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年中秋节(上)

花不醉人人自醉 待得醒时 只怕心儿碎 心碎从来难补缀 花前洒尽相思泪 洒尽相思终不悔 只恨无缘 不恨无情累 我欲问花花欲睡 世人谁解情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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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上中下三篇才写完《月饼香里话当年》,可却仍然意犹未尽。因为月饼带给我的不全是愉快的记忆,有那么一个中秋特别悲情,在我的记忆深处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四十四年前的那个中秋节的晚上,已经七点多了,父亲还没回来。我好几次跑到门口张望,门外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雨下得正紧,沙沙沙的。
  文革一开始,父亲就被打成叛徒。其过程很简单,父亲学校的红卫兵冲进我家,翻箱倒柜一番,然后把父亲拉到天井里审问。父亲顽固不化,于是又被拉到邻居的楼上进一步审问。
   当时,母亲和我以及弟弟们盯着满地狼藉的房间发愣。猛听得邻居楼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我们一惊,互相看了一眼,惶惶然不知所措。不一会,父亲独个儿进屋来了,脸上阴沉沉的。
  我们开始吃晚饭。父亲伸出双手给母亲看。父亲的两只手腕上陷下一圈深深的印痕,黑红黑红的。父亲轻轻地说:“他们要我承认,我不肯,他们就把我吊到屋梁上。”
  正说着,背后传来一记轻微的“吱呀”声,我们一齐回过头去。房门被拉开一条狭狭的缝,门外立着一个红卫兵,高高的个儿,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黄军装,双手背在身后,带黄军帽的头微微仰起,透过狭窄的门缝居高临下傲视着我们,颇为气宇轩昂。见我们都看着他,就又从容地把门推上。我认得他,他是父亲的一个得意门生,其父是空五军的一个什么长,常来我们家玩的。于是,惶惶然的气氛便笼罩了整张饭桌。

这以后,父亲便被勒令天天去学校监督劳动,继续坦白交代。

父亲的学校在庆春门外的城乡结合部,所以其学生的成分构成相当奇特,大半是当地贫困居民和农民的子女,还有相当一部分是附近的空五军军官们的子女。

平时父亲每天一早便得匆匆赶去,晚上到六点才能回家。今天不知怎么了,父亲竟迟迟不回来,而且还是中秋节。

雨,仍在下着,不紧不慢的。

父亲终于回来了,倚在门框上,浑身上下糊满了泥巴,湿淋淋的。父亲的脸上满是乌青块,左眼肿得发灰。母亲扶着摇摇晃晃的父亲,一迭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父亲一下子直挺挺地仰天横倒在床上,右手往眼上一搭,发出一声我从来没有从父亲口中听到过的声音,这声音虽低低的,但在这静静的黑夜里伴和着沙沙的雨声,显得格外凄厉,格外揪心。
  我呆了。父亲哭了?不,父亲不会哭,从我记事起就没见父亲掉过一滴泪。我想看看父亲眼中是否有泪。可被父亲搭在眼上的右手遮住了视线。
  母亲坐到床沿上,靠到父亲身边,弯下腰急急地问:“怎么,他们……”
  父亲猛地从床上挺起身来,站得直直的,骂道:“畜牲,这帮畜牲。”父亲的眼睛红红的,红得可怕,像两团喷射的火焰。
  原来,父亲打扫完厕所,正准备回家,红卫兵又把他拉去继续坦白交待叛徒问题。红卫兵在清理阶级队伍中又有重大突破,他们挖出了一个叛徒集团,要父亲指认他原来打游击时的一位上级领导,现在当市委书记的那个走资派,以及好几位当年的战友是叛徒,以配合从中央到地方掀起的揪叛徒集团的阶级斗争新形势。父亲仍然“顽固不化”。红卫兵便要父亲脱掉上衣,弯下腰去,露出光光的脊梁,一边骂一边用皮带抽打。那都是他们当空五军军官的父亲用的皮带,阔阔的,比一般的军用皮带阔多了,且头上的铜框框更是硕大无朋。

父亲就这样弯腰抱头,忍受着那硕大的铜框框在瘦骨伶仃的光脊梁上的疯狂撞击。后来,父亲终于支持不住,扑倒在地,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叛徒,但绝不指认那位老上级和那几位老战友是叛徒。

父亲脱下上衣将背脊朝向我们,皮带留下的印记纵横交错,血迹斑斑。母亲一边用碘酒擦拭,一边哽咽。父亲浑身战栗,咬着牙发出嘶嘶的抽气声。我和弟弟们紧紧相抱,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父亲换上干衣服,母亲打开月饼盒。父亲先拿了块月饼递给三弟,又拿了给我和二弟以及母亲。最后,父亲抓起一只月饼,盯着看了半天,用低沉的声音对母亲,对我和弟弟们缓缓地说:“我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跟你们在一起吃月饼了。”

我的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把月饼塞进嘴里。只有幼小的三弟嘻嘻笑着,早把半个月饼吞下肚去。

                                                                 20101016041

花甲老翁 发表评论于
文革是一场噩梦 ! 是空前绝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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