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洛杉矶没有冬天
77、女儿
“万圣节”一过,随着年终的逼近,各销售业又开始铺天盖地地炒作一年一度的“感恩节”,以及随之而来的“圣诞节”了。喜庆的气氛随处可见。
何如给孙映去过一次电话,把Michelle的话告诉了她。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的是,孙映在谢过她之后,却告诉她,她正在申请加拿大移民,而且事情已经有些眉目,因此可能赶不上来LA参加音乐会了。何如听了,不觉有点惋惜和惆怅。至于为什么惆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而刘东起从进入十一月份开始,本来在事业和个人问题上逐步起色的处境,却因为女儿刘琴抚养权归属的事情而变得艰难了。
唐菲菲十月中旬回国之后,在上海呆了两个星期,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她想以他们公司所附属的那家大保险集团的名义,在国内寻求合作伙伴,开辟一个旗下分公司。她到处找关系,甚至找上了远东保险公司,想以小份额参股设立自己的代办处,她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居然跟顾村联系上了。在顾村的搬弄下,她想开设分公司的事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然后她就在十一月初去了趟鹭岛,要跟刘琴见上一面。但是,她没有想到,她与她的女儿在离别七年以后,母女却是在鹭岛的一家儿童医院里重逢的。
刘琴原本就有哮喘病史,她的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或轻或重地发作一次。平时吃吃药也就没什么大碍了,但是这一次因为入秋后不小心着了凉,先是哮喘病轻度发作,随后发烧,刘秋涛夫妇没有意识到病况的严重,只是像以往那样给她服了一些药,没有及时送医院去治疗。两天后,刘琴的支气管开始发炎,随之衍变成了急性肺炎,刘秋涛夫妇这才紧张了起来,慌忙将刘琴送医院急诊,打针挂水,老夫妇俩两天两夜没合过眼,又不敢打电话告诉刘东起,怕他担心。
刘母急得眼睛都哭红肿了。等到唐菲菲来到鹭岛,从他们邻居家打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到儿童医院时,刘琴的病况才稍见好转,神志也清醒过来了。
唐菲菲见了病榻上的刘琴,一下子就心疼不已,她抱着女儿,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她在心里虽然抱怨刘秋涛夫妇没有照顾好刘琴,但是表面上也不好对他们发作,毕竟当初是自己理亏,拆散了家庭,才使得女儿与父母长久分开,自小没有享受过父母的温情。她望着女儿楚楚可怜的目光,心如刀割,就在这一刻,她更加坚定了要把女儿带在身边抚养的决心。
她含泪问刘琴说:“琴儿,你还认得妈妈吗?”
刘琴看着陌生的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又问刘琴,她想不想她?刘琴点了点头,哽咽着说:“妈妈,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我要和你在一起。”
唐菲菲紧紧地搂住刘琴,泣不成声。
刘秋涛见了,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他们夫妻俩可能再也留不住刘琴了。实际上,无论是谁见到她们母女俩的重聚,都不会忍心去分散她们的。刘母当着他们的面就伤心地哭了起来。刘琴安慰她说:“奶奶,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刘琴出院后,唐菲菲在刘家又呆了几天,主要是和刘琴重新培养母女感情,与刘秋涛夫妇商量带走刘琴的善后之事,还有今后刘琴抚养权问题。唐菲菲给刘东起打过一次电话,刘东起听说她要带走刘琴,就通过电话跟她吵得不可开交,两人各执一词。
后来刘东起急了,就对唐菲菲说:“你如果将琴儿强行从我父母身边带走,我就告你拐骗罪!”
唐菲菲说:“我是女儿的亲生母亲,我有权作她的保护人,谁也别想阻止我带走女儿。”
刘东起说:“当初我们俩离婚的时候就签过协议了,琴儿归我抚养。”
唐菲菲说:“当初是当初,但是自从我们离婚之后,你根本就没有真正抚养过琴儿,尽到一个作父亲的责任!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刘东起还要辩驳,唐菲菲却支出了最后一个理由:刘秋涛夫妇作为抚养人,却没有尽心照料好刘琴,致使她生病住院,生命垂危,她唐菲菲完全有理由指控他们夫妇的抚养能力,并追究法理上的责任。
面对唐菲菲的这一手,刘东起有点语塞了。他自己是律师,当然明白唐菲菲如果真要对他父母进行控告的后果。他的口气稍微软了些,他要求唐菲菲现在暂时不要带走刘琴,他争取马上赶回国一趟,与她当面商量女儿的事。
但是唐菲菲这一次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她跟刘东起说:“除非你决定下来刘琴归我抚养,或者我们俩复婚,否则你就不用再费心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与你商量只有对你有利的事!”
刘东起焦灼万分,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到家里。
几天下来,他一下子就瘦了好几磅,何如见了虽然心疼,却不能和他分忧。不过,从这些天刘东起的迹近绝望的伤痛中,她深深地体会到了他对女儿的真情。这种父爱,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但是,等到唐菲菲真的要带刘琴走的时候,刘琴却死活不肯离开跟她朝夕相处了七年的爷爷和奶奶了。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在两个老人身边时,她对自己的父母的确是朝思暮想,幻想着有朝一日会跟父亲母亲永远在一起,有着和别的小孩一样受尽父母呵护的快乐时光。在她的梦想中,父母是抽象的,理念化的,甚而至是陌生的,绝对没有爷爷和奶奶那样活生生的疼爱来得真实。
因此,到头来她在感情的依托上,还是选择了爷爷和奶奶,至于母亲,她虽然也很留恋,但是对于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与母亲一起去过一种陌生的生活时,那即将来到的未来,带给她的不是惊喜,而是缺少温馨的安全感。
面对刘琴近乎倔强的对刘秋涛夫妇的依赖,唐菲菲纵然有千百种理由,也难于将女儿强行带走了。她终于知道,真要让女儿的心归属自己,她需要做的不单只是法律程序上的事,更重要的是要将女儿的感情与自己的血脉紧紧地相连在一起,而这一点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的。
她最后一天离开鹭岛前,又给刘东起打了个电话,说了她的想法:如果她在上海的分公司能够顺利开张,她将把她个人的工作重心从温哥华转移到国内来,这样她就可以在成就自己事业的同时,好好地照顾刘琴。如果刘秋涛夫妇愿意的话,她还可以把他们和刘琴一起接到上海来。
当然,在这些设想的背后,还隐藏着她个人的一个目的:把刘东起也吸引到她的身边来。她说:“东起,让我们一起重新开始吧!”
78、患病
今年白果的生日,是在感恩节的前一天。她想跟江谷在吃火鸡的前两天去办理结婚手续。
这些天来,她浑身上下喜气洋洋,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她几次趁着晚上难得的空闲要拉着江谷一起去逛Mall,置办一些喜庆用品,江谷一听逛商场,头就大了,心里一百个的不情愿,但是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是推托说要去实验室做试验。白果知道他是在找借口,也不跟他细辩,每次自己一人都逛到很晚的时候才回来。
她给自己和江谷都买了几套高档的衣服,江谷见了说:“我们在一起都多少年了,结婚又不需要办什么仪式,穿得这么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白果的想法可不一样,她说:“即使没有搞隆重的Party,自己也要来点气氛,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总不能就这样含糊地将就过去吧?!”
江谷笑着说:“既然是好事,不妨多来几次。”
白果说:“你要是不老实,看我不敢?!”
那些天白果显得特别忙,她想将年终的事情提早弄完,然后在圣诞节左右跟江谷一起出去度假。因此每天入睡前都疲惫地要命,而且她每次吃完饭之后,肚子都感到有点闷疼,她刚开始以为是吃的东西不对胃口,消化不良,因此也不太放在心上。
但是两天后,她在上班时,坐着的时间稍微长了,腹部开始刺疼起来,而且还频繁地上卫生间。
她以前是医大毕业的,知道自己的症状显然是患了肠胃病。她的工作习惯要求她每天大多数时间差不多都得坐着,她想这可能是导致她患病的主要原因之一。她没有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江谷,怕引起他不必要的担心。她打算等过完感恩节后,再上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
但是,事情的发展比她想象的要糟糕。
就在感恩节的前几个晚上,她吃完饭,正要收拾碗筷,忽然肚子又疼了起来,这一次疼得特别厉害,她站起身时都有些困难。她要江谷把碗洗一下,自己到楼上上床躺了一会。江谷正在看电视里的球赛,随口答应了一声,没去注意白果身体的不舒服,继续仰躺在沙发上。白果躺了一会,腹部越来越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绞住了一样。
于是她扶着墙壁来到卫生间。她蹲了约有十几分钟,头上汗珠都沁出来了,腹痛稍微缓解了一点。
她起身冲水的时候,突然发现马桶里浮着一滩鲜红的血,她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呆在那里看着,接着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差点昏倒在地。凭她的医理常识,她隐约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回事了。
江谷在客厅里听到白果的惊叫声,吃了一惊,赶紧跑上了楼。他看到水缸里的血,还以为是白果来那个了,后来一想,又觉得时间不对。他原先也是学医的,再仔细看了一下那便血,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于是他一下子从头凉透到了脚,眼前一片模糊。
他慌忙扶着白果到床上躺下,然后跑到楼下热了一杯开水上来,扶着白果喝了几口。白果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正想安慰他几句,没想到她刚一开口,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江谷一见白果哭了,心头越发慌乱了。他翻了一件白果的外套出来,给她披上,说:“咱们得赶紧上医院去,你千万不要紧张。说不定是因为你最近累坏了,没睡好觉,火气大了,应该没事的。”
白果哭着说:“这怎么可能呢?我根本就没想到我会得这种病!我以为只是肚子一时不舒服。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这时候生病!”
江谷俯下身子,背着她下了楼,上了车,直奔他学校的医院。按照他们学校的福利待遇,在正式结婚前,他的医疗保险是不Cover白果的。白果在自己的公司有医疗保险,当时考虑到江谷他们学校医院的治疗条件比较好,离他们住处也近,所以她也选择了这家医院。
江谷扶着白果来到Emergency Room,他去办了登记手续,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进了检查室。值班医生听了白果叙述的症状后,先后对她做了指检,纤维结肠检,X线,B超,CT扫描,前后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把白果折腾得眼睛都发黑了。
江谷在一边一直提心吊胆的,白果在检查完之后,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
两人在休息室等待着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江谷紧紧地搂着白果,只觉得她的身上冰冷,身子不停地在抖着,于是他忽然间感到自己的身上一下子沉重了很多。
以前他在生活上对白果的依赖感太强了,而且他也已经习惯了白果对他的无微不至的关照,但是现在他突然发现,其实白果还是很柔弱的,平时她之所以显得成熟能干,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对她的依赖的原故,以至于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像大姐一样照顾江谷的角色。现在江谷望着白果苍白疲倦和因为痛苦而略显凝缩的脸,她那低垂的楚楚可怜的长长睫毛,像受惊了一般,不停地颤动着,他的心头忍不住一阵阵的酸楚。他觉得自己平时太大意了,太小孩子气了,爱人明明是一只娇嫩的小鸟,自己却将她当成了一只鹰,然后心安理得地俯伏于她柔弱的羽翼之下。
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江谷想到这里,愧疚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白果微微睁开眼来,冲他笑了一下,问说检查结果出来没有?江谷害怕她看到自己的泪水,忙将头埋在她的肩上,说:“没事的,你千万不要紧张,感恩节都快到了,上天也会眷顾你的。”
79、真情
这时医生来了,他告诉他们,白果最好要先在观察室里住上两天,好好观察一下病况会不会恶化。
在护士将白果送去观察室之后,医生将检查结果告诉了江谷。江谷虽然心里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是在听到白果诊断结果的时候,他的脑袋禁不住还是像被闷击了一下,回不过神来,心头一阵冰凉。稍停片刻之后,他问医生,白果的病情是不是可以得到控制?
医生说:“白的病情在经过肿瘤治疗手术后,将不会超出2级。2级意味着,她的癌细胞扩散的范围不算很大,在检察时我们发现,她的大肠中肿瘤的尺寸是接近一英寸,需要进行化疗。在化疗之后,癌细胞根除的可能性有95%左右。这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江谷听说白果还有95%恢复的可能性,抽紧的心下里稍微舒了一口气。医生说:“我们希望你的太太能积极地配合我们的手术。在第一个月的疗程中,她必须住院六天时间,手术一共需要三个疗程。我祝你们好运!感恩节愉快!”
江谷将白果的病况向她说了一下,还详细地把医生说的良好的可能性告诉了她,要她不要担心。白果一听,忍不住就哭了起来。她说:“真要做化疗,我的满头秀发不是要全掉光了?难看死了,叫我以后还怎么见人?!我情愿死了也不做化疗!”
江谷心里也很难受,他安慰白果说:“头发掉了是小事,以后还可以长出来的。反正我是不会嫌弃你的,你在我心目中,永远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现在最关键的是把病治好,其它的事你不要再去多想了。”
在此后的两天里,江谷日夜都守在观察室中,陪伴着白果,一个晚上只合眼一两个小时。他给吴笑天打了电话,要他代他跟许梅请两天假。吴笑天问他出了什么事?江谷暂时不想告诉他实情,只说是这两天自己身体不太舒服。
吴笑天忽然想起了什么,就笑着说:“我知道了,上次好象听你们说,你们要在白果生日的那天去办结婚手续的。你这人,这有什么难为情的?还跟我打埋伏!又不是玩过家家,对不对?干吗要编出这么一个生硬的理由来请假呢?你们什么时候开Wedding Party?我一定去,新娘子不逗白不逗!”
江谷一听到“结婚”两字,想到白果的病况,眼角忍不住一酸,忙把电话挂了。
白果在观察室时,心里闷得很。刚开始她一直在闹情绪,有时一焦躁起来,就撕扯床单,甚至拒绝服药,挂水,抽血,大声跟江谷说话。有时又发愣着,老半天不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在掉眼泪。江谷耐着性子拼命地劝慰她,后来她见到江谷对她的关怀是发自内心的,她的心里才逐渐开始温暖起来。
她发现,江谷平时对她似乎总是一付漠不关心的样子,跟他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她也老是瞅着他不顺眼,但真正到了这种节骨眼上,他的真情却一下子就流露出来了。她为自己以往误解了他而感到内疚,心里暗暗叹息。有时她半夜的时候醒来,看到江谷趴在她的床前,皱着眉头,泯着嘴巴酣睡着,就像个忽然懂事了的大小孩一般,不觉得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但是一想到以后自己将要给他带来的诸多的麻烦,她禁不住又难受得心碎了。
两天后,医生告诉白果,他们定于感恩节过后再给她作第一疗程的化疗,要她回去好好休息 两天,调整一下心理情绪,思想上放开点,不要有什么精神负担。医生还跟白果调侃说:“看着你这付年轻活泼漂亮的样子,我们绝不忍心让手术失败的!”
