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边 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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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后,Peter的病情急剧恶化。他骨瘦如柴,终日不省人事,似乎对剧烈、钻心的疼痛也都麻木了,唯一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存在的,只剩下游丝般的微弱的呼吸了。
费宁仍然是每天到医院去一趟,探望Peter。这些日子来,她自己也瘦了将近十磅。对她来说,这种例行的探望已经没有任何实在的意义,因为处于半植物人状态中的Peter,既不能跟她交流,也不需要她的照顾。她之所以每天都要来到Peter的床前呆上一会儿,其实也就是为了能看到几分生命的倔强和希望。
她想,Peter的灵魂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孤独的。人的灵魂在脆弱的生命上逗留的时候,或许要经历一段残破的折磨,然后向未知的方向突围。
费宁想,跟在死亡面前挣扎的Peter比起来,自己茫然的前景,总归是希望的亮光要多一些。选择生存,总比选择死亡要幸运的多。
这些日子里,她除了在忙乎自己研究领域的事情之外,还在准备GRE的考试。上一次在那家川菜馆吃晚饭时,程墨雨给与她的建言,对她还是有些启发的。她想,自己以前可能的确是活得太单纯了些,因为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良知很多时候只能成为脆弱的道德和无情的生存的牺牲品。在美国,只有获得生存下去的可能,才能施展自己的目的。而她一向总是将自己的目的,等同于生存本身了。
看到研究室里的同事们都在忙碌地寻找新的学校和研究机构,看到他们谈论起Peter的病情时候的冷漠,就像是在谈论一个早已过世的人,费宁觉得十分的寒心。同时她也看清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恶劣的境况。在美国,的确是适合强者生存的地方,但是这个强者的意义,并不是她从前理解的那样,只要人格出众,能力惊人,就能获得成功。所谓的强者,其实并不排斥在激烈的竞争中采取龌龊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她以前过于拘泥于书本,总是以评判历史人物和事件的理想主义的眼光,来看待周遭的人和事物,这使她对很多的现状都产生不满,而总是过多地凭着自己的理想去处理很多不如意的事,因此结果往往是消极的。
但是,现实毕竟不是理想的历史。有一次,她在病床前,有意无意地跟Peter提到自己的研究去向时,Peter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她的隐含的意思,哪怕是帮她考虑一下她的前途。他只是不停地在侃侃而谈生命的存在与流失,净化与升华。现实的外壳,好像已经从他的躯体上剥离了。对于生命的留恋和对于死亡的担忧,使Peter变得更像个多愁善感的哲学家,而不是个负责任的严肃的学者。
在Peter看来,生命的终止,跟现实的沦丧,根本就是一码事。
费宁于是觉得,死亡给人带来的最大的恐惧,还不是在于它的不可知的境界,而是在于它对现实的摧残和扭曲,尽管很多时候它只是无意的。死亡是对人世各种价值的真正的决绝,因此,它更能体现出人的本质。
面对死亡,费宁才觉得,什么叫做好死不如赖活。死亡的境界即使美妙,它毕竟还是不能跟活着的、哪怕是穷困潦倒的境遇相比的。
Peter是在九月底的一个凌晨,静静地离开这个他曾经眷恋不已的世界的。在他葬礼的那天,LA纵深的谷地里,下起了一场难得一见的细雨,墓地四周草色青青,一片宁静。远处海那边的斜阳,显得暧昧朦胧。
费宁在葬礼上见到了Peter的前妻。那天黄昏,她跟她的女儿站在一起,他们的身后,是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给她们打着黑伞。
费宁站在十几步外打量着Alex和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五十来岁了,身材高挑,化着浓妆,黑黑的眉影使她的眼睛看上去显得很夸张。她脸上苍白的皮肤有些松弛了,但是费宁看得出来,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她的神色非常悲伤,没有任何的造作,是那种令人难忘的刻骨铭心的痛苦。
于是费宁想道,Peter这辈子,是曾经真正的爱过的!一个男人的爱情,会永远滞留在他所爱的女人的眼睛里的。因为再怎么荒诞和狡诈的爱情,最后都会通过女人的眼睛流露出来。
在告别的时候,费宁走过Alex的面前,她的母亲站在她的身后。费宁跟Alex拥抱过了,然后又跟她的母亲拥抱了一下。她的母亲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贴在她的耳边说道:“宁,我听Peter提起过你。他说你是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女人。刚才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再次觉得,Peter的眼光,总是令人诧异地正确。可惜,你来得太晚了,他已经走了!”
费宁觉得沾了雨水的身上,有些温暖。她含泪笑道:“夫人,Peter跟我提起你的时候,语气里总是充满了敬意和歉疚。我想,他是真正爱你的。”
Alex的母亲点了点头,轻轻地抹了抹眼角,随后问费宁说:“宁,你需要什么要我帮忙的吗?这是Peter生前交待过的。”
费宁笑了笑,说:“谢谢Peter和你的热情,夫人。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Peter已经帮过我很多忙了。”
Alex的母亲情绪平静了下来,她说:“宁,我不知道Peter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你。如果不是Alex的极力反对,Peter很有可能在他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半年的时候,宣布要向你求婚的!”
费宁听了这话,心里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她虽然曾经隐约感觉到Peter对她的好感,但是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Peter会往婚姻这方面去想的。她对Alex的母亲说:“夫人,这是不可能的事!Peter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事,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暗示。而且,即使他向我提起这事,我也未必会同意的。因为我对爱情和婚姻,有我自己的理解。”
Alex的母亲扶着费宁的手臂,紧紧地望着她的眼睛,说:“但是,我是相信Peter的话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他只是把死亡看作是生命的离去,而不是终结。他认为他的灵魂,即便是死了,也仍然在四处漂泊。这就是他!”
费宁觉得自己痛苦的情绪,一下子冻结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就像个还没有化妆好的角色一样,突然就被推倒了莫明其妙的舞台上。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她跟Peter之间,会有超出学术之外的关系的。这事来得实在是太荒唐了!尽管当事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甩开了Alex母亲的手,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墓地。雨丝敲打在她的脸上、身上,然后凉丝丝地沁入到了她的心里。她的心也有些冰凉了。
三天后,一个自称是受Peter生前委托的律师找到费宁。他将一张面额八万美元的支票交给费宁。
费宁看了一下支票的署名,是PeterTimpson,那笔迹虽然歪歪扭扭的,但是费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上面的日期是八月中旬的某一天。她记得,那时,Peter的神志还算清醒。
她在心里笑了笑,想道:看来Peter真是幽默到家了,他明明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接受一个人的恩惠,但是却仍然在临终的时候,给她开了这么一张令人尴尬的支票!
支票上的数目不能不说让人怦然心动,而且,现在也正是费宁最需要钱的时候。如果她接受了这笔钱,她完全可以轻松地开始她的学业的。
但是,费宁又想起了在Peter的葬礼上,Alex的母亲跟她说的Peter对她的那一个还来不及公开的秘密,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她想,倘若Peter没有过世,那么他们两人的关系,真的会发展到Alex母亲所提及的那种地步吗?
