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事情--喜丧


中国人历来有把老年人的丧事说成喜丧的习惯,好象超过八十的,除了发绢头云片糕,还要发一把调羹。外婆去世的时候八十岁不到,不过我们家里人难过是难过,但是绝没有那种呼天喊地伤痛欲绝的哭声。外婆的走都是在大家意料之中的,走了以后,家里人各行其职,准备葬礼。


追悼会前,除了邻居,第一批来吊唁的是外婆的婆家人。那时候,大大外公也已经过世了,老三家的婶婶也过世了,再加上我外婆也走了,大大外婆就是家里唯一的长辈了。哭是肯定要哭两声的,没想到的是,大大外婆在外婆的遗像前大哭特哭她自己来。


老实说,这是我除了在银幕以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这种带唱腔的哭法。除了第一句“尼阿嫂,侬哪能走了(二嫂,你怎么走了)”,接下来一句接一句都是哭自己。原话我已经学不来了,大意是,她自从嫁到夫家,受了无尽的委屈,尼阿嫂(指我外婆)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这种苦楚的人。现在尼阿嫂撒手而去,她连倒苦的地方都没有,想想一世人就这样真没意思,恨不得跟了尼阿嫂一起去。


旁边的人都慌了,不知道怎么劝法。后来还是表舅舅说了一句“大大姆妈,哭哭差弗多了,等些还有交归宁要来(大大妈,哭一下就差不多了,等一会还有很多人要来)”。大大外婆倒是听劝的,眼泪鼻涕擦擦,头发理理,立刻收声。接下来,居然还跟我姨妈她们谈笑风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想象不到她刚才披头散发,好象真的要随外婆而去的样子。


除了邻居亲戚来吊唁,还有就是爸爸妈妈和姨妈姨父的同事和朋友。记得我妈妈的工会主席来的时候,外地的两个姨妈正在讨论,乘余下的假期要去什么地方吃小吃。两个人一边计划,一边回忆,说道小时候跟阿姑(她们的姑妈,我外公的妹妹)去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碰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等到工会主席走了,我妈妈对她们说“阿姐,我真吃弗晓捺,笑了介响。阿拉工会主席肯定想弗落,哪能伊拉娘刚刚西脱,伊拉不光开心,胃口还老好,要去吃桂花赤豆羹。(姐姐,我真是受不了你们,我们工会主席肯定想不通,她们的妈妈刚刚过世,她们不但开心,而且胃口也很好,还要去吃桂花赤豆汤)”讲法讲法,自己也笑了起来。


也确实,那段时间我们家里并不是很哀伤或者很悲痛的。大家有时候一边整理外婆的遗物,一边回忆外婆身前的点点滴滴,都是比较平静的,包括整个葬礼。一切都很有序,哭得也都很有节制,等从火葬场出来,到饭店吃豆腐饭的时候,气氛达到了高潮。


我在写爷爷奶奶的时候也提到过这样的情形,因着豆腐饭,久未碰面的远方亲戚和一些老朋友们相聚在一起了。除了至亲,其他人也没有什么难过的。饭桌上,男人发发香烟,女人嘎嘎三河,小孩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大家吃着喝着讲着笑着,如果不是知情者,谁搞得清楚这是喜筵还是寿席。


最最搞笑的是,我上海的姨夫吃到一半,突然拿起酒杯站起来说“来,阿拉一道祝老长辈――大大姆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大家都叫好,然后站起来碰杯。过一会儿我姨妈想想不对,小声对姨夫说“哎,侬哪能搞七捏三(你怎么那么搞),今朝吃阿姆豆腐饭,侬哪能交大大姆妈祝寿拉”。等吃完饭,回家的路上,大家还在拿这件事情讲笑。


回到家后,大家都说,开开心心是好的,外婆看到我们这么高兴也会欣慰的。那天晚上,爸爸妈妈都叫我睡到楼下他们房间里去,我不肯,仍旧睡我自己的床。第二天,他们都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真的一点都不怕。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和阿婆睡一个房间,我是家里众多小辈中和外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下一篇就讲讲我和外婆。


下集预告:一老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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