虽然离家才两天时间,白果一回到家里,看到屋里那些由她精心设计的熟悉的摆设,闻着家中特有的那种空气味道,倍觉亲切,眼泪忍不住“唰”地一下又漫了出来。
第二天就是她的生日,他们原定是今天去办结婚证明的,因为她的突然生病,这事就给耽搁了。白果想着自己这些天来一直在等待的喜庆日子,眼看就要错过了,心里说不上的难过。
她来到卧室,闷头就躺在床上。江谷知道她的心思,安慰了她几句,随后他抽空出去买了一大捧鲜花回来,在卧室里摆了玫瑰和康乃馨,然后拉开窗帘,只见淡淡的斜阳正好流淌入屋,静静地洒在白果的脸上,床上,地上,使整个房间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白果的情绪稍微好转了一点。
江谷笑着问白果说:“果果,你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白果含嗔说道:“你明明知道,还要气我!”
江谷笑着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一起去办结婚证明吗?既然今天办不成了,明天刚好是你的生日,我们再去办成了,意义更加重大。”
以前,只要白果一提起结婚的事,江谷多是持推托和拖延的态度,白果原以为这次他会趁着她生病的机会,故意装糊涂,把结婚的事拖下去,没想到这时他倒主动的提出来了,心里不觉一阵热乎。
但是她又想,江谷可能不是出于真心的要去办结婚手续,而是为了讨她喜欢,因此违心答应她的,于是她冷冰冰的说:“我不去,我不要你的施舍!以前我好好的你尚且谈婚色变,我现在都得了这种讨厌的病了,你还会真心要跟我结婚?!”
江谷叹了口气说:“果果,你误解我了,以前我之所以不愿意早结婚,一是因为自己生性疏懒,嫌结婚麻烦,因此不来劲;二是因为觉得自己既然爱你,又何必拘泥于那种形式上的合法性呢?那种仪式不过是做给别人家看的。不过,这两天我仔细想了一下我们俩的事,终于理解了你为什么要急着结婚。试想一下,我们俩真的一心相爱,如果这次生病的是我,你今后不是一样的要付出自己的精力来照顾我吗?想起来夫妻跟情人还是不完全一样的。所以我决定了,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以后怎么样,我这辈子都要和你在一起。”
白果听了,猛地一下子抱住江谷,惊喜交集,泣不成声地说:“江谷,能听到你说出这些贴心的肺腑话,我这次生病也值得的了。只要你对我是真心的,我即便死了也愿意了。”江谷笑着抚摸着她的脸说:“别说这些丧气话了,为了我,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80、新娘
白果听了,脸上终于绽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白果就起来了,她先去冲了个澡,然后对着晶莹的大镜子,开始细细地化起妆来。
她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的脸,忽然像是第一次才发现了自己原来是如此的美丽!那细长但是黝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长长的睫毛,俏皮的小鼻子,浑圆结实的嘴唇,这一些,以前可是从来没有仔细地去欣赏过的,而正是这些天赐之物,组成了她的生命的一部分。看着自己白里透红的脸,她觉得,生命是美丽的,真该加倍的去珍惜。
她的目光再缓缓地往上看,刚刚洗过的头发,正泛着亮丽的光泽,如破晓的云黛一般。她被自己柔软乌黑的长发迷住了,这些每天伴着她的黑发,就像一团黑色的精灵。
但是,一想到半个月之后,这满头的秀发就将脱离自己的肉身而去,她的心又禁不住如似刀割般地难受了!以前为什么自己就不会每天多花上哪怕只是五分钟的时间,来从容地料理这些迷人的云丝呢?!莫非正是因为自己一心忙于俗事,漠视了这些精灵,因而造化才忍心将这些秀发与她割舍开来?
想到这,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簌然而下了。
江谷轻轻地来到她的身后。他知道白果现在的心情,于是他盯着镜子中她的哀怨的眼睛,抚着她的肩膀,笑着说:“果果,都说出嫁时的新娘是最漂亮的,今天,你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了!”
白果含泪笑着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这些话了?是不是我的病给你带来了灵感?”
江谷笑着说:“以前我只是将这些话埋在心里,不想说而已,以后我也不用说了,反正你嫁给我之后,你就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女人了!”
两人到CityHouse办好了结婚证。在接过结婚证的时候,白果捧着证文,激动地泪流满面。
回来的时候,江谷见白果心情愉快,就问她累不累?白果笑着说:“今天是我这辈子最值得珍惜的日子,我想累也累不起来。”
江谷说:“那我陪你一起逛Mall去。”
白果笑着说:“你不是最讨厌逛商场吗?”
江谷笑着说:“今天可不一样,是你我大好的日子,你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白果说:“今天刚好是感恩节前的 Sale,我想去买点化妆品,再挑几个发卡。”
江谷听到“发卡”两字,又看了一眼她乌黑的秀发,鼻子一酸,笑着说:“我正好也要送你一件礼物。”
白果说:“什么礼物?”
江谷微笑着说:“你先猜猜看。”
江谷一边搀扶着白果,与她相依靠着,心里有些愧疚。他已经记不起来他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跟白果一起逛商场了,好象还是在东部的时候吧,那时白果一逛起商场来,似乎就忘了时间了,最后虽然只买一两件东西,有时甚至什么也不买,她也仍然兴致勃勃的,乐此不疲。因此江谷每次一听到她要去逛商场,都提心吊胆的,想方设法地要找借口避开去,免得活受罪。
今天他不但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而且凡是一看到白果喜欢的东西,他也发自内心地真切地夸上几句。白果看上去显得非常的开心。
后来两人逛到了Macy,江谷二话没说,便拉着白果直奔珠宝柜台。
白果原本早已经猜出江谷是要送结婚礼物给她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付惊喜的样子,随着江谷绕着琳琅满目的玻璃柜台,慢慢转了一圈。柜台里摆着的首饰价格都十分的昂贵,白果说道:“咱们走吧,这里的戒指和项链没有一个比我妈当初送给我的精致的。”
江谷说:“你妈是你妈的,我的心意是我的。我总不能什么定情物都不送你吧?!”
他刚才已经注意到一个细节:白果在戒指柜台前时多逗留了一会,她的目光显然是被一个蓝宝石钻戒吸引住了,目光在那戒指上逗留了一下,不过随即就移开了。于是他和白果又回到那个柜台,叫服务台小姐把那个蓝宝石钻戒拿出来,他二话没说,拿起戒指就套在白果的左手无名指上试了一下。
白果拿捏着那个钻戒,左觑右看的,爱不释手。但是她一看到盒子上的标价时,慌忙就把戒指捋了下来,放进盒子。江谷看了看标价,是两千八百多元,他毫不犹豫地就叫服务小姐结账。
白果急着说:“不要了吧,太贵了,它是你一个月的薪水呢!”
江谷笑着说:“今天是你三十岁生日,又是我们结婚的大喜日子,多少钱都值,只要你喜欢。等到咱们结婚十年,你四十岁生日的时候,那时我再送你一个更大的钻戒!”白果想到了自己的病,心里真是又高兴又难受。江谷当场就将戒指套在了她左手的无名指上。
81、生日
从商场出来后,江谷想带白果找一家餐馆庆贺一下今天的好日子。白果说:“我们还是买点菜回家去做罢,在家里呆着温馨。晚上我要给你好好的吵两个菜。以后你每天就要自己下厨房了。”
江谷怕她伤心,忙笑着安慰她说:“其实我的烹饪技艺并不差,只不过以往是懒得去做而已,不信过会我就炒两个菜给你尝尝。”
两人到食品店买了一个大蛋糕,一束玫瑰花,两瓶葡萄酒。回到家里时,已是暮色深沉了。
江谷让白果先去楼上休息一下,他自己开始忙了起来。他先把客厅仔细收拾了一通,在客厅四周点上了几根蜡烛,把大灯关了,将玫瑰和蛋糕摆放在桌子中间,又将葡萄酒开了,随后一边放起了轻快的音乐,一边开始到厨房中准备做菜。
一个多小时后,他忙得差不多了,一个人站在客厅中间,环顾着四周,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身影有些孤单,落寞,空阔的房间里好象缺少了什么似的。
突然间,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猛地涌上心头。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原来是这么的爱着白果,以至于她不在身边与自己分享快乐的时候,他竟然会是这么的孤独!这时的他,就像一个暗夜中无家可归的小孩,满肚子的恐惧与委曲。
他觉得自己一旦真正离开了白果,无形中就成了一个弃儿!
这时,白果从楼上下来了。她把头发精心地盘在脑后,在上面插了一朵血红的玫瑰花。她的脸上化了淡妆,在烛光中显得红润清雅。她的身上穿了一袭白色银绣凤旗袍,看上去亭亭玉立。
她看到江谷正背对着她愣在那里,就轻轻地来到他的身后,江谷闻到了一股清香的味道,于是转过身来,见了她的这身打扮,猛然伸手紧紧搂住她,笑着说:“果果,今晚你打扮的真漂亮。这旗袍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的,这颜色刚好和你的气质相配。”
白果笑着说:“这旗袍是我出国时我妈给我定做的,她的意思本来就是让我在结婚的时候穿。今天她要是能亲眼看到我终于穿上了她选的这身旗袍,不知道会有多么高兴!”
江谷听了说:“对了,我们应该给你们家打个电话,把我们的喜事告诉他们。”
白果的脸色一下子显得暗淡了,但随即就笑着说:“我刚刚已经跟他们打过电话了。 他们知道了后,都非常高兴。”
刚才她一个人在楼上时,给她的家打了电话。她一听到她母亲的声音,忍不住就失声痛哭起来。她先想到的是自己意外地得了重病,所以一听到母亲亲切的声音,就好象受了委曲的孩子急于向大人申诉一样,她母亲在电话里也哭了起来。但是她不敢将自己患病的事告诉父母,怕身在万里之外的父母知道了伤心,她只说是因为新婚激动,所以喜极而泣。
放下话筒后,她又抱着被子哭了一会,然后才开始梳妆打扮。她怕江谷见了她的样子后心情不好,就将脸上的泪痕用脂粉掩饰过了。
白果笑着说:“我妈还问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举行结婚典礼呢!”
江谷急着问说:“你说了吗?”
白果摇摇头说:“你让我怎么跟他们说呢?!这事搞得!”说着,眼圈又自红了。
江谷赶紧扶她在桌前坐下,笑着说:“你就说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
江谷点起了蛋糕上的蜡烛,然后笑对着白果,轻轻哼起了“生日歌”。白果见他一付专注的样子,而曲子却明显地走调了,不觉扑哧一笑。江谷见她开心,心里也高兴。
白果吹灭了蜡烛后,江谷拿起刀叉正要切蛋糕,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说:“你看我这两天忙得没头绪的,我都忘了通知何如他们,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了。要是他们都在,晚上就热闹了。”
白果说:“前几天我本来想请大家到我们家来,热热闹闹庆贺一下,后来我生病了,就不想请他们了。不过,我想何如应该会 来的,她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正说着,门铃响了,江谷忙去开了门,只见门口外面站着笑吟吟的何如,她的手里捧着一大束献花。江谷笑着说:“我们正说着你呢!”
何如来到白果的身前说:“好啊,今天新娘子过生日,居然把我们给忘了!该罚三杯喜酒!”
白果接过她的花,请她坐下了,笑着说:“都老夫老妻了,什么新娘子!”
她看了看江谷身后,问何如道:“刘东起呢?他怎么没来?”
何如说:“你们没请他,他怎么好意思来?——他正在家里在等一个要紧的电话呢。他让我代他祝福你们新婚快乐,万事如意!”
江谷一听到“万事如意”几个字,就低下头去,默然无语。白果笑着谢了他们俩,说:“刘东起他还有什么电话比你何大小姐更重要的?!你们不会又闹别扭了吧?”
何如叹了口气说:“人家自有人家自己的事,我是帮不上忙了。刘东起的前妻从国内回到温哥华了。他女儿抚养权的事出了些麻烦,他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定。”
白果说:“这种时候,他正需要你呢!”
何如说:“我觉得他更需要的是冷静!”
她举起酒杯,笑着说:“咱们不谈他的事了,我先敬你们俩一杯酒,祝你们俩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江谷抬起头来,把酒干了,然后又去接白果的酒杯。白果伸手挡了他一下,说:“这杯喜酒,我一定要喝下去!”
江谷急着说:“不行,这酒你说什么也不能喝!”
何如有点意外,随之笑着对江谷说:“我说你这新郎官,今天可是你们的喜庆日子,你怎么能不让新娘喝这杯喜酒呢?!”
江谷忽然大声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何如笑说:“你看,今天才新婚第一天,你就开始管起新娘来了。白果,你当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成?!”
江谷说:“何如,你不知道的,白果她……”
白果忙笑着拦住他的话,笑着对他说:“好了,你要真心疼我,就把这酒替我喝了。”江谷手抖抖地接过酒杯,一口干了。
何如看出了他们两人间肯定有什么事不对头,她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今天你们一定是三喜临门了!”
她悄声问白果说:“快坦白交待,都几个月了?”
白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脸色不觉更红了。她轻轻一笑,说:“不是那回事的。过些天我再告诉你。”
江谷深深叹口气说:“果果,都到了这种份上了,你的病跟何如说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82、死亡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陈秋笛突然接到她的母亲从台北打来的电话。她母亲告诉她,她的父亲得了重病,生命垂危,他急着想要见上陈秋笛最后一面。
陈秋笛接到电话后,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吴笑天也有些慌了,他一边劝慰着她,一边赶紧给她订了机票。
在陈秋笛的记忆中,她父亲的身体一直是很健壮的,即便是上了年纪后,平时走起路来,连一般的年轻人都赶他不上,所以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父亲有朝一日会永远地离开她。
从她上幼稚园开始,一直到后来她上了国中,每天她放学回家的时候,她的父亲都要来到离他们家近一里路的街口处等着她,风雨无阻,然后父女俩再手牵手一起回家。那段记忆对她来说,似乎便是她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所有印象了。
她的母亲是个默默无语的本土人,她年轻时从台中跟着陈父到台北定居后,在小巷里开了一家福利社,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里,小店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因此陈秋笛对她母亲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只记得她的眼睛很黑,笑容很动人。
陈秋笛的略带野气的性格,完全是因袭了她的父亲身上粗犷的军人气质。她父亲晚年最大的心思,就是要看到她成亲,因此去年他差点闹出了要逼吴笑天跟她成亲的笑话。本来她是想过些日子跟吴笑天的婚事正式定下来之后,两人再一起去台北探望她的父母的,可是现在事出仓促,吴笑天又因为特殊的原因,不能随她去台湾,和他父亲再见一面了。
看来,她的父亲就要带着遗憾,永远地离开她了。
陈秋笛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第二天深夜就要乘坐华航的班机飞回台北。
吴笑天送她到了机场,在候机室里等待航班时 ,虽然大厅内开着暖气,但是吴笑天发现,陈秋笛的身上仍然在微微地颤抖着。他紧紧地搂着陈秋笛,看着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的恐惧不安的神色,心里也随着揪紧了。他勉强笑着安慰陈秋笛说:“我看你爸那么一付乐观的脾气,又是一身的硬朗骨头,不会有事的。”
陈秋笛望着他说:“笑天,我有些害怕,我从来没有见过死亡,不知道死是什么样子。”
吴笑天笑着说:“死亡有什么可怕的?!死只不过是一种归属而已,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也许还是福气呢!你爸年轻时还不是连‘死人山’都过来了!反正一切都要顺其自然,只要你尽心了就是。”
陈秋笛凝神看着他,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略显瘦削的脸颊,说:“笑天,我走了以后,你会想念我吗?”
