的目光里我知道我一身短打扮再抱着个被子站在地铁口等人应该是挺搞的。我站在风里等着蓓蓓。她长发飘飘地背着个双肩背出来了。她也看见这一端一身球衣抱着个被子的我了,她冲我盈盈一笑说:“哇,大哥你是赶时间吗?”我说:“可不是嘛,来晚了怕错过风景啊!”
她咯咯地笑着给了我个大号的拥抱,引来了很多路人的侧目。我说:“你也不怕弄一身汗碱。”她说:“这个人好讨厌却好让我想念,这个人就是你,你,你。。。”她一边说着还一边用力的拿手指戳我的胸口,戳得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