然而,不管怎么说,她跟Peter的关系,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终于划上了句号。而这张八万美金的支票,对她来说,除了沉重的意义之外,也许将给她的后面的日子,打上难以磨灭的烙印。
费宁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支票还给了那位律师。
那时,那个律师的表情,显得十分的吃惊。因为这笔对费宁来说是意外收入的钱,相当于他的年薪的一半。
费宁笑着跟那律师说:“请你代我向Peter的家人问好。”
Alex的婚礼是在十月举行的。费宁给她寄去了一张贺卡。Alex给她来了一个电话,她说,她没有想到费宁会拒收那张支票。看来,她父亲的眼光的确是相当不错的。她问费宁想不想到东部去上学,她或许可以帮费宁一些忙。
费宁只是笑了笑。她这时才感觉到,中国人跟西方人之间价值观念的差异,有多么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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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大的东方研究所将从十一月一日起,就不给原来Peter研究室里的人员Payroll了。而事实上,到了十月中旬,费宁她们研究室的人,该走的差不多都走了。几个博士,也都转换了研究室,各奔东西。只有费宁一个人的名字,还不尴不尬地挂在研究室里。
费宁在十月底的时候考了一下GRE,成绩不是很理想,只有1280多分,虽然已经达到了研究生入学的资格,但是以她目前的境况来看,她是很难申请到奖学金的。
她给三所学校同时发了申请信,得到的是同样的答复:同意录取,但是没有奖学金。
费宁估算了一下,在没有奖学金的情况下,凭她现在的经济状况,她要花上几年时间读完一个人文科学的博士学位,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不想真的再花上六年或者更多的时间,去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在美国学术界大而无当的发言权利。
然而同时,她向几所学校申请做博士后的请求,都被人家委婉地拒绝了。那些单位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每个类似的人文研究机构,都只愿意接纳有着特殊背景的中国学者,比如所谓的民运人士,在中国大陆受到“非法”迫害的著名人物等。除此之外,到这些机构工作的人物,必须具有在美国的同样学科获取的博士学位。
费宁发现,自己选择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小了。
有一天,她在公交车上碰上程墨雨,程墨雨了解到她的情况后告诉她,她现在的处境,就像是逗留在一个港湾里。她是想出发到大海外面去漂泊,还是想找到归宿,全都凭她自己的决断。
程墨雨认为,费宁当时应该去接受Peter留给她的那张支票的。因为,从Peter的角度来看,那并不是施舍,而是对她的希望和支持。她完全可以利用Peter给予的那张支票,去获得一个本专业的学位。现在,她的处境要被动地多了。
程墨雨说,如果换上他,他会毫不犹豫地接纳那张支票的。他说,穷人接受富人的施舍,总是天经地义的。当初费宁在Peter的手下工作,她的工作量,其实也给Peter创造了财富,只是这种财富通过其它的渠道,被消解了而已。
费宁正在对自己前途茫然无所适从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她忽然接到了耿小袖打来的电话。
她因为忙,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跟他们夫妇聚在一起了。耿小袖每天都要赶到长滩去上班,昼出晚归,难得见上一面。而程墨雨偶尔碰个面,也只是匆忙地聊上几句,或者只打个招呼,大家各忙各的,该说的话,似乎是越来越少了。
耿小袖在电话里笑着说:“费宁姐,今晚有个人想请你一起吃个饭,不知道你肯不肯给个面子。”
费宁听了,猜测了一下是谁,笑道:“小袖,你还觉得上次我没辣个够啊?!在吃辣上,我算是服了你了。”
耿小袖笑着说:“费宁姐,这次可是人家点名要请你的!”
费宁笑着问道:“是谁呀?墨雨是从来不会请我吃饭的。我想,该不会是你现在的那个老板韩晋年吧?!你知道,我跟商界里的人可谈不来。而且,我现在也没有那种心情。”
耿小袖说:“不是韩老板他请你吃饭。不过,今晚做东的这人的名字要说出来,你肯定是认识的。费宁姐,你还记得你在上海的那个大学同学君慧吗?今晚这饭局,就是她的先生谷石做东的,费宁姐,这个面子你不能不给吧?”
费宁听了,愣了一下。
自从上次君慧跟她在拉斯韦加斯分别之后,几个月过去了,君慧只打电话跟她联系过一次。说起君慧的先生谷石,费宁和他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在君慧和他的婚宴上。谷石的年龄,比她们要大十岁,但是外表看上去很年轻,很精神,在费宁的印象中,他的自我感觉特别好,又是风度翩翩的,是个巧言令色,善于周旋的人。
费宁那时对他的印象并不坏,她认为,像君慧那样性格的女人,跟谷石凑在一起,是最好不过的一对。
但是,她不知道谷石跟耿小袖怎么会凑在了一起,就问说:“小袖,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谷石他是什么时候来美国的?君慧跟他一起来了吗?”
耿小袖说:“他跟我们‘川年’公司马上就要谈成一笔重大的业务,这次他就是过来签合同的。他经营的物业,如今在上海算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你的同学、也就是谷太太这次没来。今晚谷先生要请你,就是君慧她的意思。”
耿小袖说着,最后又笑着补上一句:“费宁姐,谷先生可是我们公司的大财东啊!我们可都烧着高香供着他呢!”
费宁听了这话,心里笑了笑,觉得不好再推辞了,于是就答应了耿小袖的邀请。况且,他也很想从谷石那里,听听君慧的近况。
晚上六点,费宁穿了一套惹眼的、但是轻便的淡蓝色晚礼服,来到学校公寓区的门口。
这套礼服是她在上海买的,出国前,以为到了美国这边,出入公众场合时,需要经常穿着正式的服装。没想到到了洛杉矶后,才发现美国人穿着邋遢的程度,匪夷所思。她带来的那些正式的服装,难得穿上一次。这套礼服,便是她第一次穿上的。
耿小袖正坐在车子里等着她。她一见到费宁,大老远就笑着说:“费宁姐,你要不打扮起来,真是亏了你这一付好身材。而且,你穿起衣服来,又是特别的得体,真是让人眼红。你看上去比我要年轻多了!”
费宁笑了笑,说:“小袖,看你这话说的。去年带了那么多衣服过来,后来才发现根本就没时间去穿,也没那种必要。要说起穿着,现在还是在国内更时髦些。”
她上了车,忽然发现不见程墨雨,就问说:“小袖,墨雨呢?”
耿小袖叹了口气,说:“费宁姐,看来还是你关心他啊!他呀,就是那种酸不拉唧的清高样!像我们做生意的,他哪会放在眼里呢!我请过他了,可他死活就是不肯同去。真是让人扫兴!”
她把车发动起来,说:“晚上谷先生要在中国城的‘玉真楼’设宴。那可是个有名的地方。那里有一颗菩提树,据说是当初洛杉矶的发祥地。这些是我最近跟业界的朋友们交往时才知道的。我跟韩先生去过那里一次,那里的景致,果然十分的宜人。”
费宁不解地问说:“小袖,你们公司的办公地不是在长滩吗?”
耿小袖笑着说:“干我们房地产这行的,其实搞的就是人际关系,还不是要到处跑?!”
费宁问说:“你们公司主要从事什么方面的业务?”
耿小袖说:“主要是房地产业。在加州,如今房地产业算是热透了半边天。”
她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房地产只是我们公司业务范围的一部分。我们的业务面很广的。”
费宁说:“看来,韩先生还真是个有能耐的人。当然,你也是个强手!”
耿小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说:“费宁姐,你不会是在嘲笑我吧?!我除了跑跑腿,能干什么呢?!”
费宁笑了笑。
过了一会,耿小袖接着说:“说到韩先生,他的确是个有魄力、有眼光的实业家,跟他接触的时间长了,更能体会到这一点。不过,现在他在LA这边的商务,大多还都是由我经手的。你看,像谷先生这么大老远的从国内跑过来,韩晋年他却一直到下午才从纽约那边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我们公司,实际上现在忙活的是我,他只是最后拍板的。”
费宁点点头,说:“听墨雨聊天时说,韩先生正在替你办L-1签证和绿卡?”