吴笑天心里难受,笑着说:“傻丫头,我就当你一直是在我身边就是了!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听到我的声音,就当我就在你的隔壁房间里。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陈秋笛说:“什么事?快告诉我,我一定会答应你的!”吴笑天说:“你回去后,无论你们家出了什么事,你千万要小心照顾好你自己。等到来年春暖的时候,我们就结婚。你要好好做我的新娘!”
陈秋笛听了,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吴笑天,两道泪花,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上飞机时,吴笑天看着陈秋笛的背影快要在机舱门消失了,忽然他的心头一阵冲动,高喊了一声:“小笛,无论出了什么事,别忘了早点回来!”
陈秋笛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笑。她最后看了吴笑天一眼,眼睛不觉又模糊了。
吴笑天望着飞机缓缓地驶进了跑道,想起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他觉得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真心地喜欢上陈秋笛了,因此刚才说出那句沉重的话,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纯粹只是他心情的泄漏。
他记得十一年前,当何如的母亲病危,他送何如回家的时候,他曾追着火车,对何如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那时,他也是像刚才那样,想都没想,那句话就迸出了口。
在那以后何如不在身边的一段日子里,他在绵长的思念中,深切地体会到了真正的爱的滋味,因此当何如重新回到学校时,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成了何如的影子。而到了LA后很长的时间里,不管是对分手八年多的何如,还是对三年未见的陈秋笛,他似乎都难以再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冲动了,他把自己情感的退化解释为是遭受时光的磨蚀。但是他一方面又怀疑,时光真的能消磨情感吗?!
直至陈秋笛偶然间怀孕之后,他才又去品味在心中已冷落多时的那种情感,觉得有血有肉的爱情,其实只能存在于活生生的现实中,而不是沉迷在抽象的记忆里,作茧自缚。于是他逐渐接受了陈秋笛,在潜移默化中,对她倾注出自己的感情。而以往的与何如和陈秋笛的爱情经历,则慢慢地淡出了记忆中。
他想,这不是简单的情感回归,而是新的开始。因为回归往昔毕竟要烙着某种伤痕,而重新开始,才是感情的真正的脱胎换骨。只要勇于面对现实,爱情并非只会是死路一条的。
这时,望着华航班机渐渐地在无垠的远空中消失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
83、蹊跷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吴笑天一直不能入睡。
他一个人独处于没有陈秋笛身影的房间中,在人去楼空后的静夜中,心情郁闷,坐立不安。几个月下来,他已经习惯了陈秋笛在身边时的情境,虽然他们俩有时并没有太多的话,甚至只是在电视机相对枯坐着,但是那毕竟是两个人的世界。
他喝了两瓶啤酒,思路恍惚,失神地想着:陈秋笛会不会再次悄然地离开自己呢?他知道,这一次他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她离开了。
第二天他到了实验室,在做试验的时候,他发现有个环节正好是前些日子他帮江谷在一起做的,现在他想用一下那次试验里面的一个数据,但是那个数据却在江谷那里。
他回头正要去找江谷时,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几天时间没见到他了,这两天他因为陈秋笛父亲的事忙得晕头转向的,都忘了江谷没在实验室出现的了。感恩节前,江谷曾经托他向许梅请两天假,他以为江谷请的是婚嫁,但是这几天来,他的假期已经过去,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影?如果说他们是在度蜜月,好象也说不过去,他们都一起同居了那么长时间了,不会在乎这种事的。
他心里蹊跷,就找Stacy问了一下,Stacy也不晓得江谷去了哪里。于是他马上给江谷家里打了个电话,却没人接。他又打了白果的手机,也没有信号。这时他心里有些急了,就去找许梅,许梅也不知道究竟,她皱着眉头说:“这个江谷,也真是的!整天来去无踪。”
她让吴笑天今天回去后上江谷的家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下午,吴笑天有点困了,因此早早就离开了实验室。他先去了江谷的家,只见房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回到家后,赶紧打了何如的手机,问她江谷和白果的下落。何如还在公司里忙着,因为Jones不久后就要离开公司上新泽西的集团总部上任去了,这些日子她正在Jones的帮助下,熟悉公司里的管理业务,因此近来经常加班到很晚才离开公司。
何如接到吴笑天的电话后,考虑着要不要把白果患了大肠癌的事告诉他?因为那天晚上她在白果家给白果过生日时,白果曾要求她暂时不要将她生病的事告诉别人,她不愿意让熟悉的人看到自己在医院病床上的那种面目全非的状况。她的头发在第一疗程开始后的一个多星期内,就要逐渐脱落了,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最痛苦的事。她甚至拒绝了何如要到医院帮忙护理她的要求,只让江谷一人陪伴在她的身边。
何如心下里理解她的这种看似不近情理的做法,她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将白果的事告诉刘东起。
吴笑天见何如说话吞吞吐吐的,心里更加起疑了。他说:“何如,江谷已经有三天时间没到实验室了,我们老板要我问一问是什么原因?你知道的,现在老板对江谷在试验上的表现不是很满意,私下里曾经说过他几句闲话。”
何如心想,既然白果的事大家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不如趁早说出去,让他们知道了,到时他们要去探望她的话,也可以争取早一点,免得真到了头发脱落的时候再去看她,增加她的心理负重。于是她跟吴笑天说:“你那里离你们学校的医院近,今天晚上你在家里等着,我跟刘东起先到你那里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医院看望他们。”
吴笑天吃了一惊说:“江谷住院啦?Thinksgiving前,他不是还好好的吗?他得了什么病?”
何如叹了口气说:“你不必多问了,晚上见了他们你就知道了。”
吴笑天焦急地在家里等着,晚上八点多,何如和刘东起来了。刘东起看上去显得很疲惫,脸颊稍稍陷下去一点,眼睛干燥。何如的眼圈也略微有些发黑。何如一见到吴笑天就问:“陈秋笛呢?”
吴笑天摇摇头说:“她父亲病危,昨晚上她赶回台北去了。”
刘东起说:“你没陪她回去?不是说他父亲特别想看到你们俩在一起吗?”
吴笑天看了一眼何如,知道陈父想让他和陈秋笛结婚这事是她告诉刘东起的,就说:“你们知道,我现在还没有绿卡,出国麻烦,再说台湾那边跟咱们大陆又闹别扭,所以她只能自己一人回去了。”
他又自嘲地笑着说:“以前老是以为陈秋笛她挺能混的,现在她离开了,心里悬着,又觉得她特别像小孩,叫人放心不下。”
何如笑着说:“看起来终于有人让你牵挂了!这不是好事吗?”
吴笑天说:“好事坏事只有我自己说得清。”
在车上,刘东起跟吴笑天说:“你现在想办绿卡了吗?这样你回国还有申请Grant什么的可以方便一些。”
吴笑天说:“目前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过些日子再说吧,现在也不急着想回去,没劲!”
刘东起说:“你如果想办的话,可以到我们事务所来,我们那里有个专门办移民的老外,挺活络的,到时我介绍你们认识。你现在发了几篇Paper了?”
吴笑天说:“一篇PNAS,一篇SCIENCE的已经排定了,还有一篇是第二作者的。”
刘东起说:“你一年时间有这么多成就,不容易。你可以申请Outstanding或者联邦利益优先的绿卡,那样要快一些。”
吴笑天笑说:“过些日子我把材料整理一下给你。办成了后我请你喝酒。”
84、思念
三人来到白果的病房,白果正在酣睡着。吴笑天乍一见到江谷,登时吓了一跳:就几天时间没见,江谷都瘦得快让他认不出来了。
江谷跟他们一起来到病房外边,小声说:“下午白果刚刚做了化疗,医生在给她找一处合适的静脉注射点时候,折腾了好一阵子,她当着我的面没有流露出痛苦,但是我知道她身上是非常难受的。一个小时前她才入睡了。白果她就担心你们知道了放心不下,会来看她,因此让我不要把实情告诉你们。你们还是来了。”
何如说:“是我自作主张把他们带来了。你不要碍着白果怕难为情,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你一定要跟我们说。”
刘东起和吴笑天都说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江谷说:“医院里的事我一个人照料着就可以了,而且白果她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我怕到时候反而增加了她的心理负担,弄得她不愉快。”
他对吴笑天说:“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帮我把老鼠房里的老鼠Clean一下,我怕这些日子做不了试验,老鼠繁衍的太多了,到时候照顾不过来。还有,你把我的事跟老板说一下,我估计还要在医院里呆四五天。”吴笑天神情黯然地答应了。
三人又安慰了一通江谷,离开了医院。何如将吴笑天送到他家后,跟刘东起一起走了。
吴笑天回到家里时,已经快十一点了,此时台北那边正是下午。他赶紧给陈秋笛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口音很重的男的,他说他是陈秋笛的舅舅。吴笑天问他陈秋笛在不在?那男的告诉他,陈秋笛到殡仪馆去了。
吴笑天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就把电话搁下了。他想,那个脸上棱角分明,说话像直膛炮一样的老人,没想到就这样离开了人世,陈秋笛此时一定是痛不欲生。这时候,她肯定希望自己能在她的身边,但是他却做不到,他的心里觉得很内疚。
他理解陈秋笛这时候的心情。记得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才七岁,从此之后,他母亲就独自一个人抚养着他长大成人。
那时,他还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只记得他的年轻的母亲告诉他,他父亲是出门办事去了。从那以后他一直在等着他父亲的归来,虚幻的父亲成了他童年的希望。直到上中学以后,他开始用自己的脑袋去思考一些让他困惑的问题,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周围的人或事时,他才明白,他的父亲其实早就踏上了不归之路。他母亲给他的希望是虚假的,也是无奈的。
们为什么要惧怕死亡呢?死亡对他来说,既是阴影,又是诱惑。所以他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选择了生物学,他想循着科学的途径,去探讨生命与死亡之间的奥秘。他觉得死亡其实就跟活着一样的自然,死亡的恐惧并不是人们与生俱来的,而只是人们对活着,对生命的一种留恋情态。
他最早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为了母亲和出了远门的父亲活着,成年以后,他想为了自己活着,活出一个目的,活出一点人样来,所以那时他只是将爱情作为活着和活过的一部分,而非用自己的血肉生命和灵魂去浇铸的人生关怀。但是到了美国之后,在重新经历了和何如以及陈秋笛的感情波折后,他逐渐悟出了,爱情实际上就是对自我的解放,是将自己的生命,融会于另一个个体中,这就使活着有了新的意义。像他现在这样对陈秋笛的牵挂思绪,是任何矫情都不可能衍生出来的。
他恨不得能立即见到陈秋笛,然后把自己对她的思念告诉她,让她和他一样的惊喜,一样的难受,一样的愉悦,一样的悸动。
85、冷漠
第二天一早,他刚起床就给陈秋笛家打了电话,她的家里没人。于是他就心神不定地上实验室去了。他先去找了许梅,告诉她江谷请假的事。
许梅听说白果年纪轻轻就得了肠癌,就显出一付很惋惜的样子,她要吴笑天转告江谷,要他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到时侯自己也给拖垮了。接着她说了:“江谷平时做试验不是很用功,整天老是见到他坐在电脑前上网,现在他太太出事了,他又忙不过来了,试验上肯定又要担搁了。你知道,我们实验室的人多,我如果偏袒了谁,这摊子就难于管理了。”
她平时在实验室都是说英文,而这些话却是用中文说给吴笑天听的,以示亲热。她顿了一会又说:“这样吧,你告诉江谷,让他好好照顾他的太太,不要着急,这十二月份的薪水我照旧Pay他,如果他明年一月还不能照常来上班,那么我这里就停发他的薪水,他的职位我还给他留上两个月。从三月份开始,他得换实验室,我们这里再另外去招人来干。他的Project不能搁下了,我还指望着他出成果,好让我申请Grant时多点分量呢,谁知道……”
吴笑天说:“如果这样的话,江谷的压力就太大了,就这么几天时间,他人已经瘦了一圈了。”
许梅叹口气说:“古人云:冬资葛,夏资裘。所谓有备无患。也怪江谷他自己平时太懒散了,新的Project连一点眉目都没有!现在遇上麻烦了,急也没用。”
她摆弄着眼镜说:“还有,你申请Fellowship的文章我看过了,罗列的材料不够充分,Background交待的不引人注目。你最好再抽空写一遍,把计划也给写进去。”
吴笑天离开许梅办公室时,心里暗暗替江谷着急。
他知道,江谷在接下去的三个月里,肯定要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白果身上,如果按照许梅的意思,他要么在实验室里加把劲,给许梅一个好印象,要么就得在倾心照料白果的同时,另寻出路。这两个前景对他来说无疑都是困难重重。但是吴笑天也理解许梅的做法,因为没有一个做老板的愿意自己的手下是吃闲饭的,这得增加他们的开支。许梅之所以要吴笑天申请Fellowship,一个原因就是减少实验室经费的压力。科研单位毕竟不是慈善机构。不过如果许梅真要让江谷走人的话,那么客观上对江谷来说,却明显的是雪上加霜了。
吴笑天因为陈秋笛没有音讯,再加上江谷的事,一整天做起试验来都显得心不在焉。他本来想打个电话给江谷,又担心如果跟他说了许梅的话,会更增加了他的心理压力,因此不如等到白果的病稍有起色后,再将这些事告诉他。
Stacy问他江谷到底出了什么事?吴笑天把白果生病的事跟她说了。Stacy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白怎么可能得癌症呢!她看上去那么Healthy和Sweet!”
晚上回家后,吴笑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陈秋笛家打电话。这次电话是她的母亲接的,他费神地听懂了她母亲夹杂着浓重的闽南话口音的国语,大意是说陈秋笛不太听她的话,今天早上跟她闹了别扭,现在一赌气跑到她以前在国中时的同学家去了。
吴笑天赶紧向她要陈秋笛同学家的电话号码,她推辞说不晓得。最后她问吴笑天:“你是哪个人?”
