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开会回来后第一天上班,他就把他的同事们吓了一跳。他胡子剃了,那一头乱蓬蓬的头髮也不见了,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清清爽爽的平顶头。他穿了一件新衬衣,一条洗得干干净净的牛仔裤,在走廊上看到谁都微笑着主动和人打招呼。同事们心里直纳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去了一次圣地亚哥,回来就变了个人了?
后来没隔多久,人们就发现他常有一个电话,一个女孩的电话。那时手机还没有诞生,四五个博士后共用一个电话机。他只要一接到那电话,脸上就春风满面。大家就开始惊叹这位姑娘对他神奇的作用了。有个博士后不知从哪儿看到一句诗,高声朗诵道:“她是一只载着春光的燕子, 飞入了我的心房。”这句话从此就传开了,不管谁,一接到这电话,就大声喊他,“你的燕子来电话了”。
半年后的一天,他突然说,他要到底特律机场去接他的“燕子”了。原来舒英和他谈了半年恋爱后,辞了加州的工作,要到底特律来了。舒英加州的朋友都说她疯了,那底特律有什么好的,除了能造汽车,有个大机场,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呢?听了这些,她只是笑笑。她何尝不知道加州的好处,那阳光,那气候,还有那浓郁的华人氛围,她是多么地爱加利福尼亚啊。她曾在电话里和他商量过,想叫他也到加州来;加州大学多,找一个博士后的位置,不会有问题。舒英甚至都帮他问过几个有关的教授,人家似乎都有意,叫他将CV寄来。然而,对她的建议和努力,他似乎都没有激情。舒英最后只好问他:“你真的那么喜欢底特律吗?”。他愣了一下,终于轻轻地说:“底特律确实没什么好的,但你知道,英,在这儿,我离我母亲近一些,当然还有父亲 ……”。舒英一听这话,就感到心被什么拨动了一下,突然沉默了。她眼前似乎出现了芝加哥的那两抔黄土,两座墓碑,心里不觉柔肠寸断。她还想到了托妮娅反对他取消蜜月去给母亲看病时说的话:“亲爱的,想想我们的生活,你母亲反正完了”。她能也对他说这样的话吗?不,她得尊重他这份感情,珍惜有这份感情的他。这样一想,不知怎的,眼泪竟流了下来。电话那头的他,听不到她的声音,焦急地问:“英,你怎么啦?真对不起!我也许不该……”舒英这时轻轻说了句:“别说了,我想法到底特律来吧……”。后来她就真的辞了加州的工作,在底特律找了份新工作。一直到临上飞机,她的朋友还问她:“你真的爱他吗?你这样牺牲值得吗?”她想了想说:“我想,我是爱上他了。既爱上了,就不谈值不值得了。”
舒英到底特律后第二天,他就把她带到了研究所。同事们终于看到了他们天天喊的“燕子”。她个儿不高, 圆圆的脸, 略显扁平的鼻子上是一副圆圆的眼镜。她头发齐耳剪平, 没有耳环, 没有项链。她穿着一条浅色的牛仔裤, 一件微皱的白布衬衫。一切都那么平常, 那么不显眼。只有当她和人握手时, 她眼睛里立刻荡漾出亲切的笑意。她有一双给人温暖和信任的眼睛。
“我爱她那对褐色的眼睛, 那么真诚,那么透明”他常常和同事们这么说。是的,如果当初在圣地亚哥,不是看到这一双关切的眼睛,他哪会将他的苦恼向她倾诉呢。
自从舒英来后,他心情开朗,科研也大有进展,接连在颇负盛名的杂志上发表了两篇文章。他的老板看他博士后读了也两年了,就有心叫他自己申请科研基金。 他去和舒英商量,说他有点胆怯。舒英看着眼前这魁伟的男友,笑了,说:“怕什么啊,难道你想永远在你老板的羽翼下吗?You are a man。”。
听了这话,他好像有点吃惊,因为从来不曾有人对他说过“you are a man”。 父母亲当年总把他当孩子看自不必说,就是那风流美丽的托尼娅,以前把他搂在怀里狂热地吻他时,也只是半痴半醉地喊他“My big boy ”。 是啊,他是一个男子汉,他得像个男子汉啊。
要独立申请科研资金,基金会要他去作一个学术报告,报告课题的背景和将来的计划。他有点怕作报告,他做起报告来,常抓不住重点,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效果从来都不好。舒英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就和他一起啃着三明治, 在实验室里忙了整整一个周末。她不但帮他在电脑上画图, 还以女性的缜密修改他的发言提纲, 并一次又一次地听他试讲。他作报告那天, 她也来了, 悄悄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报告中,只要眼睛和她一交汇,他就感到温暖,就好像一下开了窍,报告做得非常清晰,有条理,意外的成功。报告结束后,听众还没有走散, 他就大步走到她面前,兴奋得像老鹰抓小鸡一样, 一把将娇小的舒英腾空抱起来, 大声说:“ 英, 让我们出去吃饭, 让我们庆祝一番!”急得舒英挥手蹬脚,圆圆的脸盘羞得一片通红。(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