耿小袖听了这话,故意装做不经意的样子,说道:“我L-1的签证上个月已经办好了,接下来就是要办绿卡了。韩先生他在纽约那边朋友多,我想应该不会成问题的。费宁姐,你呢?听墨雨说,你们原先研究所的老板去世了?!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这事可不能含糊。”
费宁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没想到,一个人就这么说走就走了。以后的事,还不是走一步算一步的?!”
耿小袖笑着说:“我听墨雨说,你们老板去世前还给你留下了一张八万美元的支票,可你却拒绝接受。费宁姐,你真够大方的!”
费宁笑了笑,说:“Peter是个好人!不过,我觉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原本就不该接受的。这是我的为人准则。”
耿小袖笑着说:“费宁姐,你真是单纯的可以!你得改变一下自己的思路了。”
车子下了10号高速公路,在经过圆形大转弯的时候,耿小袖的身子猛地向前倾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慌忙用腾开右手,按住了肚子。
这时,费宁才突然注意到,耿小袖的肚子,明显地要比以前鼓凸的多了。而且,从耿小袖的全身结构来看,她并不是发胖了。
费宁依照自己以前的经验判断,耿小袖是怀孕了。从她肚子鼓凸的样子来看,该有五个多月了。
想到程墨雨马上就要做父亲了,费宁的心里,不觉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耿小袖看到费宁正在注意她的肚子,就笑着说:“嘿,费宁姐,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已经怀上了!”
费宁笑着说:“差点没看得出来。恭喜你们了!是男的还是女的?”
耿小袖笑了笑,说:“刚做过B超,是个男孩。唉,本来我想要个女孩的。可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不过,说到底,最后还是女孩贴心的!是不是这样,费宁姐?”
费宁笑着说:“那可不是!到时你们再生个女孩,那不锦上添花了。”
耿小袖笑着说:“到时再说吧。我还得看墨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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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和费宁来到“玉真楼”时,那里已经是灯火辉煌,人流济济了。
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这里仍然逗留着闷热的夏天的影子,这从来客们的穿着上可以看得出来。
费宁明显地感觉到,这里的气温要比他们所住的西LA,高出好几度。
费宁下了车,远远地就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酒店中的那颗菩提树。它茁壮高大,叉丫处呈“V”型撑持起来。
她们来到了酒店前,韩晋年和谷石已经在门口等候着了。
韩晋年一见到费宁,马上就抢先一步,迎了上来,伸出手笑着说:“费小姐,久仰了。”
费宁打量了一下韩晋年,觉得他跟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左右逢源的商人,似乎不太一样,于是便笑了一下。他跟韩晋年轻轻地握了握手。
韩晋年笑着转过身子,指着谷石对费宁说:“费小姐,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谷先生是昨天到的。我们俩是老同学了。你们慢慢聊。”
说着,他跟耿小袖一起到一边去了。
费宁突然面对谷石,有点难堪。她只是在君慧跟谷石的婚礼时,见过谷石一面。此时,面对着朋友的丈夫,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人静默了一会,费宁抬眼冲谷石笑了一笑,说:“谷先生,君慧近来还好吧?”
谷石笑着说:“她呀,仍然还是那么来劲。我现在也已经习惯她的性格了。反正,你们都是老同学了,她有什么任性的地方,你可能比我更了解。在她面前,我只有顺从和忍耐的份。这次我走的时候,她千万交代,要我请你和你的同学程墨雨一次,算是上次她到这边来,你们对她照顾的答谢。可惜的是,程先生晚上没空过来。他太太倒是挺近人情的。”
费宁说:“你太客气了,谷先生!君慧说了,她可能也要到美国来?——她的意思是,她要移民到这边来?”
谷石摸出一支烟,点上了,苦笑了一下说:“这话她早就跟我提过了,这次出来走马观花跑了一趟后,回去对美国更是赞不绝口,死活要过来。可是你想想,她出来能干什么呢?在国内跑新闻,本来就是瞎折腾了,不过总算还有活干。像她那样闲不下来的人,到美国后如果没事干,非把她憋死不可!不过,我前些时还是给她办了加拿大的移民。她是个瞎折腾的人,不像你这么稳重。”
费宁笑着说:“我算什么稳重啊?!只不过是各人的性情情趣不一样罢了。”
谷石正要接着说话,韩晋年跟耿小袖过来了。韩晋年笑着招呼谷石和费宁说:“老同学,费宁,要不,咱们还是到里面去聊吧?小袖她已经预约了座位了。”
四个人进了酒店。耿小袖先走到吧台前,跟带班经理说了几句,那经理带着他们到菩提树下边的一张圆桌坐下了。耿小袖要了一杯冰水,费宁原本想要一杯果汁的,韩晋年笑着说:“小费,今天你的老同学的先生来了,你总该陪他喝一杯,尽半个地主之谊吧?”
于是费宁只好来了一杯红葡萄酒。
韩晋年跟谷石各要了一杯冰镇威士忌。
菜是耿小袖早已经预订好的,不久就上好了。
谷石一边轻慢地摇晃着杯子,一边笑着跟韩晋年说:“晋年,我太太说了,她跟费宁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一定也要到美国来。其实我觉得,现在在哪边还不都是一样的吗?!晋年,你是经常跑国内的,这个你应该最有体会了。”
韩晋年笑了笑。
耿小袖笑着说:“对你谷先生来说,当然在哪边都是一样的。但是对我们这些经济能力不着边际的人来说,在哪个地方呆下来,那可是一点都不能含糊的!”
她转头问费宁说:“你说是不是,费宁姐?”
韩晋年跟谷石不约而同地都望着费宁。
费宁喝了几口葡萄酒,脸色有些潮红。她听了耿小袖的话,想了一下,说:“我看未必!”
谷石笑着点了点头。
耿小袖有些尴尬,她正要接话,韩晋年笑着说:“据我所知,费小姐是个很有毅力的人。但是,在美国,所有的机会未必都会向良性的愿望倾斜的。真正的竞争讲究的实力,你知道,这是非常残酷的现实。”
费宁笑着说:“韩先生这话说的是!到美国一年来,我已经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份量。不过,我想,韩先生总不至于会以为,有着善良的愿望的人,都会天真地将自己的将来,跟不可捉摸的机会混同在一起吧?!”
韩晋年想了想,笑着说:“也许是各人的活法不一样。我说的,只是我个人这些年的一些感受而已。你可以不必接受我的见解,但是你得接受现实。”
谷石听了,忙举起杯子,笑着说:“大家都是明白人,咱们还是喝酒吧。费宁,我跟君慧敬你一杯。以后,她如果过来了,还免不了要你照顾的。”
费宁泯了一口酒,笑着说:“谷先生,这是哪儿的话呢。在处世方面,君慧比我要强多了!在美国,只有她照料我的份。”
韩晋年说:“谷先生他说的可能有另外的意思。只要大家都凑在一起就热闹了。”
他又笑着对谷石说:“老同学,你现在是我们公司的大财东,以后这LA就算是你的半个家了。”
谷石喝了一口酒,笑着说:“但愿如此!”
费宁又问了谷石几句君慧的近况,然后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说:“韩先生,谷先生,小袖,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得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喝吧!”
说着,她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离开了酒桌。
费宁心想,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晚上这个酒会,自己本来就不该来的。虽说名义上是谷石要请她,可是实际上,他们主要的还是要谈生意,自己要是再呆下去,免不了要碍手碍脚的,而且心理上也不舒服。
她离开餐桌时,谷石匆匆地从后面跟了出来。两人到了酒屋的外面,谷石点着一支烟,说:“小费,晚上我请你过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不要意外。我跟君慧之间,可能合不来了。我已经提出要跟她离婚了!”