吴笑天说:“小笛如果回来了,你就告诉她说,我是天天跟她一起吃饭的那个人。”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陈秋笛的脾气了,所以他对她赌气离家躲出去也不以为奇,但是是什么原因弄得她跟她母亲过不去呢?她再怎么耍小孩脾气,在她父亲刚刚过世的居丧期间,也不能惹她母亲生气。虽然以前陈秋笛跟他说过,她和她母亲的关系很疏松平常,不过他觉得她这次还是有些不懂事。
于是他马上给陈秋笛发了一个E-mail,要她收信后立即给他打个电话过来。
他胡乱下了两包快食面吃了,然后就躺在沙发上等着陈秋笛的电话。他确信陈秋笛两天了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她肯定会给他打过来的。因此他不但不敢上网,连上卫生间时,手上都要拿着话筒。
他心神不宁地看着一部搞笑肥皂剧,不知不觉地就昏昏入睡了。忽然间他听到一下刺耳的电话声响,他立即条件反射般地一骨碌翻坐起来,攫住话筒。
他瞥了一眼电视,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没想到这么一睡,就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电话是江谷打来的,询问他向许梅请假的事。
吴笑天想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把许梅的话告诉他。吴笑天说:“这个月实验室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月底的时候你最好再抽空跟许梅谈一次,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详致的说一下,我想只要你做出一些成绩来,她也下不了狠心的。现在你先照顾好白果,只要人好好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谷说:“今天我跟白果商量了一下,她想邀请她父母过来探亲,顺便可以照顾她一段日子。我本来是不想让她父母知道她的事的,可又拗不过她,只好依她了。”
吴笑天说:“她现在有精力准备邀请材料吗?”
江谷说:“我是想以我的名义发邀请的。”
吴笑天沉吟一会说:“这样也好,她父母过来了,她也可以多一点精神上的安慰。父母毕竟是父母啊!”
86、涉案
吴笑天搁下话筒,正要上床睡觉,电话又响了。他拿起话筒,马上就听到了陈秋笛熟悉的啜泣声,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他说:“小笛,我给你打过三次电话,急死了!是不是你爸已经过世了?”
陈秋笛断断续续地说:“我到家时,我爸已经到了弥留状态了,他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笑天,我现在特别想你!”
吴笑天说:“我也想你,没挂通你的电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联系上。你现在也不要过于伤心了,先把你爸的丧事办好,早点回来,不然我不放心的!还有,你心情不好,也不要跟你妈生气了,你爸走了,你妈以后一个人也不容易。”
说到这话,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远在浙南老家的母亲,心里不知怎么有点难受。
陈秋笛说:“不是我要惹她生气,是她要让我爸死不瞑目!”
吴笑天吃了一惊,陈秋笛就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原来,陈父在世时就跟陈秋笛和他的太太交代过,他死了之后,要将他的骨灰送回他的湖南常德老家。他临咽气时,又特意当着他太太和陈秋笛的面,嘱咐了这最后一件事。但是今天刚办完丧事,陈秋笛的母亲就想把陈父的遗骸送到台中她的老家,她自己也想搬回老家去住。因为这事陈秋笛就和她妈吵了起来,她舅舅也帮着她妈说话,说是她妈老来无伴,做子女的应该体谅长辈的苦衷等等。
陈秋笛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家,住到她同学的家中。她说:“这两天我要找我爸以前的战友和老部下,让他们出面帮忙料理我爸的后事。事情定下来后,我想先回大陆一趟,然后再回到你身边。”
吴笑天听说她要先回大陆,就说:“你们家的事我看来帮不上忙了,不过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别忘了我在等着你!我会经常跟你打电话的,还有,你到大陆后,我如果联系不到你,我就给你发E-mail。”
陈秋笛“嗯”了一声,说:“我要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的话。”
吴笑天愣了一下,说:“什么话?”
陈秋笛不快地说:“这么快就忘记了,还说想我呢!”
吴笑天不觉笑了起来,说:“我真的很想你!”
陈秋笛“哼”了一声,说:“别忘了少喝酒!少跟别的女人说话!”
吴笑天放下电话时,心里一下子又变得空空荡荡的,刚才的睡意刹那全消了。他开了一瓶啤酒,喝了几口,忽然间记起来,方才忘了问陈秋笛她同学家的电话号码了。他急着就要去打开电脑上网,给陈秋笛发个E-mail,告诉她这事。
这时电话又响了。他想,都快十二点了,还会有谁打电话来呢?他接了电话,对方却是个陌生的男人,是找陈秋笛的。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位以前曾经一大早就给陈秋笛打来电话,他无意中接了他的电话的中餐馆老板六哥,但是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却不像是那个六哥,说话的语气也不是那种出口不逊的蛮腔,听起来要斯文的多了。
他问对方是谁?那人说:“我姓林,是个律师。原谅我这么晚了还给你们打电话。我想找朱迪,跟她谈些事。”
吴笑天说:“朱迪不在,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那林律师笑着说:“这件事我只能跟朱迪她本人讲。我给她的公司打过两次电话,她都不在,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她?我要跟她谈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吴笑天愣怔一下,他想在弄明白对方的意图之前,最后还是别说出陈秋笛的去向。他告诉姓林的律师说陈秋笛度假去了。姓林的笑说:“她公司的人说她回家去了,你们中肯定有人不是在说实话。请问阁下是朱迪的什么人?能不能为她的事做主?”
吴笑天说:“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可以帮她处理她的事。”
林律师“咦”地一声说:“不是说朱迪没有男朋友吗?”
吴笑天不快地说:“谁说她没有男朋友?!”
林律师说:“是我的当事人告诉我的。”
吴笑天听到当事人三字,心里一紧,忙问说:“林先生,你的当事人是谁?”
林律师顿了一下,说:“我受我当事人的委托,暂时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他现在正被拘押在警察局。你知道,他的事牵扯到朱迪小姐。换句话说,如果我的当事人不能从朱迪那里得到足够的证据,他就将被定罪。而这也关联到朱迪小姐的名声和前途!”
吴笑天开始有点急了,说:“林先生,我的确是朱迪的男朋友,请你务必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必要的话我会马上将你的话告诉她。”
林律师想了想说:“好吧,我把我的律师事务所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你,你明天中午的时候到那里找我。不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因为其中也关系到朱迪的切身利益!”
87、六哥
第二天早上 ,吴笑天起床后,马上上网Check了一下E-mail,却没有陈秋笛的回讯。
接着,他在网上查出了林律师事务所的地图,他顺便还查到了林律师的事务所承办的业务范围,原来他们事务所是专精刑案的,从酒醉驾车,欺诈白领,到联邦重罪指控等,条条服务款项触目惊心,而不是一般的专精移民,民事等的事务所。那上面罗列的服务条款,包罗万象,倒像是在鼓励人们尽管放心地去犯罪一样。
吴笑天看了后,心里先自吃了一惊,他想,陈秋笛总不会是牵扯上了什么刑事犯罪案吧?但是他很快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他知道,假如陈秋笛真有什么劣迹,她肯定不会瞒着他的,而且自从他们同居之后,他们天天在一起,她根本就没有犯罪的可能。至于她的为人品格,虽然以前在大陆时她负过他,拿走了他的到美国积蓄后,不久就失去了音讯,但那也是情不得已的事。她连跟六哥的那段经历都对他说了,因此她的心里一定不会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怀疑她,如果连这种自信都没有,那么今后又怎么能在一起好好相处呢?!
他先去了实验室,将细胞拿出来化冻,然后跟Stacy交待了一下,就开车找林律师去了。
林律师的事务所位于中国城中,是跟几个老外律师一起合办的,楼房看上去很有几分气派,不像一般华人开的私人事务所,大都是单门独户。
吴笑天来到林律师的办公室,他刚刚送走一个客人,见了吴笑天,忙笑着招呼他坐下。两人寒暄了几句,林律师说:“吴先生,我们谈正事吧。你跟朱迪小姐认识有多长时间了?”
吴笑天笑着说:“林先生,我们还是就事论事吧。这是我跟朱迪之间私人的事。”
林律师说:“我的问话涉及到你参与此事的可信度,我必须确认你跟朱迪的关系密切,然后才可以谈论有关的事。因此你最好回答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工作”
吴笑天想了想说:“有五年多了吧。”
林律师说:“可是,据我所知,朱迪到美国才三年多。”
吴笑天说:“我们在大陆时就是一对了。”
林律师说:“那时你们同居了吗?”
吴笑天迟疑一下,随之点点头。林律师说:“这么说,在大陆时,除你之外,朱迪她并没有其他的情人了?”
吴笑天说:“我想是这样的。自从我们相识后就形影不离了,在这之前,她也没有谈过恋爱。”
林律师说:“这就奇怪了!我的当事人告诉我,朱迪曾经与他有过一段关系相当密切的恋情。”
吴笑天大声说道:“他胡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你的当事人是谁?我要跟他对质!”
林律师说:“请吴先生冷静!在事情完全弄清楚前,我是不会确信任何人的话的。还有一个问题,吴先生是什么时候到美国的?”
吴笑天说:“一年前。我是到美国来做Postdoctoral。”
林律师说:“这就是说,这中间你跟朱迪有两年多时间是分开的?你在大陆,她孤身一人在美国?”
吴笑天说:“没错。但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林律师点点头说:“这就是了。就在这两年多时间里,准确地说,是朱迪刚到美国后不久,她跟我的当事人过从甚密。她曾经在我当事人开的餐馆里打过工,不知道吴先生对这事知不知情?”
吴笑天一下子低下了头,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明白林律师说的那个当事人是谁了!没想到那个六哥终于还是纠缠上门来了,如果陈秋笛以前跟他说的话属实,那么这个恶棍还真是难缠。他说:“不错,朱迪跟我提到过,她刚到LA时,因为考虑到以后上学时学费的负担,因此曾经在你的当事人的餐馆里做过短暂的Cashier,但她在那里纯粹是为了打工赚钱,绝对没有跟你的当事人有过什么瓜葛,更不用说恋情了!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和人相好的人。”
林律师笑着说:“我对朱迪小姐人格上的事不感兴趣。我只注重事实。吴先生可能不知道,当初陈秋笛申请办绿卡的时候,就是我的当事人带她来找我的,后来我又给她介绍了一个办移民的朋友。你知道,我的当事人是个有品位的人,他为人热情,好交朋友,深受各界人士的尊重。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去编造谎话的。希望你们能跟他好好合作。”
吴笑天冷笑说:“你不是说你对别人人格上的事不感兴趣吗?你说的是那个叫六哥的人吗?我跟他不会有任何合作的可能的!而且我也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
林律师笑着说:“六哥只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对他的称呼,他在档案中的名字叫葛建豪。我们之所以要找朱迪帮忙,是因为他现在涉及到一宗刑事案件,警方诬告他杀了人,已经对他立案追查,但是他申明他是冤枉的。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而朱迪正是关键的证人。所以他想请朱迪小姐看在过去他们俩的情分上,看在他曾经热心地帮助过她的面子上,出面做他的证人,把实情告诉给警方。”
88、假证
吴笑天听了这话,气打不到一处来,他愤愤地说:“林先生,你还是让这位葛先生找别人去吧!不要说他现在是杀人嫌疑犯,就是他是清白的,我也不会让朱迪跟他有任何来往。他还是死了这份心为好!”
林律师笑着要吴笑天冷静下来,说:“如果到时候葛先生被指控犯了谋杀罪,朱迪愿不愿意出庭作证,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她本人,她必须遵从法律。我们只不过是想让她说出实情而已。所以,吴先生,你最好先把整个事情弄明白了,再说这些推辞的话,这不能凭感情用事。而且,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可怕,事实上,让朱迪出面作证人,也是为了澄清她的清白。因为那桩杀人案件,就发生在辛迪在葛先生餐馆打工的那段时间里,而且遇害人当时也是餐馆的工作人员。这些都是有案可稽的!”
吴笑天听他说的这些话,似乎陈秋笛本人跟这起案件也有关联,心里不觉沉重起来。他静下心来想了一下,觉得凭陈秋笛的为人和性格,她是不可能参与谋杀的,她的性格表面上似乎显得外向泼辣,但她的内心其实还是很善良脆弱的,因此她不可能主动卷入杀人案件。
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葛建豪想要利用她以前跟他的那段雇佣关系,来要挟她出面帮他的忙。他担心的是,像葛建豪这样的人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倘若一味的回避他,看来也不是办法,最后说不定还会咬上陈秋笛一口。
他对陈秋笛先前告诉他的话没有什么怀疑,她不会和他有过什么不干净的关系。问题是,当时她会不会没有认清葛建豪的真面目,因此不小心无意中也把自己卷入那桩案件中。现在最主要的是先弄清葛建豪案件的来龙去脉,以及葛建豪是不是真的案犯。于是他跟林律师说:“林先生,你说了这么多,还没有提及正事呢。”
林律师说:“事情是这样的。三年前,朱迪小姐刚到LA,在葛建豪店里做Cashier,她白天要去补课,因此打的是晚上Part-time的工,她刚到美国,开始时又吃不了苦,因此葛先生帮了她很多忙,在工作和生活上给与她很多的照顾。”
吴笑天冷笑一声,说:“这些我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就说那案件的发生吧。”
林律师接着说:“每天晚上,朱迪差不多都是最后一个离开餐馆的,因为她是管钱的,在餐馆打烊后,她还要把一个晚上收入的账目清理一下,然后再跟老板对帐。那时她还没有买车,上班来回餐馆都是搭Bus的,有时碰到葛先生走的晚,他就开车送朱迪回去。据葛先生说,他就是在那时候和朱迪建立起感情的。我想,时间长了,这种事是可能发生的。这是在LA,而且你那时又不在这边。”
他察觉到吴笑天脸色阴沉下来,就笑了笑,说:“对不起,我离题了!”
