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山庄】十四章 庆生派对（结尾）
十
庆生派对的高潮是成人男眷们蒙上眼睛，给玩具娃娃打尿布。第一对上场的是彼得和保尔两兄弟。保尔生过两个儿子，偌大的四方白尿布对迭一折，折成大三角，把大三角的中央一角从婴儿的屁股沟往肚脐处一兜，另外两个角打腰间绕过来，别上两枚安全别针，就成了。彼得摸摸索索半天，系了个漏底的尿布兜，偏偏他还调皮地拿起婴儿抖一抖，结果尿布全滑到脚脖子上去，众人好一阵笑。
彼得高个子的大姐取笑他说： “ 彼得，你这样包，我可不敢抱孩子了！ ” 众人又笑又叫。
一个半大的金发碧眼说： “ 爹地，我小时侯，你就是这样给我包尿布的吧？ ” 她爸爸爱抚地轻拍了一下她的头。
美国现在虽然都用一次性纸尿布，用过就扔，但米雪儿的公公、婆婆却建议她将来用这种传统的白布尿布，用后扔在筐里，让专业公司拿回去洗，既省钱，又卫生。
妮可儿对江涛说了这些，江涛就和妮可儿说： “ 我们那时……丫丫……万国旗 ” ，两人想起北国冰城在飕飕冷风中浆洗，晾晒丫丫五颜六色的尿布的情景，会心的一笑。
大小的男眷都上去包尿布，最后轮到江涛和米雪儿的公公。嘈杂的声音中，妮可儿和丫丫在边上使劲地说这样包那样包，江涛手指僵硬，还是没包好。
江涛现在一点也不记得当时给丫丫把尿布的情景了。中国的尿布是这样的吗？他这个 “ 审美 ” 地养育女儿的老爸，说不定见了丫丫拉屎撒尿就会落荒而逃，把光屁股满尿糊的丫丫扔给妮可儿的吧？他多想再一次体验给孩儿包尿布的情景啊，尤其是这孩儿一落地就是个美国小公民。
这个包尿布的节目拉得很长，最后是大小女眷全上了场，沃尔芙还在那里叫： “ 全都做了吗？还有谁没做过？ ”
在男权意识还很严重的中国，打尿布这件只配老婆、保姆、老妈去做的事情，成了美国这场 “ 庆生派对 ” 的重头戏。千篇一律的重复动作，插科打诨的戏谑和滑稽，是一种象征，是一种仪式，它表达的是美国人对生命、对婴儿的呵护和重视，它表达的是夫妇相濡以沐、同甘共苦养育孩儿的决心与誓言。
十一
最后，当然是拆礼物 啰 。米雪儿和彼得喜滋滋地坐在贵宾席，把围绕周遭的礼物一件件打开，几位小亲戚，十二、三岁戴着牙套，正做着牙齿校正术的雀斑女孩在边上高声起哄：
“ Break- it ！ Break – it ！”
米雪儿的公公、婆婆以及众亲戚全在那里美滋滋地笑。
美国风俗习惯，是要米雪儿或彼得在拆礼品包时，有意无意地剪断一、两根绳线：每剪断一根就会多生一个孩子。偏偏彼得已教会米雪儿，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线绳拨到礼品盒的边上去，死也不肯剪断，更不用说不小心弄断它们了。
美国十二、三岁的女孩早熟，统计学上的数据显示 50% 十四岁的少女已有性经验，那几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就和沙发这边十五、六岁发育得很好的几位女眷齐声喊： “ 彼得，反正你是要生的，你把它剪断就是了！ ”
彼得才不敢造次呢，他要顺着米雪儿的意思来做。米雪儿学她大姐妮可儿的样子，至今还没想到要第二个孩子，她要做职业妇女，不做彼得母亲那样养五、六个孩子的家庭妇女。而她的婆婆这会儿却悄悄地对妮可儿说：
“ 我在礼品包上弄了好多结，希望他们打开时弄断它们，看看看，一个也没断！ ”
妮可儿会意地笑笑。
米雪儿收到的礼物还真不少，从大推车、手提婴儿篮、尿布、尿布垫、小窗帘，到各式婴儿服、泳衣，还有各样玩具，应有尽有。没有一样礼物是重复的，因为米雪儿和彼得事先发了一份清单给亲朋好友，所有的礼物几乎都是 “ 认买 ” 的。
有一面小小反光镜，尤其吸引了江涛的注意力。依美国法律规定，婴儿乘坐成人轿车要配备安全椅，彼得的亲戚想得尤其周到，不仅给婴儿准备了安全坐椅边上的小窗帘，还给大人准备了观察她动静的小反光镜。
近水楼台先得月，围坐在彼得夫妇边上的那几个十二、三岁小蝴蝶似的小女孩，每每见米雪儿拆了一样东西，就赶紧抢到手上玩一气，有上发条的，有拨铃铛的，有吹喇叭的，象开了个小小马戏班。
其中一位把着一头小粉猪玩得欢，小粉猪是丫丫送给她小姨米雪儿的，妮可儿就向彼得的姐姐们解释说： “ 米雪儿生于猪年，属猪，猪是她的宠物。 ”
女眷们齐声问道： “ 那么，米雪儿生的孩子属什么？ ”
妮可儿应声道： “ 属马！ ”
彼得的姐姐们心领神会地说： “ 啊，今年是中国马年！ ”
十二