费宁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君慧这么快就会跟谷石摊牌的。
她像打量着陌生人一样,望着谷石说:“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呢?你们既然离了,君慧真的还要到美国来吗?”
谷石猛吸了一口烟,苦笑着说:“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们还能怎么样呢?我因为生意场上忙,没有时间多照顾君慧。君慧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她说要过来,我就依了她,我打算先让她移民去加拿大。这也是我们这次离了的一个条件。你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今后她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想你说的话她会听的。”
费宁愣了一会,说:“谷先生,你的意思是,君慧她不愿意离婚?”
谷石点点头,说:“我受不了她的脾气!所以,她要过来,我就尽量给她提供方便的条件。大家毕竟也作了几年的夫妻了!”
费宁想了想,说:“谷先生,在这种事上,我可能帮不了忙。不过,我会劝说君慧,让她理智地对待你们的事的。而且,我把话说在前头,我也不想让君慧吃亏的。你知道,她是我的最好的朋友。”
谷石笑着说:“这我知道。费宁,我相信君慧会听你的劝告的。对了,你需要我帮忙吗?我说的是经济上的。听耿小袖说,你现在已经离开研究所了。”
费宁淡然一笑说:“不必了。谷先生,我想听你一句实话。你为什么要跟君慧分手呢?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你们脾气不合吧?!君慧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清楚的。不过,这话你说不说由你,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的想法。你知道我跟君慧的关系的,我不希望君慧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了!”
谷石用劲抽了两口烟,终于说道:“费宁,说出来不好意思,我有了新的那个……,怎么说呢,就叫相好吧。我已经托韩先生给我在洛杉矶的中国城附近,买了一套房子。所以,我不想让君慧到美国来。我希望她能留在加拿大。”
费宁听了,暗地里愣了下,随即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说:“谷先生,你们男人,看来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谷石笑着说:“小费,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我现在的那个丫头!她比君慧强多了!”
费宁说:“我真不明白,当初君慧怎么会看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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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丢下正在愣怔着的谷石,头也不回,快步来到灯红酒绿的大街上,却只觉得四周一片的空荡迷茫。她在路边想招呼一辆出租车,但是过往的车辆,全都是匆匆忙忙奔走着的私人车子。
费宁正忙乱地左顾右盼的,忽然,韩晋年开着一辆Cadillac车子,“嘎”地停到了她的身边。韩晋年摇下车窗,笑着说:“费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送你回去。这一带晚上来往的人很杂,我觉得不太放心。”
费宁看了一下他的车子,说:“韩先生,你我初次见面,我怎能劳您的驾呢?!我还是等出租车吧。”
韩晋年笑道:“这里很难叫到出租车的。本来,今天晚上你是谷石请来的客人,他应该送你回去的。不过,你知道的,他对这边的路况也不是很熟悉,而且他的驾照在这里还不能通行,因此,我就替他代劳了。费小姐,你就别客气了!”
费宁说:“小袖呢?!你们不能因为我而扫了兴!”
韩晋年笑着说:“小袖她还要陪着谷石,可能要再过一会回去。费小姐,你上车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我想你是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
费宁想了一下,就上了韩晋年的车。
韩晋年慢慢将车子开上了往西去的10号公路,然后跟费宁说:“费小姐,刚才谷石可能已经把他和他太太之间的事,都跟你说了吧?其实,君慧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很有些灵气的,我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是,偏偏这谷石又是个直来直去的纨绔子弟的脾气,不愿意委曲求全。当初我们一起上大学的时候,可没少吵过架。说实话,如今他们俩散伙了,我也感到挺遗憾的。可是碰上这种事,你作为旁观者根本就使不上劲。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顺其自然为好。我想,谷石想跟你说的,大约也就是这一层意思吧?!”
费宁心里明白,韩晋年的意思,跟谷石想要让她做的差不多,于是就冷笑着说:“韩先生,你跟谷石还真算是穿能穿得下同一条裤子的铁哥儿们!不过,依我对君慧的了解,我想君慧她不会就此罢休吧?!她是个受不了委屈的人。我跟她同学了那么些年,她的脾气我还是知道的。也真是的,当初她怎麽就看上了谷石!”
韩晋年笑着说:“婚姻这种事,没人说得清。听说,费小姐也有过这方面不愉快的经历?”
费宁知道,这话肯定又是耿小袖告诉他的。她说:“韩先生是不是对我的私事也感兴趣?!”
韩晋年笑着说:“哪里的话!咱们这怎么都给摊上老同学的事了。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费小姐,这一次,你可能把你的这个老同学估计错了。君慧在得知谷石另有新欢之后,的确先是大吵了一通,但是谷石已经将生米做成了熟饭,吊在那里了。而女方的家庭背景,又是大有来头的。谷石他可惹不起,真要惹上了,只怕要鱼死网破。因此,后来经过谷石的百般讨饶,君慧只好让步了,——所以我说,她还算是个有灵气的女人,就这一点,很多女人都办不到的。她提出的条件,就是让谷石送她去加拿大定居,然后她再寻机到美国来。谷石现在正在给她办移民的事呢。另外,他们离了后,谷石还要给她一大笔钱。这些对谷石来说,倒是小事。我想,君慧她也应该知足了。反正,我们这些熟悉他们夫妻两人的朋友们都知道,当初她跟谷石又不是真的有过什么山盟海誓的。这样一来,大家两清了,君慧她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何乐而不为?!”
费宁一边听着,心下里暗暗叹息。因为这些事,君慧从头到尾,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跟她提起过,以前,她们两人之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的事,彼此都是留不住话的。当然,她也知道,君慧是个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的人,她自然是不愿意在她伤心难堪的时候,让别人看她的笑话的,尤其是她费宁。
韩晋年见她不言语,就继续说道:“费小姐,我说的这些话,事先君慧大约还没有告诉你,你可能听了有些吃惊。但是我觉得你知道了后也有好处。假如到时候你跟她说起来这事,心里就有了先入为主的把握,不至于意外。不知道刚才谷石有没有跟你提到,他的意思是,他不希望他跟君慧离了后,再见到君慧到美国来?”
费宁说:“这是为什么?!姓谷的刚才的确提到了这事。不过,君慧想不想来美国,又不是他谷石能管得住的事!我觉得你们这些男人,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什么没有山盟海誓的,难道做夫妻的没有山盟海誓,就都该离了?!笑话!”
韩晋年笑了一笑,说:“我说的当然不全是这个意思。据我所知,要君慧不要再到美国来,这是他们两人之间达成的一个协定。谷石也许只是怕君慧来了,会给他和他的新家庭添麻烦而已。当然了,我想君慧不是那么粗俗的女人!”
费宁望着车窗外不吭声。韩晋年接着说:“这也正是今天晚上谷石找费小姐,要拜托你跟君慧好好谈一谈这事的缘由。这于费小姐跟君慧的关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想君慧会听你的劝告的。”
费宁冷笑着说:“韩先生对君慧将来的事,似乎比谷石对她更为关心!”
韩晋年笑着说:“我跟谷石也是老同学了,关键时候,能帮上忙的总归是要帮的!你看,我跟费小姐今后也算是朋友了,费小姐需要帮忙的地方,韩某自当不遗余力。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冒昧地问一下。——听说,费小姐跟耿小袖的先生,以前曾经是恋人?!”
费宁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有些不愉快了。她马上就想到了耿小袖。她想,这些话肯定是耿小袖告诉韩晋年的,小袖她怎么能这么不自重,随随便便地就将这种陈年旧事,告诉给她公司的老板呢?!她跟韩晋年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于是她对韩晋年的话,不置可否。
韩晋年又笑着说:“其实,在美国,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想,谁年轻时没有过一、两段这种让人难以忘怀的尴尬事呢!”