吴笑天说:“朱迪根本就不会看上他葛建豪那号人的!她倒是告诉过我,葛建豪对她十分殷勤,不过那时她在美国孤苦无依,因此对他的小恩小惠心存感激之情,对他有点亲切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我对她了解很深,她绝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后来她考到Business License后,进了保险公司,慢慢地就跟他疏远了。”
林律师笑道:“这只是朱迪的一面之词。葛先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长得五大三粗,他很有风度,很讨女人的喜欢。实际上,朱迪她跟葛先生的关系在她离开餐馆后,还断断续续地维持了一年多。这说明,他们两人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吴笑天说:“那是葛建豪一厢情愿。他对朱迪紧追不放,朱迪有时还会应酬一下,但是最后他想得寸进尺时,被朱迪断然拒绝了。这不能证明朱迪和他有什么暧昧关系。我希望你不要再在我女朋友的清白上做文章了。”
林律师说:“但是这个案件却涉及到他们两人的关系。我了解你此时的不愉快心情。我们还是继续谈那个案件吧。有一天晚上,餐馆快要打烊时,忽然下起了大雨,这在LA是比较少见的现象,LA的晴天就跟这里的女人的笑脸一样多,而雨天比联邦法定的假日还要少。朱迪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凯丽都没有车子,她们就在餐馆里等着雨停了,好去搭乘最后一班Bus。”
吴笑天听到这里,唯恐漏掉一个细节,他问说:“那时葛建豪上哪去了?”
林律师说:“他早先有事出去了,后来他回来结账,他见到他们两人还没走,而那时最后一班Bus也已经开走了,他就送他们俩回去。”
吴笑天问说:“她们俩住一起吗?”
林律师说:“如果她们俩住在一起的话,就没有葛先生的什么事了。”
吴笑天说:“那姓葛的先送谁回家的?”
林律师说:“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就在那一天晚上,凯丽失踪了。警方曾经将葛先生作为主要的犯罪嫌疑备案,后来因为一直没有凯丽的下落,这件事就搁了下来。顺便说一句,这个凯丽据说周末时还在指压店兼职。”
吴笑天问说:“什么指压店?”
林律师笑说:“我说多了。直到上个星期,有人在山上一处树林中找到了凯丽的骸骨,上面还有她的ID,警方辨认后判定那堆骸骨就是凯丽,她是被人杀死的。因此葛先生的备案又被提了出来,警方已经拘押了他,认为他有杀人的嫌疑,准备对他进行指控。”
吴笑天着急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到底他先送谁回的家?”
林律师说:“葛先生的口供是,他是先把凯丽送到她的Apartment后,然后才送朱迪回去的。葛先生还说,—你听了不要见怪,那天晚上他是在朱迪的Apartment过夜的!”
89、颤栗
吴笑天听了这话,脑门顿时“嗡”地一响,他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微微发颤,问说:“那么,警方是怎么判定的?”
林律师说:“警方认为葛先生是最大的嫌疑,因为根据凯丽失踪后警方对餐馆里几个员工的调查证明,葛先生早就和凯丽有过性关系了,有时葛先生也开车送凯丽回去。所以警方推测那天晚上葛先生是先送朱迪回家,然后再独自送凯丽走的。至于他是不是真的送她回家了,谁也不知道。当然,这些话也只是一面之词。”
吴笑天听到葛建豪跟凯丽有过性关系,心里忍不住就想起了陈秋笛,胸口上就像被狠狠地扎了一刀。但他随即就镇定下来,他告诉自己,陈秋笛绝对不会是那种人的!他关注地问说:“凯丽失踪后,警方记录了朱迪的证词了吗?”
林律师笑着说:“录了。她说那天晚上葛先生的确是先送凯丽回她的公寓,然后上她的家的!”
吴笑天心里开始颤抖了,他紧紧盯着林律师问道:“那么,她承认说葛建豪在她那里过夜了吗?”
林律师笑了笑,身子如释重负般往皮椅背上一靠,慢慢地说:“吴先生,我对你的心情表示理解!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她承认了!”
吴笑天被他的话震呆住了,他看着林律师,说不上话来。
林律师顿了顿说:“到时葛先生受审时,法庭如果请朱迪小姐到时出庭作证,她只要把当初的证词重复一遍就可以了。不过,她如果改变证词的话,就很有可能犯了伪证罪,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尴尬的事。我作为葛先生的辩护律师,当然不希望出现这种结果。所以,你最好让她配合我们的工作。”
吴笑天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律师事务所的,他昏昏沉沉地开着车回到家,马上就拿起话筒,拨了陈秋笛家的电话。对方电话响了一会,他才想起来台北那边现在正是后半夜。
他马上上网打开E-mail,给陈秋笛发了一个情绪激动的长信,然后开了几瓶啤酒,焦躁不安地喝了起来。
他现在将要面对的关于陈秋笛的两种可能,都让他痛苦不堪,心急如焚:一种可能是,假如陈秋笛的证词属实,那就说明她跟葛建豪的确有暧昧关系,而以前她告诉他的那些她和六哥只是一般关系的话全是谎言;她的证词将保全六哥不成为罪犯。另一种可能是,假如她的证词是捏造的,那么就说明她以前和葛建豪的关系不但非同一般,以至于愿意为他作伪证,而且她还将面临着作伪证的指控。
两者对他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他想,难道自己真的幼稚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在感情投入上一错再错?!他不停地喝着酒,心里阵阵发寒,眼睛不觉模糊成一片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虚拟的世界,在那里,他见到了很多熟人,但是他们都跟他错身而过,他的手脚不听自己的使唤,然后突然间一道刺眼的阳光洒在他的心口上,他看到了自己血淋淋的心脏,他拼命的想要呐喊,但是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90、清白
这时,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闹起来,他张开了眼,浑身虚汗,他顾不上思索就急忙将话筒抄在手上。
电话是陈秋笛打来的。吴笑天一听到她的声音,心都快要跳了出来,赶紧问道:“小笛,你没事吧?”
陈秋笛说:“我好好的,我刚看了你的E-mail,出什么事了,看你写的怒气冲冲的?!我知道你在想我,不过你也没必要闹这种情绪啊!我早跟你说过了,我跟那个葛建豪没发生过任何关系!我可以对天发誓!信不信由你。”
吴笑天说:“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小笛,你上一次在警方的纪录中说的是真话吗?”
陈秋笛犹豫了一下说:“我以后不理他们就是了。笑天,你真的不相信我吗?!你以为我真的会做出那种事?!”
吴笑天紧紧地攥着话筒,大声说:“我只要你告诉我,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你知道吗,我急得都快要发疯了!”
陈秋笛愣了一会,突然抽泣起来,说:“笑天,我对不起你。我的证词说的不是真话!但是,当时我只能这么说,不然我的结局就可能和凯丽一样了!你应该知道,葛建豪他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我根本就没有跟他有过见不得人的事!”
吴笑天听了这话,心中的那股压抑感慢慢地开始松弛了。他发现,其实他打骨子里还是希望陈秋笛承认她是做了假证的,他受不了第一种可能的打击。他瘫坐在沙发上,抹了一把汗。但是他马上就被自己的潜意识震惊了!也就是说,他情愿陈秋笛因为当初做了假证而触犯刑律,也不想听到她跟葛建豪有过暧昧关系的话。
他轻笑了一下,说:“小笛,也许我太爱你了,我不想你身上有任何的污点。哪怕你真的是在欺骗我也行。你答应我,你快点回来,不管你将来怎么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陈秋笛说:“笑天,你的意思是说,你只要我说实话,也不管我将来的命运?”
吴笑天想了想说:“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你的命运不就是我的命运吗?!”
陈秋笛哭了,说:“笑天,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到你的身边,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吴笑天说:“那我马上给林律师打电话,就说你以前提供的证词是不确切的。”
陈秋笛想了想说:“我觉得你还是先不要急着把这事告诉林律师,因为我知道,他和六哥的关系很不一般。我争取后天就赶回LA,把我爸的骨灰盒也带上。”
吴笑天说:“小笛,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陈秋笛顿了一会,笑着说:“笑天,你不要想太多了,你问的这话太小孩子气了!在感情上,谁不是自私的?!”
吴笑天呆了一下,陈秋笛把电话挂掉了。
吴笑天认真考虑了一下陈秋笛的话,犹豫了一会,但是他心里实在憋不下林律师说的陈秋笛与葛建豪关系暧昧的话,于是他忍不住还是拨了林律师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他陈秋笛不承认她以前提供的证词是事实。
林律师沉默了一会,语气沉重地说:“吴先生,你能肯定你和朱迪的话是最后的决断吗?”
吴笑天断然说道:“你可以这样认为!我们做好了被指控提供不实证词的准备。”
林律师笑说:“吴先生,一定是你说服了朱迪吧?!我知道你受不了她跟葛先生的那段关系!”
吴笑天冷笑说:“随你怎么看,反正我是相信陈秋笛的。”
林律师说:“那么,我得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葛先生。我想他会很快做出反应的!我很感谢你的协助,我对你们的决定持保留态度!”
吴笑天把陈秋笛的事情搞清了以后,心里轻松了一点,但是一想起陈秋笛将要面临的灰暗的前景,他的心情又杂乱如麻了。他喝了两瓶啤酒,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
醒过来的时候,他看了一下钟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这时他特别想找个人陪着聊聊天。
忽然,他想起了刘东起是个律师,他对类似陈秋笛的这种案情可能会提供一些有帮助的建议。而且前天刘东起要他办绿卡的事,他想过之后,觉得不无道理,正好一起详细地问一问他有关程序。在美国有张绿卡,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方便多了,别的不说,就像这次陈秋笛要送他父亲的骨灰回国,他也可以不计签证的尴尬,陪着她一起回家了。但是没有绿卡却寸步难行。陈秋笛当初绿卡办的快,但是花了不少的钱,其实他只要和她正式结婚后,绿卡的事也就不成问题了。可是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沾陈秋笛的光,而且他以前也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方面的事。
他真要和陈秋笛结婚,就不会对她有任何的附加要求。他只想通过一种慎重的仪式,将两人的感情真正融汇在一起。
91、车祸
于是他给刘东起打了个电话。刘东起一听到他的声音,高兴地说:“哥们,我正想找个人聊天呢!今天正是周末,心里发闷,想出去喝两杯吗?”
吴笑天笑着说:“我的心里也是郁闷的很,你有空吗?何如呢?”
刘东起说:“她到医院陪白果去了。怎么样,去上次我们到过的Casino?”
吴笑天笑说:“行啊,咱们是不谈不相识!另外,我有些事正想要请教你一下。”
刘东起愣了一下,心想不会又是何如的事吧?他随即笑着说:“那我开车过去接你吧。”
吴笑天笑着说:“你是有备无患啊!是不是已经预料到我肯定要喝醉了?我还是自己开车吧,总不至于每次都是我喝醉吧?!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在Casino见。”
吴笑天正要出门,看到外面忽然下起了小雨,他回到房间随意披了一件带帽子的白色的夹克。
在扣钮扣的时候,他发现衣服上掉了一个扣子。他一下子想了起来,这件衣服他已经穿了十年多了,那还是在上大学时,也是一个小雨天,他和何如两人难得一起去逛了一趟商店,何如特意给他买的。衣服虽然旧了,而且他工作后买了大堆的名牌服装,但是这件夹克他却一直舍不得扔掉。
上车后,他把夹克脱下,扔在后座上。
这时雨渐渐地下大了,路上的能见度极低,车又多,他把大灯给打开了。大街上到处都是喇叭声,有点刺耳,听起来怒气冲冲的,大家好象都在抱怨这难得一见的雨天,坏了他们周末的愉快情绪。他看到Local上车流堵得紧,于是就拐上了10号高速公路。
高速的快车道上已经积了几英寸的水,他猛踩着油门,开车冲进水流中,让一排排的水花四处溅起,心里油然而生小孩恶作剧般的快感。
他想,这时要是陈秋笛坐在身边的话就好了,她一定会快乐地哈哈大笑。
但是一想到陈秋笛,他的心情不觉得又有些郁闷了。于是他在CD音盒里塞进了一盘罗大佑的碟子,音箱中传出了急促的音乐和歌声,放的是周润发和张艾嘉主演的电影《阿郎的故事》中的插曲“你的样子”。
这是一首老歌,吴笑天记得是陈秋笛放在他的车上的。吴笑天好几年前跟何如一起去看过这部片子,印象中的影片讲的是主人公阿郎带着儿子,艰难但是不乏快乐地过着日子,后来张艾嘉扮演的阿郎的前妻回来了,想要带走儿子。最后阿郎在赛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记得当时看完电影后,他询问何如的感受,何如心情沉重地长叹了一声,说:“结局有点造作,好象是为了悲剧而悲剧似的。他说:“如果我是阿郎,我想我也会这样做的!”
何如说:“他们的儿子应该活得更幸福些的!”
此时,他听到罗大佑充满深情地唱道: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清醒,
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不在乎转过身的,
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吴笑天觉得歌词太感伤了,听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正要伸手去按一张英文歌曲,突然,他从左边的后视镜中,看到一辆大卡车正开着刺眼的大车灯,朝他的车子后面紧逼上来。他的右边是浑厚结实的水泥墙,不能再往右拐过去了,他情急之下,就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提醒后面的大卡车往另一边转过去。
大卡车不理会他的警告,继续向他的车尾撞了上来。吴笑天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卡车的司机是有意要撞他的!
他猛踩一下油门,想向前冲出去,摆脱掉大卡车的撞击。但是已经晚了一下,他惊叫一声,然后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他的车子便向水泥墙飞撞上去。
他的双手离开了方向盘,朝前虚抓了一下,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十分的刺眼。一瞬之间,他想起了他刚到LA时,何如送给他的那束金橙橙的罂粟花,也是这般的刺眼亮丽!
于是他的心里突然觉得无限的欣喜,忍不住用劲笑了一笑,随后就失去了知觉。
92、危险
刘东起是在第二天上午时才得知吴笑天出了车祸的。
那天晚上,他在Casino里等候着吴笑天,可是却久久不见他的踪影,他给吴笑天家里打过两次电话,都没人接。他一直等到十一点半才离开Casino的,那时,他的心里隐隐约约地就开始有些不安了,因为他经过和吴笑天的几次接触,他相信吴笑天绝对不是个不守信用的人,除非他临时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即便是有什么急事,他以为吴笑天也应该会打他的手机向他解释一下的。
所以他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对吴笑天的突然爽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他还没有想到吴笑天会是出了车祸。后来他又开车拐到吴笑天的家,发现房间里一片漆黑,就断定他不会是在家里。他回家后又给吴笑天的实验室打了电话,结果还是没人。
于是一整个晚上他都半醒半睡着,期望能突然间接到吴笑天不知从何处打来的电话。
第二天一早,刘东起刚醒过来就给吴笑天的家打了电话,结果还是没有人接,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一边热了一杯牛奶,一边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电视。
这时,LA公共电视台正在播放Breaking news,电视上突然出现了一幅让他震惊的画面:一辆他非常眼熟的白色的Honda Civic旧车,被撞得支离破碎,翻倒在高速公路快车道边上的积水中,车身上有几滴没被雨水冲刷掉的血痕。因为录像是在昏黑的夜间拍的,所以他看不清车牌和车子里的情况。解说员报导说,据目击者称,出事的车子是被一辆大卡车撞翻的,大卡车在事故发生后已经迅速逃离了现场,目前警方正在追捕中。
出事车子的主人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亚裔男人,被撞成重伤,现在已被送往C大医院抢救。
刘东起一下子就想到了吴笑天,心里一凉,不过他还是抱有一分侥幸。他看清报导中提到的C大医院,正是白果眼下在做手术的那一家。他马上关上电视,匆匆忙忙地就往那家医院赶去。
他的心里十分的难过,他觉得,如果出车祸的人真的是吴笑天的话,那么他也应该负有责任的,至少在良心上会愧疚不安,因为是他要约吴笑天去的那家Casino。而现在陈秋笛的父亲还危在旦夕,如果吴笑天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么她所遭受的打击将可能是毁灭性的。还有何如,要是何如知道了这件事,他该怎么向她交代呢?!
