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有几位客人到访,我带客人去一个小岛玩,小岛离海岸很近,也就几英里的距离,岛上的风情却与陆地截然不同,海浪,沙滩,比基尼,四周的景色令人目不暇接。那时,我正迷相机,于是,抓住一切机会把周围的新鲜事物捕捉进镜头。话说一行人尽兴之后打道回府,在开车回轮渡码头的途中,我的拍摄兴致依然高涨,我一边欣赏沿途风光,一边透过车窗抓拍周围所见的街景。
当我们的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来等绿灯的时候,我把镜头对准了右前方一棵大树,这时,车上同行的人提醒我看车的左前方,一个带着义肢的年轻人正从我们的对面穿越街道,令人吃惊的是他穿着短裤,义肢完全暴露在外,更令人感到震惊的是,那义肢没有任何装饰,几只粗细不一类似于骨骼的金属支架和关节完全暴露在外面。
有人提醒我拍照,我却没有举起相机,另一个人更提醒我,这么好的题材不要错过,我嘴上含糊地答应着,还是没有任何行动。我们默默地看着年轻人迈着方步走进路旁的冷饮店,绿灯亮起,我们的车背离而去。
短短的时间过去,一分或者二十秒?我并没有概念,但一刻的震撼却挥之不去,我的思绪常回到那个场景徘徊,虽然没有拍照,但那个青年带着义肢悠然漫步的的身影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地闪现,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那一刻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地分析自己的心理,我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照相,试图找到一个答案。
在我看到那青年的时候,我仿佛突然面对一个人的苦难,我仿佛体验到了失去肢体的疼痛和以及所必须面对的精神冲击,对那个痛苦历程的联想震撼了我,让我产生了一些复杂的心情,那感受很难三言两语讲清楚。我的那种感受可能是出于同情,或者来自于本能,也可能是因为母性。那一刻,仿佛拍照会冒犯这位青年,我不由自主地停止一切行动,以默默注视表达我对同类的尊重与同情。
那青年大约二十岁左右,他的状态看起来很不错,他走路的姿态和我们正常人没有两样,看起来非常轻松自如,看来他习惯并接受了金属作为自己的肢体,对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躯体,从肉体到金属是多么巨大的改变,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里挣扎,方走到如今这样从容的地步。当我们看别人,看同类,难免会映及自身,以前,我所看到的不幸肢残的人,大都过着或者艰难或者凄惨的生活,有些人流落街头,那些不幸场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萌生同情怜悯之心,但那些情景也叫人感到生命的无奈和生活的艰辛,但这个青年的情形不同,他在苦难之后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不再是脆弱和无奈,仿佛雨后的艳阳天,灿烂得叫人感动,叫人鼓舞,叫人感到希望。
我也曾一遍又一遍地猜想那个青年的心理,他为什么选择让钢筋暴露在外,他为什么不把义肢做些装饰,比如外面加上与肢体相近肤色相同的塑料,让人难分真假,或者穿上长裤,那样的话,他看起来和正常人根本就没有两样。我想,或许他想以这种方式来宣示自己战胜残缺的骄傲。
我问自己,如果我再次看到同样的情景,我会不会拍下照片,答案并不肯定,或许在某种念头之下,我会有不同的反应,我这样质疑自己放弃拍照的理由,也许拍照并不会冒犯那青年,拍照可以是因为被青年所感动,可以是为了颂扬他的精神。我发现,当一个人基于现实的考虑决心做某件事的时候,他总是可以找到行动的理由,修饰会让事物的本来面目失真, 深思熟虑最为虚伪,本能的反应更为接近本我。
事后的解读似乎总是有几分不贴切,似乎还有些感受我并没有表达出来,或许给我感受最为强烈的是一种超现实感?我一时难以分辨。本真往往存在于瞬间,我抓住了一个瞬间,一遍遍地寻找,一遍遍地挖掘,想要一个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