费宁说:“韩先生的意思,我们的这些尴尬的往事,自然是只能付诸一笑的了!我不知道韩先生提起这些事,是为了讨好我呢,还是想让我难堪?!”
韩晋年愣了一下,忙说:“费小姐,你误会了,我说这些话,绝没有这种意思!恰恰相反,我以为,假如你们两人之间,真还有着难以了断的情思的话,这重续旧欢,才是最近人情的事呢!你们现在还年轻,可能还不知道珍惜旧情的意义!”
费宁有些生气了,正色说道:“韩先生,请你说话自重!你这样说我跟程先生的关系,也未免有些放肆了!这跟你的身份有点不符!还有,耿小袖是你公司的人,你这样背着她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心里有愧吗?!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韩晋年有些尴尬,抬手捋了捋头发。他见费宁的样子不像是生气,就笑着道歉说:“对不起,费小姐,晚上我多喝了两杯,有点High,说起话来不觉有些不知深浅了!你不要介意。”
车子到了C大的公寓区外,费宁下了车,淡淡地谢过了韩晋年。韩晋年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跟她说:“费小姐,我知道,你最近处境有点困难,只要你还把我当作朋友,需要帮忙的时候,就别忘了打个招呼!”
费宁不理他的话。她来到公寓区大门口,忽然看到程墨雨正蹲在路灯下的黑影处,大口地抽着烟。他看到费宁,就站起来问她说:“费宁,你回来了?!怎么,小袖没跟你一起回来?!”
费宁眼睛看着地上,说:“是我自己提出先走的。是韩晋年送我回来的。你也刚从实验室回来吗?”
程墨雨闷声说道:“早回来了。心里不放心小袖,因此溜达出来在这等着。你看,都怀孕五个多月了,还到处折腾,好像这世界离了她,就没法运转似的。”
费宁说:“晚上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程墨雨叹口气,冷笑着说:“我一看到那个韩晋年就倒胃口!况且,晚上主要是君慧的事,我又帮不上忙。”
费宁一愣,问他说:“墨雨,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君慧他们的事了?!”
程墨雨愕然说:“怎么,你去的时候,小袖没告诉你君慧的事吗?!她怎么这么不懂事!”
费宁一听,心里明白了:原来晚上韩晋年他们三人请自己吃饭,是他们早已经就安排好的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君慧的意思。他们不过设了一个局而已。而知道内情的耿小袖,明显的是欺骗了自己。
她心下叹了口气,想道,自己在待人处事上,毕竟还是太幼稚了。
85
费宁回到公寓,赶忙拨了君慧的手机。
这时,她很想听到君慧亲口告诉她,她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君慧自从七月中旬回国之后,只给她来过一次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而她因为忙于自己的事,也没时间多打电话和她聊天。
她想,君慧离婚的前因后果,可能并不像谷石和韩晋年所说的那样。那毕竟只是谷石跟韩晋年的一面之词。因为她对君慧太了解了。君慧是决不会跟一个陌生的女人争风吃醋的。如果她知道谷石有了外遇,她肯定会一脚将他踹开的。
君慧接到她的电话,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说:“费宁,这么长时间也不给我来电话,我以为你又跟人家走了呢!最近还好吧?”
费宁也不绕圈子,直接就跟君慧说:“君慧,今天晚上我在酒店里见到谷石了。是他跟韩晋年请我吃饭的。”
君慧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她沉默了一会,说:“他是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
费宁怔了一下,但是随即想到,君慧指的另一个人,可能就是谷石的新欢。她说:“她是跟韩晋年、还有墨雨的太太在一起的。他已经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因此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接着,她把谷石和韩晋年跟她说的话,简单地跟君慧说了一下:“君慧,我不放心你的事,因此赶紧打电话问你一下。”
君慧听了,突然冷笑一声,说:“原来他谷石的脸皮比我想象的还要厚!前段时间在我面前,他苦苦地求我不要将他泡二奶的事四处张扬,可到了你那边,他却求起你来了,把自己的丑事给抖豁了出来。什么叫我不要到美国去,我吃饱了撑得,要去跟那个小丫头争风吃醋?!他这是做贼心虚,怕我将他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抖落出来!我跟他的事还没完呢!他的一大堆丑事都在我这里捏着呢!费宁,我们间的事,你千万别管!”
费宁说:“谷石不是说,你们已经离了吧?”
君慧说:“我跟他迟早是要离的,但不是现在。我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我不将他整得趴在地上,我是决不会放过他的!他的新老账本都在我这里揣着!他什么东西!”
费宁对君慧的话一点都不怀疑,君慧就是这种敢做敢为的女人。当初在大学时,她的泼辣劲就是出了名的。
那时,外文系的一个自诩为风流倜傥的男生,正在猛追着君慧,每天有事没事的往她们宿舍跑。有一次,他十分自信地要邀请君慧出去吃顿饭,再看场电影,被她拒绝了。那男生嬉皮笑脸地就要强拉着她出去,被君慧狠狠地摔了一个巴掌,最后君慧还把这事告到男生的系里。那男生差点被系里开除了。
费宁想,君慧现在不想跟谷石一刀两断,可能是因为谷石手里握着他们俩的家庭财权。于是她笑着说:“君慧,我想,你既然要跟谷石分手了,这种事还是宜早不宜迟。要是事情闹大了,对你自己影响也不利。我看你不吃亏就算了,像他这种臭男人,何必跟他计较呢?!他不是已经答应帮你办移民到加拿大了吗?另外,他还给了你一笔钱?!这种人,你离他越远越好!”
君慧冷笑说:“费宁,你知道,我让他帮我做移民到加拿大,只是我整个安排中的要收拾他的计划的第一步。费宁,你可能不知道,谷石这人心黑着呢!还有那个韩晋年,也不是个好人!原先他每次见到我,都是弟媳、弟媳的喊,嘴甜的像抹了蜜,谁知道,他看到那个小丫头家里背景大,就跟谷石掺乎在一起算计我了。说白了,他韩晋年不也就是个商人吗?!我是干记者这行的,我不能昧着良心看着他们胡来,挖国家的墙角!我现在只不过是跟他们虚与委蛇而已。再过一段时间,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费宁说:“既然这样,君慧,我觉得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我看,谷石和韩晋年两人,都是城府很深的人,你玩不过他们的!如果他们闹的真是什么昧了良心的大事,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搅乎进去为好!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君慧说:“可我偏偏就是看不惯他们的龌龊的做法。费宁,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你不用替我担心!这也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要离婚的真正原因。”
费宁叹了口气,说:“君慧,你仍然还是那么喜欢意气行事,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有点害怕。我听说,谷石的新欢已经怀孕了?”
君慧听了,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说:“宁宁,谷石这王八蛋这么蹩脚的谎话你也相信?!他这么精的一个人,会做出这么幼稚的傻事吗?!事实上,刚开始时他也只不过是想利用一下那个小丫头而已。那小丫头的父亲是国内政界的一个新贵,谷石为了生意上的事,要拉拢她父亲。他俩事情被我发觉后,他本来想跟那丫头断了,可没想到我的眼里就是容不得些许沙粒!我不放过他,死劲跟他闹,他这才死心塌地地要跟那个丫头过了。你想,他要真有了野种,看我不割了他!”
费宁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仍然存挂着一丝隐忧。虽然君慧没有告诉她,谷石他们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从她晚上跟谷石、韩晋年的接触来看,她的直觉中,潜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强烈的不安。而这种不安,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梦昧!