他明白,何如虽然已经和吴笑天没有什么感情纠葛了,但是她的内心里对他还是很关切的。吴笑天自己就可能更是不幸了,他在国内的事业上刚刚遭受挫折,到美国后折腾了一年多,事业和生活上才稍微有些眉目,却又碰上了这种事,而且,如果他万一出现了不测,他的浙南老家,还有一位从小将他辛辛苦苦地带大的母亲。
想着这些,刘东起的眼睛不觉模糊了。
他来到C大校医院的Emergency Room,在登记处查找着吴笑天的名字。让他震惊的是,那个被撞伤的人果然就是吴笑天!刘东起的心一下子凉透了,他赶到了急诊室,护士们说伤者还处于危险状态,不让他进病房,于是他只能隔着布帘,在病房外面看着吴笑天。
吴笑天的身上插满了管子,一半脸上缠着纱布,脸色煞白,紧闭着眼,正在输血。刘东起向一个医生询问了一下吴笑天的病况,医生告诉他说:吴笑天昨晚上在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不醒了,他失血过多,流了大约有2000多毫升的血,从右脸部到脑门上,被撞裂了一个两英寸长的伤口,缝了十几针。
刘东起问医生刘东起的生命有没有危险?医生说:“根据诊断和手术情况来看,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肯定他已经脱离了危险。而且,我们最担心的是他的大脑受损伤的程度。情况表明不容有乐观的推想,你知道的,将不排除任何可能的结果,包括死亡和脑瘫!”
接着医生问了刘东起,吴笑天在这里有没有亲人?刘东起说:“他有一个女朋友,不过现在不在这边,她的父亲也将要过世了。我是他的朋友,我可以在这里帮忙照顾他。”
医生说:“考虑到病人的病情的严重程度,我想最好要有一个他的亲人在他身边,而且我们必须让他的亲人知道病情的严重。至于他的伤势状况,我们医院会尽一切努力救治。我们有义务照顾好他,这一点不必你担心。”
刘东起想,他现在既不知道陈秋笛在台湾家里的电话号码,又不知道她的地址,吴笑天又处于昏迷状态,怎么可以跟她取得联系呢?
93、震惊
他焦急地在候诊室里呆着,忽然他想起何如昨天晚上在这里照料白果,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那?于是他来到白果的病房,白果睡着了,江谷拿着一本书正靠在椅子上看着,何如不在。江谷猝然见到刘东起,有点意外,他以为刘东起是来找何如的,就带着他来到病房外,告诉他何如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就回去了。
他说:“何如一直陪着白果聊天,白果的情绪好了不少,过两天第一疗程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了。”
刘东起暂时不想把吴笑天的事告诉江谷,怕他们知道后挂念。他问了一下白果的病情,江谷说第一次手术进行的挺顺利的,白果自己对的病情的恢复也充满了信心。
刘东起就要离开,江谷对他说:“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上没睡好?”
刘东起笑了笑,说:“昨晚上我多喝了几杯酒,没怎么睡。”
江谷说:“以后你们该忙什么还是忙什么,别再挂念我们了!”
刘东起回到吴笑天病房外面的候诊室,焦虑地坐着。看着医生和护士匆忙地出入吴笑天的病房,他希望见到吴笑天忽然清醒过来,给他一个惊喜,虽然他心里明白,眼下这种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他正在考虑着要不要把吴笑天的事告诉给何如,这时急诊室外面来了一男一女两个警察。他们跟医生和护士悄声地说着一些什么,后来那位护士就带着两个警察来到刘东起的面前。
女警察问刘东起说:“你是出事者的朋友?”刘东起点了点头。
女警察说:“我们已经查到了伤者的材料。经检测,事故发生时,他的体内含有酒精,这个结果对他很不利,虽然他的酒精含量没超过本州的法定指数。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昨天晚上跟出事者有过联系吗?他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刘东起把昨晚上和吴笑天相约出去喝酒的事跟他们说了:“他说他的心情有点郁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导致他出事的原因。”
女警察又问了吴笑天的其他一些情况,刘东起一一作了回答。最后男警察要了他的电话,又把他们的联系电话给了他,说:“刘先生,你如果还知道一些什么事情,请跟我们联系。”
警察走后,刘东起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来一看,是何如打来的。急诊区禁止使用手机,他忙拿着手机去了卫生间。何如抱怨他说:“昨晚上你上哪儿去了?我在医院里不能打手机,我回家后给你打过两次电话,你都不在。”
刘东起支吾了一下,说:“我出去喝酒了,十二点多的时候才回来。我也给你打了手机,你关机了。”
何如说:“听你说话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刘东起愣了一会,何如急着问说:“怎么啦?是不是温哥华那位又给你来电话了?!”
刘东起终于沉闷地说道:“是出了点麻烦事。何如,你知道陈秋笛在台湾家的电话号码吗?”
何如疑惑地说:“我怎么知道?他们又没告诉过我。”
她顿了一下,忽然心里一惊,问说:“东起,是不是吴笑天出事了?”
刘东起只好低沉地告诉何如:“他昨晚上出车祸了!”他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说:“这事也怪我,明明知道他这些天心情不好,还约他出去喝酒。到时候我怎么向陈秋笛交代呀?!”
何如着急地问说:“现在别说这些话了。他伤的严重吗?肇事者找到没有?”
刘东起说:“他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仍然昏迷不醒,正在输血。警方还在调查这次事故。”
何如说:“你在医院里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刘东起说:“你路上小心一点!”
94、支离破碎
何如昨晚上睡得晚了,刚刚才起床。她简单梳洗了一下,匆匆忙忙地就出门了。
刚才她一听到吴笑天出车祸的事时,震惊地手机差点掉落到地上。
前天晚上她见到吴笑天时,就发现他有些神情恍惚,那时因为刘东起在一旁,所以她没有多问。她知道吴笑天无论是对人对事,一旦到了投入的时候,就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而在处理重大事情时,又显得优柔寡断。在自我调控上,他的心理素质远远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么刚强,就像跟陈秋笛分别一些日子这种小事,也可能使他情绪不稳,焦躁不安。所以有一段时间她暗地里认为,他应该找一个感情与处世能力都相当成熟的女人和他一起过日子,当然,这种想法并不是促使她和他分手的主要原因。
她觉得,陈秋笛对吴笑天来说并不是理想的伴侣,尽管她看上去显得有些世故,但那仅仅是个假象而已,其实她的性格深层中还不乏纯真和幼稚,特别是在感情上。女人看女人,往往凭的是敏锐的直觉。何如相信自己的直觉是不会错的。
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她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她想,她和吴笑天两人走到今天的这种地步,难道仅仅是因为双方脾气的不投合吗?或者双方干脆就是在相互赌气?但是,她打心里就不承认自己是在以刘东起替代吴笑天,她觉得,如果违背个人的意愿去选择形而上的爱情组合,那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实际上,她始终认为自己对刘东起的感情付出是饱满的,而不是抽象的。可是为什么吴笑天的影象在她心中却总是像生了根一样挥之不去呢?!就比如说刚才她听到刘东起告诉她吴笑天出事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像是全身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这种感受再怎么样也是掩饰不了的。难道她真的是在欺骗自己的感情吗?
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潜在可能,对一个人的关怀不可能就是爱情。她告诉自己,她为吴笑天的事感到悲伤,纯粹只是出于对他的同情。她伸手抹了一下潮湿的眼睛,心想,是的,自己只是在同情吴笑天的不幸。不管换上谁都会和她怀有一样的心理的!
何如到了吴笑天的病房外面,她朝里面看了一眼病床上毫无动静的吴笑天,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她慌忙紧紧地掩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然后背朝着刘东起。
刘东起脸色阴郁,他轻轻抚着何如抽动的肩膀,想说什么,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只是叹息了一声。何如拼命压制着快要失控的情绪,喃喃地对他说:“怎么会这样呢!一个活生生的人儿,就这样支离破碎了!”
刘东起扶着何如坐下。他乍然见到何如这付看似过激的悲伤样子时,心下里微微掠过一丝难以说清的酸痛,好象跟她之间忽然产生了一段距离。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愧疚掩盖了,他觉得何如的反应是正常的,那并不说明她对吴笑天仍然旧情未泯,而只是一时的悲情。他说:“事情既然已经如此,现在我们跟陈秋笛没法联系上,我们还是考虑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何如问他说:“吴笑天的伤情确断了没有?”
刘东起叹了口气,说:“医生说了,将不排除任何可能的结果,包括脑瘫和生命危险!”
何如一听,又急了起来,说:“那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通知他的母亲?现在他的老家就他母亲一个亲人了!”
刘东起想了一会说:“本来我还想缓一缓的,看来也只好这样了,如果真出了事,我们都担承不起!另外,你跟陈秋笛的公司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家的电话号码。这两天我在医院守着,我身体壮,你就别操心了。”
何如趁着护士不在的时候,悄悄进了病房,来到吴笑天的身边。只见他半边脸上缠着纱布,另半边脸上全无血色,皮肤就像透明了似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嘴唇干裂,呼吸轻微。
何如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泪水禁不住又垂落下来。
这时,她忽然看到床边的台桌上摆放着的吴笑天脱换下来的几件脏衣服,其中有一件乳白色的夹克特别的醒目。那件夹克上染满了血迹,但是,何如还是很快就认出了这件夹克正是多年前,她和吴笑天在一个雨天一起逛街时,她给他买的。何如拿起夹克,捧在手上,泪水簌簌而下。她很难将眼前的吴笑天跟当年那个活蹦乱跳的他连在一起。而且更让她难过的是,在这么多年后,吴笑天居然还保存着这件朴实无华的旧衣服!她觉得自己的心有点颤栗了。
刘东起轻声来到她的身边,他一看到何如手里拿着的白色夹克,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紧紧握住何如的手,何如情不自禁地就扑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95、归宿
这时,护士回来了,她见状正要请他们两人出去,忽然她看到何如的样子,不忍心打扰,就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两人在医院里一直呆到晚上十点。刘东起见何如脸容有些疲惫,就要她先回去,他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如果有什么意外再跟她联系。
何如还在犹豫着,护士过来告诉他们,探望病人的人士在十一点以后必须离开病房,病人由护理人员照顾。两人叮嘱了护士几句,把他们的电话号码给了她。
两人离开医院的时候,何如还想再去探望一下白果。刘东起说:“早上我已经去过她的病房。这时他们可能已经休息了。吴笑天的事暂时还是不要让他们俩知道。”
到了停车场,何如依偎着刘东起,对他说:“东起,晚上你能陪着我吗?我心里有点不安!我害怕自己会做梦的。”
刘东起强颜笑了笑,说:“看你这样子,我也不放心离开你。你说吧,上你家去还是上我家去?”
何如说:“上我家去吧,我这时只有躺在自己的床上才会觉得踏实些。”
刘东起心想:“看来何如对吴笑天还是一直没有真正忘情的!她的感情那么细腻,像这样毫无顾忌地流露出来,绝不会是偶然的。”
他暗地里叹息一声,扶着何如上了她的车。他把自己的车子留在了停车场。
何如一回到家,马上就去倒了一杯葡萄酒,抖抖索索地喝了,身上暖和了一些。她呆呆地盯着酒杯,问刘东起说:“东起,你看吴笑天真的会有事吗?”
刘东起倒了一杯酒,苦笑一下说:“现在我们只能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做最坏的打算了!”
何如怔怔地看着他说:“你知道吗?我妈去世的那天晚上我也是彻夜未眠,一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一幅从来没见过的可怕的景象,然后全身就像被撕裂了一般。那以后我失眠了很长时间。”
刘东起笑说:“我看你还是先放松一下吧!我来下点面条,你不饿吗?”何如摇摇头说:“不想吃了,只想静静地躺一会儿。”
刘东起正要去下面条,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和何如对望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吴笑天,何如的神色马上抽紧了。
刘东起打开手机,刚听了一下,马上就松了口气。—原来电话是唐菲菲打来的。
何如听清了对方是谁后,就到厨房给刘东起下面条去了。
唐菲菲笑着跟刘东起说:“东起,看来你对何小姐是真来劲了!我一连两个晚上给你家打电话,你都不在。没想到你还真会怜香惜玉!”
刘东起皱了皱眉头说:“有什么事吗?”
唐菲菲不悦地说:“你再怎么忙,也不该不将你女儿的事搁心上吧?!”
刘东起心里一沉,说:“刘琴怎么啦?!”
唐菲菲说:“她怎么啦?她要不跟你在一起,或许会更好一些!”
刘东起说:“有什么事你快说,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吵。”
唐菲菲说:“你看你,就一会儿功夫就等不及了?!我是跟你商量个正经事。上一次我回温哥华前,在上海看中了一套房子,环境挺不错的。前天我已经委托朋友签约了。”
刘东起说:“你又改作房地产了?这跟我什么关系?”
唐菲菲说:“跟你当然有关系。我在上海设分公司的事也有了眉目,我挂的是我们加拿大母公司和远东保险公司合作的牌子,其实股权资金与运作都是我自己操控的。这样的话我明年初就可以回上海发展。那里毕竟还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熟人也多。”
刘东起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琴儿吧?!”
唐菲菲笑着说:“看来我的几根肚肠你都知道了。说实话,我想把琴儿接到上海来,如果你父母真舍不得琴儿的话,我可以接他们过来一起住,反正房子够宽敞的了,就我们娘俩住还嫌空荡了些,怎么样,这个方案你可以接受了吧?”
刘东起顿了一下,说:“刘琴马上就要长大了,我想我们这一边的上学条件对她来说可能更好一些。”
唐菲菲说:“刘东起,我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了!我又不是没有考虑到琴儿将来的事,但是她现在肯跟我来温哥华吗?!她甚至也不会跟你去LA,我们何必自己骗自己呢?!难道我们就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孩子想一想吗?!她现在对我们离心,还不都是我们引起的?!”
