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照相日
(一)
我办公桌上的像框里,有两个孩子每年在学校照的标准像。每年来了新的,就把旧的盖在下面,是厚厚的一摞。
去上学,哥哥的喜悦在于上课的时候坐在第一排,接老师的下茬儿。虽然有的老师也烦他,怎么说也是精力用在了课堂上,老师也不能上纲上线。妹妹的喜悦,则跟课堂无关,那种站起来当着全班人的面汇报一件事儿的活动,让她不胜其烦。她的乐趣,在于跟其他孩子一起叽叽喳喳。
现在,她生活的重心转向了穿什么衣服去照相。
(二)
小时候比较容易,一件裙子,一个发式,只要新鲜,就能让她快乐,就可以去照相。
大了,就有了纠结。从一周前开始,就唠叨:我该穿什么衣服去照相?
女孩儿的衣服,分为可以穿和不可以穿的。女儿的标准很简单,别人送的,无论新旧,好坏,是不可以穿的。要放到实在太小了,捐出去。妈妈买的,也不是都可以穿。可以穿的那部分,整天穿,旧了、破了也没关系。不可以穿的,每个袖口、裤管儿都有毛病,每颗扣子都有可能伤害肌肤。大小姐十分珍惜生命。
当她第十遍问我:我该穿什么衣服去照相?的时候,我说,咱们去商店吧。
(三)
商店,比自己的壁橱更让她失望。她手上有一张别人送的gap卡,里面大概有些钱。所以我们去了gap。这家店的服装设计师,没跟女儿这样的孩子交流过,彻底不理解她的感受,没有一件衣服有吸引力、够得上学校一年一度照相日的档次。
我们只好去H&M。这是家里的传统店,比较价廉物美。在欧洲看到后,就等着他们在美国开分店。然后就有点儿依赖他们。可是信任是一种经不起揉搓、折磨的东西。当心里的目标飘忽不定,期望又异乎寻常的高的时候,那种期待和信任,可以粉碎经年的情感。
女儿的结论,H&M还不错,可是也不再卖往日那些令人着迷的漂亮衣服了。她忘了,随着日月增长,她自己也不再是照片里那个稚气的孩子,蜕变的,未必是店里的服装,而更多的是她自己的心情。
(四)
她长到了需要用服装定义自己的时候。
她看不到一见如故的衣服,其实是她看自己看得模糊。
(五)
她想起来,哥哥去了老海军,就迅速地买到了自己喜欢的衣服。便向我建议,我们去老海军吧。
路过N店的时候,我提醒她,你在这儿买过鞋,我们可以去看看。她问:莫非他们也卖衣服?
孩子的注意力是集中的。多少次,在儿童服装区的旁边买鞋,她都没注意到这家店也卖衣服。我的日子要是能过得像她一样省心,该有多幸福。幸福,在这个花花世界的定义,就是简单。
(六)
最后,打动她的是一件晚礼服。看到晚礼服的时候,没找到10号,她的尺寸。只看到一件7号,她去年或者前年的尺寸。她还是执意要去试。她相信,为了喜欢的衣服,自己可以收腹,紧汗毛,少呼吸,如意伸缩自己的身材。
N店的试衣间比较奢侈,面积较大。我坐在角落里,女儿紧身穿上晚礼服之后,还可以翩翩起舞。她试图说服我,7号也不是不能将就。她几乎想说,或许自己会越长越小。
我迅速地找茬儿跟她讲价钱。我们要去问工作人员,没有大号的,就不能买。万一有大号的,买了,你得答应一个条件:跳舞的时候要微笑。这个要求有点儿苛刻,我心里嘟囔了一句,听着多象当年大学校园里,逢人便被教育:你要好好学英语,专业课可学可不学。赤裸裸的实用文化,曾经那么令我厌恶,却这么深入地埋藏在我的举止里。
(七)
万一的事儿,也会发生。老太太高兴地告诉我们,这款礼服刚到货,尺寸齐全。
接下来的两天里,这套礼服被换上换下。
(八)
去照相的头一天,她给我打电话,说,明天我不想穿礼服去照相了。
为什么?
下课在院子里玩儿,到处都很脏。
(九)
照相日的早晨,她让哥哥起床的时候叫她。平时,她早上比哥哥多睡一个小时。
她的计划是,洗澡、洗头发,然后让妈妈给梳头,要梳成跟平时不一样的样子。
与其说是给别人一个惊喜,不如说是看着镜子,给她自己一个惊喜。她想要的,是一个特别的形象。这个形象,如同一个符号,象中秋的月饼,承载心情的故事。
长大后,或者老了以后,某个黄昏或者下午,拿出一厚摞自己在学校的照片,回忆照相那天自己的踌躇和羞涩,感觉大概象是抚摸自己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