因此,费宁在跟君慧通完电话后,本来想先去冲个澡,但后来忍不住还是给程墨雨家拨了个电话,她想问一下,耿小袖回来了没有?
接电话的是耿小袖。她一听是费宁的声音,就笑着说:“费宁姐,晚上你怎么那么早就离开了,弄得谷先生毫不尴尬,直说是他失礼了。”
费宁想到他们三人所设的的饭局,心里有气,不过她仍然笑着说:“小袖,我这不是打电话来跟你道歉了吗?另外,也是向你道谢!”
耿小袖一愣,随即笑着说:“费宁姐,你谢我做什么?晚上又不是我请客!说好了是谷先生请客的。”
费宁心里一笑。她说的道谢的意思,是她终于知道了君慧要离婚的事。
她又想到了晚上韩晋年在车上跟她说的,她和程墨雨从前关系的那通话,正考虑着要不要跟耿小袖说一下。
这时,耿小袖笑着说:“费宁姐,你打电话来,该是找墨雨的吧?!他正在卫生间呢。要不让他过会给你打回去?”
费宁说:“我不是找他的。——小袖,你知道,我刚才已经给君慧打过电话了。”
耿小袖“哦”了一声,稍微顿了一下,笑着说:“费宁姐,我就知道你是个热心人,肯帮忙!婚姻这种事,要是只能凑合着过,说老实话,也没多大意思。所以我倒是希望君慧也能看得开才好。”
费宁迟疑了一下,说道:“小袖,我想,听君慧话中的意思,谷石跟君慧的事,可能还比较复杂。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掺杂在其中为好。况且,你对谷石也不是很了解的……”
耿小袖听了这话,似乎有点不痛快,就说:“我知道了。费宁姐,既然你不愿帮忙,摆平谷石和君慧的事,那就算了!这件事我根本就只是个局外人。”
费宁本来还想再跟她聊几句君慧说到的谷石和韩晋年的事,一听她的口气,便打消了这年头。
她想,只要自己心里没有鬼,又何必去多管别人家的闲事呢!君慧那边的事,有她自己兜着,也省得自己瞎操闲心。
她正要挂断电话,忽然,耿小袖又问她说:“费宁姐,晚上韩晋年送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了些其它的什么话?”
费宁以为,耿小袖实在是太敏感了,她可能已经疑虑到韩晋年跟她说了前段日子她和程墨雨之间的尴尬事。她想了想,说:“没有,他只说了谷石的事。你放心,韩先生不是个多话的人。”
其实,费宁哪里想得到,耿小袖真要问的,其实是她跟韩晋年之间的事呢?!她听了费宁这话,心头总算宽舒了些。
86
Thanksgiving(感恩节)那一天下午,费宁准备了几个菜,准备晚上请傅庸和还有住在同一个公寓的小沈、小宋。她觉得,这一年过来,自己没有少麻烦过他们,现在正好借着吃火鸡的机会,酬谢他们一下。
以前在国内时,每逢请客,菜大都是由周寒山做的。因此,今天的几道并不算丰盛的菜,差不多花了费宁一个下午的时间。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油烟味。费宁将窗户拉开了。
虽然已经入冬了,但是加州的阳光依然灿烂,天空远大,一派初秋的风景。走在大街上的人们的着装,也浑然让人看不到冬天的影子。在洛杉矶,是没有冬天的。
费宁算了一下,自己来到美国,已经有整整一年了。
她清楚地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离开南京到上海时的情景。那时她带着两个大箱子,挤上了游16列车。列车缓缓地驶离了南京站,裹着淡灰色大衣的周寒山,在她的视界里,渐渐地模糊了。
那天细雨零蒙,天气凛冽,阵阵寒风扑打着车窗,费宁即便坐在封闭的车厢里,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如今那种寒冷的感觉,早已成为记忆了。她记得,自从自己来到LA时起,还没有穿过毛衣,以至于当时装在箱子里的成打的冬衣,还原封不动地搁放在那里。有时候费宁真想能看到一场大雪,然后酣畅淋漓地在雪地里重温一次被冻僵的感觉,过一把寒风潇潇雪花飘零的瘾。当然她也清楚,这种天真的念头在LA只能说是梦想。她甚至觉得,在LA,如果有一天大地震了,人们惊慌的程度,决不会比看到一场大雪来得过分。尽管在远处内陆的巍峨皑皑的海岸山脉的峰顶上,终年积雪,但是那凄迷的雪景,实在就像是一道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费宁觉得,去年伴随着她离开南京时的种种神奇的希望,如今同样的也已经成为记忆了。那时美国在对她的想象中,远远没有眼前这般璀璨,严酷。一年来的几近离奇的经历,让她已经不再相信在美国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梦想了。
她想,梦想是应该有着温床的。而在她看来,美国绝对不是一个适合像她这样的女人呆下去的温床。美国就像一个加油站,人们忙忙碌碌地在这里窜来窜去,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油钱,你就只能在这里搁浅、抛锚。就像她现在的处境一样。
但是,以她目前的境况而言,她除了在美国抛锚,她还能有什么其它的选择呢?!
费宁说不清楚自己在这一年里,到底有什么收获?除了发了两篇不痛不痒的Paper,完成了博士论文之外,剩下的,似乎都是不如意,或者说是惨痛了。
不过,也许该失去的,终归是要失去的。就像她和周寒山的婚姻破裂了一样,其中的那些的不祥因素,早就在她来到美国之前,就已经潜伏着了。君慧的事,不也正是这样的吗?!还有Peter的突然去世,也是始料不及的事。这两件事,使她对人生的看法,一下子从梦境中踉跄着突围出来,然后四处一看,只觉得一片苍茫。
然而这里面又不存在什么代价问题。如果说真有什么代价的话,那就是这些事来得太早了些。有时候她也知道幻想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手段,但是,没有了幻想,人又该如何的去面对严酷的现实呢?!
加州的阳光实在是过于充足了,但是可惜的是,她现在还不能跟她的儿子一起分享。她母亲告诉她,入冬以来,浩浩老是咳嗽,上个月初还到医院里住了一个礼拜。那时,她妈因为不愿让她操心,就没把浩浩生病的事告诉她。费宁知道了这时候,不觉低声哭泣了一个晚上。
她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然而伤心欲绝地哭过了。
她妈还告诉了她一些有关周寒山的消息。
周寒山跟孙九思去了加拿大后不久,孙九思就在一次高速公路上的车祸中丧生了。他们去的时候带过去一大笔钱,但是都是存在孙九思名下的。而周寒山和孙九思又没有成为实际名分上的夫妻关系,因此,那笔钱他就取不动了。如今周寒山正在温哥华的一家面包店里烤面包。
这些事,是费宁她妈跟周寒山父母通电话时,他的母亲告诉她妈的。他们两家虽然已经断绝了姻亲关系,但是周家父母老是觉得对不起费宁,因此时不时的还会打电话到费宁家,问问孙子的情况。费宁她妈对他们是爱理不理的,每次都是费宁她爸接的电话。老头毕竟在部队里呆过,有四海为家的豪放胸怀。他觉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太近情理。
费宁闭着眼睛,就能想象得到周寒山在面包店里工作的辛苦的情景。说实话,她觉得这也实在是太委屈他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从事体力劳动的料,虽然他炒的一手好菜,但是这跟打工是两码事。
费宁觉得,像周寒山那种脾气,是很难屈就于面包店这种氛围的。然而到了北美这边,你即便有再大的面子,也得放下的,何况你周寒山不过是一个市级电视台的主持人,店老板可不理你那油腔滑调的样子。店老板感兴趣的,只是面包的成色而已。这就是冰冷的事实,没有任何的浪漫色彩。
费宁在获悉周寒山的境遇后,心底忍不住掠过一丝怜悯之意。
她想,与其说她这是在可怜周寒山,不如说是在同情自己的境况。她很奇怪,自己在听到周寒山的境遇的时候,她的心里,居然没有产生任何的快意。她想,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已经麻木了?!
