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股中國思潮熱,由爆發到冷卻,充其量也就是那百年,我們或可由幾個人物以窺其概。德國鴻儒萊布尼茲(1646-1716),自從結識耶穌會教士,便對中國大感興趣,十年後寫下《中國書簡》,表示歐洲正臨道德危機,需中國傳教士來,帶給他們自然宗教和實用哲學。他獨立發明微積分及其运算符號,後又發現了二進制,此時在與耶穌會教士持續不斷的通訊中獲知,中國原有六十四卦方位圖和次序圖,驚覺早在數千年前八卦演卦,竟組裝了二進制,遂寫一文專論伏羲的二進數。逝世之前他最後的手稿是《論中國人的自然神學》,專講中國的宗教思想。不過自萊氏一走,人漸淡忘這位哲、數、法、史、語、生、地諸多學科通才的突出學術成果,曾相當長一段日子為人所知的只剩下部《神義論》,談世間邪惡充盈不應怪罪神,要替神辯護代神張義,證明神總是對的。此實際為惡的世界由神允許,效力屬善的更高目標,這比純善的世界,更豐富美好。此世當是許多可能世界中之最好,只會是聖善與智慧的必然表現,局部小惡實為成就整全至善。這種形上學的樂觀主義,還被濃縮成一句詩膾炙人口家喻戶曉:「既來之,則安之」whatever is, is right,卻為法國啟蒙導師伏爾泰(1694-1778)無情揶揄。他創作《憨第德》Candide小說以針對,道主角老實人,旅行看見遍地苦難,皆以樂觀心情處之,認為一切都好,善大終勝惡小。一日他途遇大地震,才發出「可能世界之最好尚且如此,餘之世界將何以堪」的驚呼。伏氏自幼天才,入讀耶穌會學校,非絕無信仰之人,終身仍為自然神論者,只是對流行的樂觀主義及說教的浅薄安慰極其反感,故曾調侃說:「我向不祈祷上帝,只一次,簡簡短短:『上主啊,使我的敵人滑稽荒謬可笑!』祂果答應了。」伏氏撻伐那以一切皆善的冷漠,盲目樂觀的殘酷,但同時對中國,卻能無限樂觀。1755他寫《哀里斯本之災》,以詩譴大地震傷亡枕藉中那以「一切都好」樂天格言一句頂萬難的空洞;同年又作劇本《中國孤兒》,改編自元劇報仇雪恨的《趙氏孤兒》,以宣揚道義戰勝苦難這種他認為的孔子之教。伏氏企圖說服西方公眾,中國倫理功超庸俗宗教,但孟德斯鳩(1689-1755)卻早早自這陣中國風熱暈的頭腦中清醒。此位現代法學奠基者,始在摸索法之精神的青年,欲多學中華文明,拜訪定居巴黎的閩人黃嘉略。他本名日升,教名Arcadius,生于書香世家,祖父為御史,父虔诚公教徒,他自幼受漢語和拉丁教育,任教士傳譯,隨行返歐,為法王徵用。從其中國人的第一身經驗,得出個非中國風的中國:黑暗官場,獨夫皇上,中國聖者再是高明,亦不識天地萬物真源,無道身後永報。孟氏逾廿年力作《法意》終判中國專制,皇權乏教權制約,道德、榮寵、恐怖兼用,民守法無他,不敬王法即大逆不道,懷刑畏威乃卻步。萊氏稱羨、伏氏謳歌、孟氏批判,為理解中國成功模式的三部曲,結果呢?西方為中國感動,但終清醒,放棄這條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