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美行医的故事(6)--“明知山有虎”篇

梅兰松竹

早上习惯性地打开e-mail， 跳出来我们医务科发来的一条短信，是一个叫Mary的病人寄给医院的关于我医术的回馈, 上面写着：Dr. XX was wonderful, she was like a miracle worker！

要说咱看这种寄来的表扬倒也不是第一次，反正每个手术后回家的病人隔天都要收到医院护士的问询，其中一项是医生的手术水平，有好的反映医院就通知你，以资鼓励。咱虽然从小笨手笨脚，但长大后先要自力更生，后又养家糊口，动手能力逐渐培养了一些，加上住院医训练时有幸跟了几位好师傅学艺，所以普通妇产科这一档的手术还算拿得起，放得下。

可是，能让这位叫Mary的病人满意，我心里还真有点沾沾自喜，因为她的手术治疗过程，着实让我费了不少力气。

上个月我第一次在诊所见到70岁的Mary，一个身高1米50，体重200磅的美国妇女。她其实不是我的固定病人，但她的医生，我的诊所同事，最近心脏开刀，病休去了，于是由我帮他代管一段时间。

我进检查室前先浏览了Mary的病例，厚厚一大本，追溯到20多年前。Mary患过乳癌，双边乳腺切除；得过子宫肌瘤，子宫也拿掉了。还有慢性高血压，高血脂，用药物控制。

她急着看我，是因为半年来腹部经常胀气，我的那位同事让她做了B超，结果发现左卵巢有一个2公分的复合型囊肿，而且是新的，因为5年前的CT报告中没有，这就有些增加了卵巢癌的危险。

我开门进去，先打声招呼，接着自我介绍。检查床上坐着的Mary, 罩着一件肥大的病人穿的gown，有点紧张地上下打量我，一脸狐疑，口里念念有词：A-ha, it's a yong doctor.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年轻，（当然自认心理年龄除外）。美国人见到中国人，十有八九以为我们比实际年龄小。这对做医生的可不是什么好事，显得阅历不深啊。今天，我更不希愿让她有这种错觉。

我稳稳地坐下来，认真地询问了她的病史，近期症状改变，仔细给她分析了B超、CT报告。苦口婆心地解释完了，她才有些放松，问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要先做一个体检，尤其是腹部和盆腔。Mary一躺下，我心里就开始连连叫苦，天哪，这将军肚可真够尺寸，像座小山似的，怎么检查呀。大体测了一下，结果没发现什么异常。

我根据手上现有的信息，给她提了两点治疗建议，一种是保守疗法，等两个月后重照B超，可能卵巢囊肿会自动变小或消失，那说明囊肿是良性，就不用继续做什么了。另一种是手术摘除卵巢，当场送冷冻活检，按照化验报告癌症与否，再决定是否进一步做腹腔淋巴清除。

两种方法各有利弊，但我更倾向于第一种，因为她这个囊肿很小，CT报告没有盆腔淋巴增大，加上手术对她的危险很高（年龄，健康状况，体重等因素导致）。

Mary想了一会儿，说我回头跟家里人商量后再决定吧。

过了不久，Mary来电话说她和家人讨论后， 打算还是不等了，尽早做手术拿掉为好。作为医生，我只能尊重病人合理的选择。

又一次约见。我详细解释了手术过程，一是选择开腹，切一尺多长刀口；另一个是用腹腔镜从肚脐打一小洞放进去做。

前者，因为术野宽，手术较容易，但愈合慢，伤口并发症多； 后者，手术花时间多，技术有挑战，但病人愈合快。Mary理所当然地选了后者。

两种情况都需要请一位外科肿瘤专家 on standby（守候备用），万一发现是癌，他们要从我手中接下去做腹腔淋巴清除术。

我提前约好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外科肿瘤医生备用。因平时经常refer些病人给他，关系不错，他的主管护士一口答应了。

谁知手术前的一天，安排好的步骤突然起了变化。老外科医生上午来电话告诉我，他要推迟手术日期，因为查过病人，发现她腹部脂肪过厚， 按他原话将会是一个“Major League Surgery”，需要安排他的一位同事一起做才保险。 我只好把这个取消手术的消息告诉了Mary。

那天傍晚，一个叫Linda 的女的，通过呼叫服务找到我，她自称是Mary 的女儿。电话里Linda口气很硬地问我推迟她妈妈的手术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外科医生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她的责备和不满，令我很难受，但觉得可以理解，人家一家人紧张准备了半天，临到节骨眼上变了卦，搁谁也难以接受。

我突然灵机一动，说，这样吧，还有一位肿瘤专科医生我可以试试，只不过头天晚上临时告诉别人，怕他来不及安排明天一大早的手术。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拨响了那个印度肿瘤医生的电话。我语气很恳切地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请求他明天手术如果发现是癌症，可否做我的backup。

感谢上帝，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当时真想给他一个hug，可惜隔着老远的电话。

第二天早上7点，我见到了Mary一家，包括她的女儿Linda。Linda一点也不像电话里的样子，对我非常客气尊重。我告诉他们，我会尽力用腹腔镜做，这样预后会好，但如果开腹，就需要几天住院疗养，他们听了直点头。

因为肚皮脂肪厚，腹内粘连多，手术过程很长，花了我2个多小时。但冷冻活检结果是良性，我也没需要开腹，更没用到那个肿瘤专科医生。Mary从麻醉中醒来后，术后观察了3小时就离开医院回家啦！

现在面对医院发来的Mary的表扬信，我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心想：尽管过程一波三折，可最后结果还总算令人满意吧。

很多事都是一样，医学也不例外，有时就是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要用心去努力，山穷水尽之后，便是柳暗花明也。

末了，我提醒自己要当面谢谢那位临时救驾的印度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