刘东起想了一下,看了何如一眼,说:“那么好吧,如果你在上海那边的工作弄踏实了,琴儿可以先在你身边一段时间。”
唐菲菲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就先这么定了!另外,告诉你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事:你猜我上次在上海都遇到谁了?”
刘东起漫不经心地说:“谁呀?你的那些朋友同学我都忘记的差不多了。”
唐菲菲笑着说:“顾村和孙映这两个名字你一定不陌生吧?!没想到你那边跟何小姐卿卿我我的,这边还留了一手!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原来是风流成性的啊!”
刘东起脸上一热,说:“你胡说什么!我们只不过见过一次面而已。”唐菲菲说:“我不是想揭你的短,你不必心虚。唉,跟他们两人相识,也算是一场缘份了。”
原来,唐菲菲在十月回到上海后,通过她同学的关系,认识了顾村,顾村正好也有独立出来,自己创业的想法,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出手。唐菲菲说服了他,答应他只要他能帮助她的公司在上海立足,那么顾村将可以在她的新公司里占有部分股份,并拥有管理权。于是由顾村出面和远东保险公司联系,唐菲菲以她的母公司的名分在远东参股,并设立了自己的分营机构。
在一次顾村做东请她的晚宴中,唐菲菲认识了孙映,聊着聊着就谈到了孙映的学校,唐菲菲说出刘东起的母亲以前也在孙映的学校当过老师,大家知道了这里边的关系后都笑,顾村还拿刘东起和孙映约会的事打趣。
那次三人话扯得多了,不觉就说到了刘东起跟何如的事,孙映把何如夸了一通,唐菲菲听了心里不快,她听顾村说孙映正想出国办演唱会,而何如已经答应要帮她的忙,于是就劝孙映干脆先移民加拿大,她可以帮孙映一把。
唐菲菲笑着跟孙映说:“我跟何小姐接触过几次,她给人的最初印象的确是一本正经的。我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了,但是像何小姐这样城府极深,表面上又装的很热心,很清纯 的女人还没见过。要不她怎么能把刘东起从我的身边勾走了呢?!你想想看,我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孙映听了她的话后,倒有些犹豫了,因为她和何如毕竟只见过两次面,虽然何如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但是唐菲菲的话她也不能不信。顾村极力怂恿孙映可以托唐菲菲试试看,反正两头都不耽误。没想到,唐菲菲回到温哥华不久,她凭着自己的关系,很快就帮孙映的事给办的差不多了。
其实,她帮孙映的忙,并不是真的出于热心,而是卖了个人情给顾村,同时也想和何如斗一口气。她始终认为是何如阻碍了她和刘东起的复婚。
当然,唐菲菲在电话里只告诉了刘东起,她和顾村合作以及帮孙映办理移民的事。最后她说:“东起,我觉得孙小姐比何如强多了,你要真不想再和我过的话,你干脆和孙映在一起算了。”
刘东起冷笑说:“多谢你的美意,你的新公司里是不是又多了一项婚姻中介的业务啊?!”说着,啪地就把机子关了。
何如已经做好了面条,她问刘东起说:“你说的什么业务?”
刘东起说:“唐菲菲她要回上海做生意去了,她在那边买了房子。我退了一步,让女儿暂时先呆在她的身边。”
何如说:“你不是一直舍不得你女儿吗?你不会是为了我才这样决定的吧?”
刘东起看着她说:“那你以为我就可以舍得你了吗?!其实我的内心也是很脆弱的,因此我才迟迟不能做出决断!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当然希望你和琴儿都能在我的身边!”
96、碎裂
陈秋笛办好她父亲的丧事后,本来想在星期天晚上就乘华航班机赶回LA,但是因为没有订到机票,只好推迟到星期一晚上才走。
这中间,她给吴笑天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找到他,发了两个E-mail,也不见回,弄得她忐忑不安,两天下来都定不下心。一想到吴笑天告诉她的关于葛建豪要她出面提供证词的事,她更是心急如焚,六神无主。
她最担心的,就是葛建豪他们找上了吴笑天的麻烦,而且她心里很清楚葛建豪的为人,他是什么事情都敢干的!她隐约地感觉到吴笑天可能是出事了,要是吴笑天因为她当初的错误而卷入了这件案事中,发生了什么不幸,那么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的!
那天她在收到吴笑天的E-mail时,全身就像掉进了冰窖中。
两年前凯丽失踪的那天晚上,葛建豪的确是先送她回Apartment的,因为送凯丽回去,必须要先经过她住的那幢公寓楼。但是在凯丽失踪后,葛建豪私下里找过她,要她在警方向她询问事情经过的时候,就说他是先送凯丽回去,然后再到她家过夜的。她先是死活不肯答应,后来经不住葛建豪的软磨硬泡,又看在他平时对她的照顾上,另外她自己对法律也不太了解,而且凯丽本身的行止确实不太检点,于是他就对警察说了谎。不久她就离开了那家中餐馆,也就逐渐忘记了这事。
当吴笑天那天告诉她,警方已认定凯丽是被谋杀的消息时,她一下子明白葛建豪很可能就是凶手,他可能在被警方正式逮捕之前,对她软硬兼施,逼她到时出庭提供假证词。于是她决定暂时先不去大陆,而是想急速返回LA,回到吴笑天的身边。
在中正机场候机室里,飞机还没有起飞,她的心已经飞到吴笑天的身边了。
陈秋笛到达LAX时,已经是LA的星期一下午了,她马上就叫了辆出租车回到家里。
她推开房门时,只觉得屋里冷冰冰的,空气中还有一股潮湿的味道,茶几上摆放着十几个啤酒瓶子,一看房间就知道是有些天没收拾了。她心里焦急,立即就给吴笑天的实验室打了个电话,电话是Stacy接的。Stacy一听到是她,急着就将吴笑天住院的事告诉了她。他们实验室是在今天早上才接到何如打来的电话,通知他们吴笑天出车祸的事。
陈秋笛听了,脑袋一下子眩晕了,拿着话筒就低声抽噎起来。她匆忙记下了吴笑天住的医院,赶紧就赶了过去。
陈秋笛来到吴笑天的急诊室外,只见刘东起正在那里守着,她跟他打了个招呼,匆忙就进了病房。当她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吴笑天时,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软塌塌地就要瘫倒下去,跟进来的刘东起慌忙用劲扶着她坐下。
陈秋笛过了一会儿,神志才慢慢醒转过来,她一下子扑在吴笑天身上,哭了起来。此时的她还没有从丧失父亲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却一下子又碰上吴笑天被撞伤成了这个样子,因此身心就像要碎裂了一般,没哭上几声,整个人就快撑不住了。
刘东起安慰她说,根据今天医生的诊断,吴笑天虽然还没有清醒过来,但是经过两天的连续输血,血压和心脏功能正渐渐地趋于正常,身体也不像两天前那么虚弱了。他要陈秋笛先静一静。
陈秋笛问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刘东起简单地说了一遍。
陈秋笛哽咽地说:“怎么会这样呢?!他出事前几个小时我刚刚给他打了电话,他情绪很不好,我还劝了他半天。他怎么后来又出去了?那时我忘了告诉他要防着葛建豪了!”
刘东起听了这话,问她说:“陈小姐,你说的这个葛建豪是谁?”
陈秋笛说:“这事肯定跟葛建豪有关,吴笑天拒绝了他要我给他作伪证要求,所以他就制造了这起车祸来报复吴笑天。”
她将那天吴笑天跟她说的事对刘东起说了。刘东起沉思了一下,说:“也许当时吴笑天太心急了,他原不该把你要推翻证词的事这么早就告诉姓林的律师的。他忽略了美国司法的一些负面的作用!这事得赶紧跟警方联系一下,警方现在正在追查肇事逃跑的司机,你说的这位葛建豪很可能是个线索!”
他马上到外面给警方打电话去了。
97、梦境
陈秋笛来到吴笑天身边,轻轻地摸着他的脸,凑在他的耳边,低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她的泪水淌湿了床单。这时医生和护士进来了,陈秋笛紧紧地抓住医生的手,说:“先生,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实话!我先生他应该没事吧?你们一定要救活他!我求求你们!”
医生说:“他的身体暂时没什么大事,现在我们主要是关注他的大脑状况。”说着,他摇了摇头。
陈秋迪着急地问说:“他的大脑怎么啦?!”
医生说:“目前还在观察,他的脑袋受到了强烈的撞击,以至于昏迷不醒。当然,我们正在尽最大的努力救他。希望你不要过于悲伤。”
陈秋笛忍不住伸手就去摸吴笑天的脑门,一边的护士忙止住她说:“小姐,你先生现在需要的是安静,他的脸上伤势很敏感!你最好能好好地配合我们的治疗,在病房外的休息室呆着,不要过于频繁地打扰病人。”
医生让护士扶陈秋笛出了病房,护士看到刘东起正走过来,就笑着对陈秋笛说:“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吧?他和他的女朋友都是热心人,他们这两天一只都守候在这里。有你们的爱心,我想上帝会保佑你先生平安的!”
陈秋笛知道护士说的刘东起的女朋友就是何如,她跟刘东起说:“刘先生,谢谢你跟何小姐这几天对笑天的照顾。”
刘东起笑了笑说:“大家都是朋友,就不要说见外的话了。况且,吴笑天出了事,我心里也感到不安,尤其是你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陈秋笛说:“这事怎么能怪你?!他的事是因我而起的,我没想到我在他的心中,占了这么重的份量!这次不管他怎么样了,我都会永远和他厮守在一起的!”说着,话声一下子又哽咽了。
刘东起说:“我已经把你刚才说的事告诉警方了。警方说马上就审讯姓葛的,过些天可能就要开庭审理,到时候希望你能提供有效的证词。现在你要做的事就是宽下心来,何如还特意嘱咐说,你回来的时候,一定不要过于伤痛。我想,吴笑天他会感觉到你的爱的!”
晚上时候,何如一下了班就匆匆地赶来医院,她见到陈秋笛,忍不住舒了口气。陈秋笛一见到她,紧紧地拉住她的手,抽泣起来。何如这两天因为睡眠不足,眼睛有些红肿,她看到陈秋笛满脸憔悴,头发凌乱,跟平时见过的她判若两人,心下不觉有些凄凉,眼睛又红了。
两人胸中似乎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何如轻声地问了她一句:“秋笛,你没事吧?”
陈秋笛一下子抱住她,呜呜地哭了。
那天晚上,何如和刘东起走后,陈秋笛独自一人守在病房里。她拿着热毛巾,仔细地擦着吴笑天脸上和身上的血污,感觉就像吴笑天的身体就是她的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她聆听着他的呼吸,好象感受到了他的心脏的搏动。
陈秋笛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和吴笑天是如此的密不可分。
她枕在吴笑天的身边,盯着他的紧闭的双眼,觉得自己正在悄悄地融汇进吴笑天的梦境之中,她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她梦见自己正轻轻地漫步在一片如碎裂的玻璃一样的刺眼的阳光上,四周空寂阒静。
她的嘴边于是浮现出一丝生动的微笑。
98、等待
几天后,白果化疗的第一疗程手术结束了,需要回家静养一段时间,然后进入第二疗程。
出院的时候,江谷陪着她到吴笑天的病房看望他。江谷是在昨天去了一趟实验室后,才知道吴笑天出车祸的事的,他昨天已经来看过吴笑天了。白果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恢复的不错,她不用江谷搀扶,自己就可以走动了。她的头发掉了不少,但是因为她的头发原先就很乌黑稠密,所以脱发的现象看上去还不是太明显。她戴了一顶黑色咔叽布遮阳帽,架着一付墨镜,衬着她白皙的皮肤,倒不像是个病人了。
陈秋笛正在病榻边给吴笑天擦脸。吴笑天还没有清醒过来,医生已经停止了给他输血,他的血压和心跳系数开始趋于正常,呼吸也不像几天前那么虚弱了。但是他的大脑还是处于沉沉的昏迷状态,从脑电图上观察,还没有看到迅速复苏的可能。
陈秋笛连日来都守在病房里,人瘦了一大圈,眼神有些黯淡。她是昨天听江谷说了之后,才知道白果生病了。
她见到白果,慌忙搁下手里的毛巾,拉着她的手看了一会,想笑一笑,但是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白果看了吴笑天的样子,心里难过,她安慰了陈秋笛几句,就和江谷一起离开了病房。
在车上,白果忍不住就哭了起来。江谷笑着说:“好好的,哭什么呢?”
白果说:“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难受!”