这些年 , 妮可儿将中国的文化礼俗忘得差不多了 , 但为了准备这场派对 , 还是好好做了点功课。这会儿她给老美亲戚们亮出的节目是：先由她讲解中国十二生肖或十二时辰的顺序，比如深夜老鼠最活跃，所以子时（夜里 11 、 12 点）属鼠，接着是牛早早地起来耕地了（后半夜 1 、 2 点），再就是人们最害怕的老虎出来活动了（后半夜 3 、 4 点），再是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生动活泼，形象好记，讲完后，她就叫江涛给大大小小众亲戚分发白纸，要大家写出她刚才所说的一应动物的前后顺序。
还真有沃尔芙等女眷写对了顺序，让妮可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分了几样礼品给她们。丫丫和沃尔芙的小儿子各答错了一道题，一个在 “ 鼠 ” 的后面写了 “ 猫 ” ，一个在 “ 鸡 ” 的后面写了 “ 鸭 ” 。 妮可儿说中国十二生肖没有 “ 猫 ” ，没有 “ 鸭 ” ，他们问为什么？妮可儿 “ 这，这，这 ” 地答不上来，挤眉弄眼地要江涛邦忙 “ 释疑 ” 。 江涛说，世界上的动物很多，只能选择最有代表性的，在中国故人看来，猫和虎可能是一家的……再说，他也说不上来了。
亲戚们在偌大的高厅里哈哈一笑，也就放过江涛了。看着周圈的慈眉善眼、亮目丽齿，江涛很有些感动和温热：因了不久将要诞生的新生命，因了米雪儿，因了妮可儿，他和女儿丫丫，都要粘上美国血统，和老美结了姻亲了。
……江涛想还是老美的习惯好，收了客人的礼物当场打开，既能向赠礼者表达谢意，也让所有在场的客人分享主人的喜悦和感激之情……如果这位赠礼者的礼物价值昂贵，当场被打开，更觉得脸上很有光彩，象今天这样，妮可儿和江涛馈赠的小推车是所有眷属中最昂贵的，他们就觉得很有面子，连带的，米雪儿也觉得很有面子。
相反的，中国人的送礼和收礼双方都太含蓄：直至今日，在美国，一些朋友到江氏夫妇家做客，还腼腼腆腆乃至有点 “ 偷偷摸摸 ” 地把礼物放在他们家的门坎内、楼梯口、餐桌下， “ 送就送了，张扬什么呢？ ” 送礼者都这样谦虚、低调地想；而江涛和妮可儿作为收礼者也不好意思搞个什么仪式叫丫丫当众把礼物打开，怕厚此薄彼的感情流露会伤了 “ 礼轻意重 ” 者的心。
江涛想想觉得有趣，早年在中国南方的市镇，老祖母正月里收下众亲戚的 “ 纸蓬包 ” （用粗硬蜡黄的草纸包就的矩形礼品盒，贴红纸，上书 “ 大吉大利 ” 之类的吉祥语），待客人稍稍走远，就会把它们拿到耳边一个劲地摇晃，凭里头对象发出的声响质感来判断它是荔枝、龙眼、蜜枣、红枣，还是饼干或其它干果，珍贵的转赠给至亲至贵，便宜的留着做浮面的送往迎来应酬用，就这样一盒龙眼或荔枝被转来赠去，穿堂过户，到二、三月，那些再无礼品可赠的季节，主人们打开礼品盒准备享用时，这些当时中国人眼中的高级滋补品已变成毛绒绒、长满霉菌的糟粕了。
“ 怎么只有送给 Baby 的礼物，没有送给妈妈的？ ” 妮可儿发现散了一地的礼物中竟然没有一件是送给她妹妹米雪儿这位准妈妈的。妮可儿的 “ 女权主义 ” 意识又一次抬头，说得彼得的姐妹们很有点尴尬。
“ 这就是美国庆生文化的缺陷了，没有妈妈哪有孩子？可怜的米雪儿，她自己一件礼物也没有收到。 ” 妮可儿转头和江涛说起来。
据妮可儿说，她母亲因身体欠佳不能赴美为米雪儿 “ 做月子 ” ，但给米雪儿寄了两样东西：一条好看的头巾，中国人最讲究生了孩子的产妇要包额头，以免受风寒落下一身病，美国产妇则全不顾这些，所以中年妇女头痛脑热关节疼痛者比例远比中国人高；二是长纱巾，让米雪儿产后裹腹，迅速恢复完美的体形。
妮可儿很动感情地对江涛说： “ 妈妈还是妈妈，你看他们……彼得也不大懂。 ” 似乎很有些替表面热闹，内底里并不怎么被关照的米雪儿的这场异国他乡的婚姻和生育而担忧。
江涛说： “ 也不必太担心。这两天你赶紧叫米雪儿买几本书来看，还要译给彼得听，说我们中国人的产妇体质和保养习惯与美国人不同，抓紧时间采购生姜、红糖、细面之类的产妇必备营养食品。最怕到时候她走不动，彼得又不知道买。做月子那个月，彼得调休在家，你就过去教他怎么做 ‘ 中国产妇餐 ’ ，一来二去就会了，再不能让米雪儿跟彼得吃那些硬邦邦的三明治、汉堡包，而乌骨鸡什么的，你就在家里炖好了给她送过去…… ”
妮可儿亮了一双杏仁眼，把江涛的这张脸左右上下看了个仔细，说： “ 哎，哎，你怎么学会这样体贴人了呢？当初我生丫丫，怎么没有感觉到你这么会来事，待我这样好呢？ ”
江涛有点语塞，旋即反击说： “ 我怎么没对你好？……没搞错，米雪儿是你妹妹，你妹妹只有你一个姐姐在美国，我们就要对她好一点，想得周到一点，你可千万别嫉妒啊！ ”
“ 我怎么嫉妒了？怎么嫉妒了？ ” 妮可儿笑着去掐江涛的腰。
这一天的庆生晚会，一直热闹到深夜，江家上下，一片灯火辉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