那天晚上,傅庸早早地就来到了他们的公寓。从他的整齐的发型可以看出,他是精心打扮过的。
小沈先回来了,他洗了个澡后,又要开车到学校去接小宋去了。费宁已经把菜准备好了,小沈嗅了嗅餐桌上的饭菜,对傅庸说:“你小子别趁着我出去的时候打劫。回来时我要是发现菜少了,我跟你没完!”
他又笑着跟费宁说:“费宁姐,你得盯着傅庸一点。这小子忒馋。”
小沈走后,费宁跟傅庸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小沈他们回来。
傅庸原先跟程墨雨住在一起。自从耿小袖过来后,他就搬出去了,跟另一对刚从德克萨斯州过来的年轻华人夫妇住在一起。他搬出去的时候,程墨雨心下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怕他以为他是怕老婆的,就拉着他解释了半天。
反倒是傅庸不以为意,他笑着说:“哥们,你的难处我知道,反正我们还在一个大院子里住着,有事还可以经常见面的。而且,你们是一对,我住在这里反而有点碍手碍脚了。况且,小袖她又已经怀孕了。”
程墨雨说:“她怀孕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庸笑着说:“你们做好事的那天晚上,我正在隔壁呢!到时候小孩生下来了,我要他第一个喊我叔叔。”
费宁笑着跟傅庸说:“小傅,你看这一眨眼,就是一年过去了。去年这时候,我们才刚认识呢!多亏你帮了忙。”
傅庸笑着说:“可不是!那时我看到你从机场出来,长得又漂亮,以为你还没有结婚呢,因此故意找借口跟你搭讪,也算属于动机不纯。没想到就帮了你的忙了!”
费宁说:“小傅,我看你这一年其它的没什么长进,就是这耍嘴皮子的功夫长进了不少!”
傅庸笑着说:“那还不是托程墨雨的福。我这是近墨者黑!”
一听提到程墨雨,费宁就不说话了。傅庸说:“费宁姐,听程墨雨说,你考了GRE,不做博士后,要改读博士了?”
费宁叹了口气,说:“我正为这事烦心呢!我申请的几个学校,都明白告诉我,不给我奖学金。没有奖学金,我怎么读博士学位?!”
傅庸说:“你们读人文科学的博士,不翻滚上个那么七、八年,恐怕还熬不到头。要是没有奖学金,那可真够呛!因此,依我看,你还不如改行读个别的什么学位,先把身份问题解决了。”
费宁说:“但是,读别的学位,学费的事仍然很让人伤脑筋。我也想过改读个别的什么学位,可又舍不得自己原来的专业。”
傅庸说:“费宁姐,我的话可能有点唐突。我觉得,现在,你的事最主要的就是先扎下根来,然后再考虑自己的专业爱好。依我说,你不如先花两三年时间拿个电脑Master学位,找个工作,然后再想其它的事?”
费宁笑着说:“你的话有道理,我可以先考虑一下。”
两人一直聊到八点多,还不见小沈和小宋回来。傅庸有点急了,费宁说:“小沈都出去一个多小时了,不会有其它的事吧?!”
于是她拿起电话,拨了小沈的手机,却没有人接。
两人正疑虑着,突然费宁的手机响了。费宁一看号码,是程墨雨打来的。
87
费宁听了程墨雨的话后,不觉呆住了。
程墨雨告诉她,他刚才坐公交车回来的路上,看到SantaMonica Blvd上的一处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那里停了五、六辆警车,四、五辆救护车,造成了严重的交通堵塞。而出车祸中的一辆蓝色车子,他看了十分的眼熟,好像就是小沈他们的。他急着问费宁,小沈他们回来了没有?
费宁也焦急地说:“我们正在等他们回来吃饭呢!我拨了小沈的手机,没有接通。”
程墨雨说:“我越想越觉得那辆蓝色车子像是小沈的!要不我们赶过去看看吧?”
于是,程墨雨开车,费宁和傅庸跟他一起,匆匆忙忙赶到出事地点。他们问过了警察,知道出事的人都已经被送到了C大医院急救中心。警察还告诉他们,受伤的人中,有一对亚裔年轻男女,伤得不轻。
费宁三人听了,心都沉了下来。
他们又赶到C大医院。他们从医护人员那里得到了证实,小沈和小宋的确是出了车祸了,而且两个人都是重伤,正在进行抢救。他们是在经过那个繁忙的十字路口的时候,出了车祸。当时是小宋在开车。费宁知道,小宋学开车的时间不长,她是这个月初才拿到驾驶执照的。他们开车来到十字路口时,前面是绿灯。但是,刚好此时一辆警车正鸣着尖利的警笛,在追捕一辆逃窜的黑人的旧车子。小宋第一次碰上这种险情,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车子继续向前冲去。于是一下子就被那辆逃窜的旧车撞得翻了过去。
程墨雨三人面面相觑,说不上话来。费宁急得眼泪就要下来了。
三人在医院里一直等着快十点。医生终于告诉他们,小沈因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车祸时小沈正坐在小宋右边座上,那是车祸的“死亡之座”,是车上最危险的地方。而小宋还在观察中,因为他们开的是旧车,没有安全气袋,她的脑袋受到了强烈撞击。
医生说,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即便小宋没有了生命危险,也不可能非常顺利地康复了。最有可能的后遗症,就是成为植物人。
费宁三人离开医院时,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他们回到公寓区,程墨雨因为耿小袖还在家里等着,就先回去了。傅庸送费宁回到她的公寓,两人望着满桌子的凉菜,默默无言,谁也没有情绪去动筷子。
费宁悲伤难抑,她感觉到自己哭了,于是想拿手去抹一把眼泪。忽然间,她发现自己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泪水渗出来!
小沈和小宋已经交了十二月份的房租,因此费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住在他们的公寓里。然而,因为公寓的原租人是小沈,因此等到元旦时候,费宁就必须搬出去。而她现在的身份,既不是原来东方研究所的博士后,——Peter研究室在他去世后,就已经不再存在了,——也不是C大的在学学生,按照C大公寓管理处的规定,她是没有资格申请到自己的公寓的。
傅庸觉得,他可以向公寓管理处申请房子,到时候再从现在住的地方搬出来,然后跟费宁Share,帮助她解决这个难题。
但是,住宿对费宁来说还是次要的。她现在必须马上决定要读什么专业,以便赶上在新的学期开学前入学。她到图书馆去借了几本电脑方面的书回来,翻了一下,觉得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她记得程墨雨说过,他以前也学过一年时间的电脑,便征询了一下他的意见。程墨雨从费宁的话里听得出来,她实际上已经大体决定要选修电脑了,于是就说:“学电脑也不是很难,主要是你能不能从你以前的专业的状态中调整过来。还有,将来你毕业后,有没有信心干下去。因为我看的出来,你对自己的原专业,好像特别的痴迷。”
费宁说:“我想这也许只是我的一个过渡阶段吧。”
程墨雨说:“这样很好。你先花一年时间修完Undergraduate的课程,然后再花一到两年修完Master的主课,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毕业后,如果IT行业仍然强劲,你到时候就腰缠万贯了。”
费宁说:“我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不把电脑学位读完呢?!”