江谷默然了。自从白果生病之后,他的话变得少了,他开始学会在开口说话之前,先去体谅别人家的心情。他发现,有的话根本就是废话,没必要说的;而有的话说出来后,在无形中却伤害了别人。这种时候,他觉得不开口更好。
昨天他去实验室找了许梅,跟她谈了自己的计划,其实他只说了几句话,两件事,不像以前那样做太多的解释。他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争取要在明年二月份前出一篇Paper;第二件事就是他不想换实验室,希望许梅再给他一次机会。许梅考虑到吴笑天的病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他原先规划好的试验计划要耽搁些时日,而实验室里正需要人手,因此就答应了江谷的请求。她同时也发现,江谷不像以前那样喜欢说空话了。
陈秋笛回来的第二天,正在调查葛建豪杀人嫌疑案的两个警方有关人员就来找她了,要她提供两年前凯丽失踪案的确切的证据。
法庭在半个月后就要立案审理凯丽的案件,法庭目前已经对拘留中的葛建豪提出公诉。陈秋笛把吴笑天发生车祸那天在电话中告诉她的那些情况,以及她上一次给警方提供不实证词的事,都给那两个警方人员说了,希望他们能同时调查吴笑天车祸的真相。但是那两人说,在抓到吴笑天车祸的肇事者之前,他们不能将事故原因同凯丽的案件联系起来。他们需要的是证据,而不只是线索。
陈秋笛现在每天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等待吴笑天的醒来,等待葛建豪早日被绳之以法。也许等待而来的结果比现状更糟糕,但是有等待毕竟就会有希望。她看着吴笑天安详的睡容,时时在想:只要眼前的这个人属于自己,那么就意味着她还真实地活着。
她就这样终日默默地守候在吴笑天的身边,看着他的脸。
时间似乎生锈了。
终于,两天后的一个深夜,当她从睡梦中醒来时,她突然发现吴笑天正睁着眼睛看着她。他眼神疲惫,似乎还带着些许困惑。
陈秋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慌忙使劲抹了抹眼睛。
这时她看清了,吴笑天的眼睛果然是睁开着的,乍看上去,就像被玻璃划破了一样。他的嘴唇轻轻地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是费劲地吸了一口气。他想冲她笑一笑,但他脸上的肌肉却动不了。不过,陈秋笛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笑意,还有那隐含在笑意后面的千言万语。
于是她悲喜交集地扑在吴笑天的身上,忍不住失声哭泣起来。
99、不朽
LA是没有冬天的。
因此当圣诞节快要来临的时候,失去雪天和寒意烘托的圣诞冬青树和圣诞老人,与别处相比,便少了些许温暖的气氛。高高撑在空中的棕榈树在蓝天和艳阳的衬托下,同那街道边四处可见的绿白交杂的榕树,相映成趣,构成了LA最朴素的一道道风景。
刘东起每次用心去欣赏这些景色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会依稀想起家乡鹭岛。他觉得,鹭岛跟LA虽然远隔万里重洋,但就景色和气候而言,它们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来到LA已经将近一年了,他原先选择到这里来工作,主要是想在这里先过渡上一段时间,然后再视女儿的情况决定是回国去发展,还是留在这边。但是在结识了何如后,他渐渐地开始留恋这个城市了,尤其是在几个月前回国,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将LA当作是归宿之地了。
他想,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了何如的缘故。是爱情改变了他对这个城市的印象。
早在半个月前,刘东起就已经给他们家寄去了圣诞和新年贺卡。他想起昨晚上唐菲菲给他来的一个电话,她告诉他,她已经开始在上海上班了,房子也已经装修好,过了年她就要接刘琴和他的父母一起到上海来住一段时间,等刘琴适应了新的环境后,他们再决定去向。他的父母舍不得离开刘琴,已经答应了她的请求,暂时到上海住一段时间。
刘东起在接到唐菲菲的电话后,心里松了口气,他还特意将这件事打电话告诉了何如,何如也替他感到高兴。
随着圣诞和新年这两个节日的临近,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了。
刘东起想起来,也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刚到LA不久,身边的同事们个个都在兴高采烈地准备着欢度节日,满世界都是欢声笑语,而他却是孤身一人徘徊于酒吧之间买醉,游荡在大街上。平安夜晚,他独自一人呆在家里,对酒斟酌,弹琴消遣。他在给家里的父母和女儿通过电话之后,就把自己置身于落寞的灯影中了。
他觉得,对他这种年龄的男人来说,孤独本来并不可怕,因为沉静中的郁闷,说白了也只是消磨时光的一种心态,但是如果是在无奈的牵挂中去品尝孤独,那么这种心境就很可怕了!孤独就是呆立在伸手不可企及的希望之前,就像晨星寥落的星汉。
刘东起记得,去年的圣诞节他除了一边弹奏着钢琴《平安夜》,一边思念远方的家人之外。但是今年圣诞节,他的心里却多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叫何如。
他发现自己的心已经被这个至今对他来说仍然还是那么神秘的女人占据了,他的心里离不开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一段时间来,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和这个女人在那沉醉的节日之夜,共同拥有一张桌子,一盏灯,一瓶红艳的葡萄酒,一个话题,一个笑容。
现在他的这个渴望已久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何如已经答应和他一起度过这个平安夜,更重要的是,她还将要在那个晚上告诉他一个让他一年来梦寐以求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关于他们两人的,何如说,那将是圣诞老人给他们的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刘东起对这个秘密已经猜到了几分,他知道,但这个秘密解开来的那一刻,他将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圣诞节的前一天,刘东起一早就开着车在LA的大街上漫游着,一边考虑着该送给何如一件什么样的圣诞礼物。该送一件什么礼物呢?这个问题刘东起已经考虑了一个多星期,但还是决定不下来。他想,在这个对他和何如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日子,他应该送给何如一件能够让他们珍惜一辈子的纪念品,也就是说,这件纪念品应该是不朽的。
那么,什么东西才会不朽呢?最好的答案当然是爱心。但又是什么东西最能体现爱心呢?对他来说,真正的爱不是义务,而是真诚的付出,它应该是生命的闪光点。他沉浸在这个发现的欣喜之中。
然而,在圣诞节的前几天,何如却显得心思重重。她的忧虑超过了淡薄的喜悦之情。她把她允诺刘东起的求婚,说成是秘密的兑现, 这种小心翼翼的爱意,看起来无疑是细腻的,同时也透露出了这份情意的沉重感。
对于她来说,虽然她没有刘东起那样的家庭负重和破碎的人生经历,但是她在婚姻问题上,同样面临着两难的抉择。
当不久前刘东起正式向她提起婚事的时候,她才忽然间明白,点一下头得需要有那么大的勇气,而不仅仅是欣喜,以至于她当着刘东起的面,红着脸,低着头,半天说不上话来,而且那几天一见到刘东起时,神色间都不自然了。那一刻让她深切地知道了,自己不仅在身体上是个女人,而且在心境中更是个女人!她没有当面答应刘东起,最后她还是通过电话告诉他,她将在慎重地考虑过这件事之后,在平安夜向他公开自己的秘密。
所以,越是接近圣诞节,她的心情就越是惊慌,就像突然间进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呈现在面前的,不单是新奇和陌生的生活,还有对过去那个自己的淘汰。
她想,假如拥有一份真切的爱情是幸福的,那么拥有一个家庭意义上的男人又该是怎样的呢?在得到一个男人后,作为个体的自身是不是就要解体了,然后全身心融入到那个男人的世界中?就像俗话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的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她和何如的父亲当年一起在渭南山区上山下乡的时候,曾经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何如的父亲还是个英俊的才子。
但是后来似乎一切全都改变了。在何如的记忆中,那个躲在婚姻阴影里的男人,把她的母亲摧毁了,也使她的少年时期,始终不能摆脱一场又一场的噩梦。因此她对婚姻意义上的男人,总是抱有一种成见。
她爱刘东起,但是婚姻架构中的那个刘东起,真的能让她获得幸福吗?
何如想,自己对婚姻的理解是不是太苛刻了?!难道所谓的婚姻幸福,就是像她这样在患得患失的犹疑中体会恐惧与惊喜?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结婚无疑就是得不偿失了!
而且,更主要的是,当她每次认真地设身处地地为刘东起考虑他在婚姻中扮演的角色的前景时,她觉得她跟他的最终结合,未必就能给他带来真正的幸福。尤其是在爱的天平因为某一个筹码出现变数时,以她对刘东起的性格的了解来判断,他将很难在同样份量的两种感情中作出抉择。善良并不等同于幸福,有的时候它甚至会导致悲剧。
何如深知,刘东起太爱他的女儿了,而且她也深信,他同样的深爱着她。如果不是她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他的心坎,他很有可能会将他的女儿带在身边,然后将所有的爱都赋予女儿,因为他在何如之前,并不在等待着爱情和婚姻。只要将来这个爱的天平不排除倾斜的可能性,何如她敏感的心理就不会得以平静。
另外,如果她答应了要告诉他那个秘密,她就得承担起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给小孩爱,承受天平的变数所产生的后果。而如果让刘东起放弃他的女儿,那不但将是他的痛苦,他们的爱情也必定会染上污点。凭心而论,她果真能Handle得了这些尴尬的事吗?如果接受婚姻就是承认自我的消失,那么脱壳的爱情又靠什么来负载呢?!
她把握着那个秘密,心里就像揣着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惴惴不安。
她想,自己该作出什么样的决定呢?
她还想到了吴笑天。
这是一个除了她母亲和将来可能与她永远相伴的刘东起之外,和她的关系最切近的人了。她想,如果她将自己的秘密交给刘东起之后,她和吴笑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也将正式成了一段破碎的记忆。
她觉得,她一直到现在对吴笑天仍然怀有歉疚之情,她最终还是没能和他在一起,虽然谁对谁错已无关紧要,说声对不起又显得轻飘飘的,无法去填补那段沉甸甸的灵感。但是,歉疚本身就意味着,她已经承认了她的确曾经爱过吴笑天,就像吴笑天对她的爱一样,都是血肉分明的。尽管她有一段时间恨过他,但她后来还是想将那份遗漏了几年的旧情缝补起来,直至最后感受到覆水难收的无奈。她觉得,与她不同的是,吴笑天在对待旧情上,一直刻意地去掩饰他那脆弱的内心。因此,他是不会为伤害别人感到歉疚的,他的性格不让他这样做,虽然他骨子里从来忘记过那段旧情。
何如是在几天前才知道,吴笑天对那段旧情是多么的刻骨铭心!她想,要不是那天他刚从脑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见到她时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让她心痛的话,他也许就要将他的真实内心,永远地封闭起来了。
那一天,何如在隔了一个星期后,又到吴笑天的病房去看望他。这时吴笑天已经苏醒过来了,陈秋笛刚好有事出去了,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吴笑天忽然见到她,吃力地冲她笑了笑,然后不知怎么的,两滴泪水就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下来。何如仿佛感觉到了那泪水的热意,她的眼角也湿润了。
吴笑天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何如没听清,于是她就把头凑近他的嘴边。吴笑天一字一顿吃力地说:“何如,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知道,我昏迷着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梦见了你!你正在雨中走着,手里捧着一束金色的野罂粟花……”
何如听了,先是呆了一下,接着泪水止不住就滴落下来。她本来想跟他说一句话的,因为他的伤势,她这些天来是多么的惊惧和悲伤,而且这句话这些天来一直哽在她的心头。但是她最后还是藏住了这句话。她只是笑了笑说:“你终于醒过来了。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们的!”
她现在后悔的是,当初她没说出那句令人窒息的话:“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想,她也许不会再有机会说这句话了。只有她一个人才能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那是等待,也许是永远的等待!
是的,也许在她的内心里,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这个等待!但是,她最终还是把自己和吴笑天的旧情之门关上了!
100、钻戒
刘东起继续开着车,绕着Beverly Hills慢慢地兜着。
他觉得自己无论要送一件多么珍贵的礼物给何如,都不算为过。在他眼里,真正的感情才是无价之宝,尤其是在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折腾,因此,他对自己跟何如的这段感情弥加珍惜。他估摸着,何如在晚上要告诉自己的,八成会是她答应他求婚的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送给何如的最好的礼物,就是订婚戒指了。但是他逛了大半天的街,走了十几家商店,也没看到一枚让自己满意的戒指。
昨晚唐菲菲在电话中还告诉他说,孙映已经移民到了温哥华,现在正在补一些课,准备明年春季时入学。而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唐菲菲告诉他,顾村和他的太太离婚了,他们的小孩跟了他太太。
顾村离婚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孙映,原来他和孙映早就有暧昧关系了,他们两人在社交场合上形影不离,顾村一直在帮孙映折腾出国的事,为的就是要在海外替自己筑个爱巢。唐菲菲叹息说,这如今的情场就像生意场,翻云覆雨,男男女女们,除了维持既成的婚姻事实之外,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铸就永恒的情感。
刘东起当然明白她话意所指,他想,送订婚戒指似乎并非就能把两个人的心真正地套在一起,这从他和唐菲菲的婚姻经历中就可以看的出来。但是,他有信心和何如一起穿透过将来变幻莫测的风雨。他认为他要送给何如的这枚戒指,肯定会将他们两人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的。
刘东起来到位于North Rodeo Drive的一家TIFFANY & Co珠宝店。这家华美高贵的珠宝店,是他的事务所那个犹太人老板推荐的,商店橱窗里的珠宝琳琅满目,让人窒息。
刘东起挑了半天,最后选中了一颗Paloma Picasso Style的,镶着一点五克拉钻石的钻戒,价值一万三千多元。他一看到这颗钻戒时,就被它的外观吸引住了。他特别喜欢钻戒玲珑剔透的式样和高雅的气质,还有那闪着熠熠光芒的色泽。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就买了下来,让店员费心地给包装得精致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钻戒塞进怀里,美滋滋地想,何如一定会喜欢这枚戒指的。
回家的路上,刘东起又来到花店,买了一大束的金罂粟。这些罂粟花虽然是人工培植的,没有春天时那般亮丽耀眼,但那淡淡的清香,毕竟还是能让人感受到春天的情调。
他还到大商场买了两瓶窖藏了二十来年的法国葡萄酒。这些他是为晚上到何如家过平安夜时准备的。
当他喜气洋洋地推开家门的时候,听到电话里有人留言。他想,这留言不太可能是何如打来的,因为何如如果知道他不在家,她肯定会打他手机的。留言也不可能是唐菲菲的,因为上海那边现在正是下半夜。
于是他先把东西放下,悠闲地倒了一杯酒,然后按了放声键。
出乎他意料的是,电话里的留言正是何如的。何如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她的声音略带疲惫,说:“东起,对不起!我知道你这时候不在家,我实在没有勇气亲口跟你说这些话,所以就不打你的手机了。我给你发了E-mail。”
刘东起愣了一下,随即赶紧上网打开自己的E-mail。他Check了一下,何如是在两个多小时前给他发的E-mail的,上面写着:
“东起,本来我们约好,今天晚上我们要在一起过平安夜的,但是我爽约了。我是有意爽约的,我想现在我要做出任何解释都是无谓的,我也不希望你能原谅我!但是我觉得,我又不能不这样做。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我是否应该告诉你我的那个秘密,但是在最后一刻,我又放弃了。我是个软弱的人,我不敢面对我们之间的婚姻,所以我决定我们还是分手好。我希望我的决定不至于让你伤心,我知道你很爱我,就像我对你一样。我没想到我的软弱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负重!
“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想趁着年终这段Big Vocation时间,独自一人租一辆车子,从西一直开到东,一路上好好地发泄一通,去寻找自己,我觉得自己在感情上压抑的时间太长了。明年初,我在新泽西总部那边接受好新职务之后,再飞回LA城。我希望过了这些日子之后,我们各自都能忘记这一段感情,我们可以作为一般的朋友继续相处。我可能会是个不称职的妻子,母亲,但是我会是个很好的朋友。当你看完我写的这些话后,我已经上路了,我将迎着逐步降临的夜色,向前。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再次向你说声对不起!祝你圣诞快乐!—何如。”
刘东起读着何如的信,端着酒杯的手不停的在瑟瑟发抖。
他读完何如的话,手中的酒杯不觉啪地一声摔到地上。他赶紧拿起话筒,拨了何如的手机,她的手机已经关掉了。
刘东起有点绝望了。
忽然,他想起了春天时他跟何如还有白果一起到羚羊谷Hiking的事,那里可是何如最喜欢去的一个地方。何如在向东走的时候,肯定会到那里逗留一下的!虽然此时野罂粟还没有开放,但是他能想象此时何如独自一人,徜徉在谷地里那种忧郁的心情。
于是他拿起那一束金橙色的罂粟花,匆匆下了楼,赶紧开着车,沿着5号高速公路,向北追去。
他记得,一年以前,他就是开着他的那辆日产旧车,从东往西过来的。他绝不能让在这一年中获得的最珍贵的东西,就这样丢失了!
他望着那束金罂粟,心想,即便是到了天涯海角,他也要追上何如!
(终)秦无衣 于 Santa Mon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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