程墨雨苦笑一声,说:“我读了一年后,才发现自己对编程序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我是个没有多大耐心的人。”
另外,费宁仔细算了一下,她现在在银行里的存款,只有四千$不到了。这意味着,还没有拥有绿卡的她,在加州又没有住够法定的享受学费优惠的时间,这笔钱只够她选两门课。这里面还不包括每个月将近六百$的房租。
有那么一、两次,费宁曾经想过要跟方清凉借点钱。只要她愿意开口,她想,依着方清凉的脾气,她不但不会拒绝,而且还会相当慷慨地解囊相助的。然而,正是顾虑到方清凉的“慷慨”,她才在再三犹豫之后,终于没有向方清凉开口。
她知道,方清凉自从上初中时候开始,就暗地里存心要跟她较劲了。因为她那时在班上、甚至年段里,都实在是太出色了: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她漂亮的容貌,老师们对她就像是众星捧月一般。这一切,都让方清凉相形见绌,她默默地跟费宁交着朋友,同时又是不无嫉妒地关注着费宁,暗中将她作为竞争对手。
方清凉一直到北京上外语学院之后,才一下子改变了她在费宁身边丑小鸭的形象。其实,方清凉的长相还是不错的,只是颧骨略显得高了些,嘴巴阔了点,有点厚。不过,这些不算起眼的欠缺,在西方人眼里,却是难得的性感的征象。那时,正在北京一家跨国公司任代办的方清凉的美国前夫,就是被她相貌上这些特征给迷住、两人进而很快就上了同一张床的。
费宁刚到美国时,方清凉就跟她说,如果她需要什么帮助的话,不要难为情,可以直接跟她说。上次费宁跟程墨雨、君慧一起去拉斯韦加斯时,费宁从方清凉用来出租的那幢公寓就看的出来,方清凉财产的底子有多少了。虽然方清凉在他们面前故意对自己的财产表现出一付不在乎的样子。
而费宁她之所以不愿意向方清凉开口,一半是因为自己潜在的倔强的自尊心;另一半,则是出于不愿意向方清凉“俯就”的微妙心理。自从她认识方清凉时起,她在各方面就没有输过方清凉的,这种优越感,无疑已经在她的潜意识里根深蒂固地沉淀着了。这正是她不愿意、或者说是难以接受方清凉资助的重要原因。
她现在H-1B的身份暂时还保留着,可以有将近三个月的机动时间。她打算趁着在新学期开学前这一段时间,好好地打些工,攒点钱。这也许是她现在所能做的摆脱困境的最好的、也是最有面子的办法了。
不久,小沈的姐姐、姐夫和小宋的父母从中国大陆过来料理小沈他们的后事,四个人都住在小沈他们的公寓里。两家子人痛不欲生,尤其是小宋的母亲,看到昏迷不醒的女儿,几次哭得昏厥过去。
费宁看着心里难受,她除了帮他们一起处理一些善后的事之外,因不忍心看到他们悲痛欲绝的样子,因此,那些天她几乎都泡在图书馆里,一直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公寓。
她想,以前那个活泼健壮的小沈,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去了,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像一场梦突然惊醒了一样。但是,倘若人生真的如梦,那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他们该算是梦境中人呢,还是梦境外的人?!因为最后真正承担无尽的痛苦的,都是他们。
88
一天晚上,费宁离开图书馆后,想到BUS站附近的那家福州人开的快餐店,吃个饭再回公寓。这几天因为公寓里住着小沈、小宋的家人,晚上客厅里还要打着地铺,房间里有些乱,费宁也不在公寓的厨房里做饭了,午餐和晚餐差不多都在外面吃。
她跟快餐店的林老板也混的熟了,今天她Order了一份堂吃的快餐后,看看时间有些晚了,就另外又订了四份外卖快餐,想带回去给小沈他们的家人吃。
这几天他们四人因为忙着处理善后之事,另外还请了律师,要跟警方打官司,忙得焦头烂额的,吃饭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大家都瘦了一圈,跟难民似的。
费宁因为小沈他们已经付过房租了,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该分摊的一半房租给他们。所以他们家人来了后,她想,小沈跟小宋这个月等于不在这里住了,她该独自一人缴付这笔租金,因此她就给了他们一千四百元的现金。刚开始时,他们都不愿意收下,说是住在这里,已经给费宁添麻烦了。当费宁跟他们说了情况后,他们又只同意收下一半的钱。
这几天,费宁能帮得上忙的,尽量帮着他们,傅庸跟程墨雨有空时,也会过来他们公寓看看,帮着出点主意。
费宁正在吃饭的时候,林老板包好了外卖,拎到她的桌前。这时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林老板笑嘻嘻地在费宁对面坐了下来,说:“费小姐,今天家里有客人?”
费宁笑了笑说:“不是我的客人,是我们同室的。他们是从大陆过来探亲的,我怕他们没时间做饭。”
林老板点着一支烟,问说:“以前跟你一起来过的那位高个子先生,最近怎么都不来了?”
费宁知道他说的是程墨雨,就笑着说:“你说的是程先生吧?他太太已经从纽约过来了,整天给他做好吃的呢!”
林老板摇摇头说:“怪不得呢。咦,程先生不是说,他太太过来后,要到我们店里来帮忙吗?怎么也没见他来提这事呢?!我这里正缺个人手,还给他太太留着位置呢。”
费宁笑着说:“老板,你不知道吧,他太太现在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了,哪还有空上你们这里来帮忙呢!”
林老板瞪大眼睛说:“这人还真看不出来!这才几个月时间,他太太就从纽约中餐馆的一位企台,变成公司的经理了!她那是什么房地产公司啊?”
费宁说:“具体的不太清楚,好像生意还做的挺大的,还做些外贸什么的吧?”
林老板说:“在加州做房地产的,那发起来还不是早晚的事!你跟程先生说一句,什么时候等他有空了,带他太太一起到我们店里来坐坐,我也正想换一套房子呢。”
费宁笑着说:“最近估计不行,程太太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
林老板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说:“这程先生看上去也不算是什么机灵人,但是福气总算不错。这人,还真是有命的!”
费宁顿了一会,笑着说:“老板,你这里不是缺人手吗?你看我到你们店里来干怎么样?”
林老板有些意外,笑着说:“费小姐,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你一个大博士,到我们餐馆来分菜、擦桌子,你这不是骂我吗?!”
费宁笑着说:“我下个学期想改学电脑了,现在缺些学费,想靠打工赚一点。不过,一个月开学后,我只能中午在你们这里上班了。”
林老板想了想说:“我们店小,好说话。这样吧,加州最低的工资限制每小时是六块七毛五,我先给你每小时十块钱,怎么样?”
费宁估算了一下,从现在到新学期开学,还有将近一个多月时间,如果按每天干十个小时算,每个月二十四天,那么一个多月里,就有将近五千元的收入了。她赶紧起身谢过了老板。林老板说:“你想什么时候来上班?”
费宁说:“我明天就可以过来了。”
第二天,费宁没到九点就上快餐店来了。快餐店是从十一点开始正式营业的,她到达的时候,餐馆还没有开门。她就在餐馆后面等着。到了十点半,老板才开着一辆大Van车来了。老板简单地跟费宁安排了她的工作内容,费宁就忙乎起来了。
她先把餐馆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窗明几净的,自己看了,心里喜欢。可是到了十一点正式开门营业的时候,她已经累得有点直不起腰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体力,居然会是这么的脆弱。
看来要赚点钱,并没有她原先想象的那么简单!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必须地站在玻璃框的菜柜台后面,给顾客分菜。在十二点到一点这一段最忙的时候,她的手甚至十几分钟都没有间歇过一下。此时,即便她是累坏了,也不能坐下稍事歇息。快餐店不像其它点菜的餐馆,点菜餐馆一般忙过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后,就没有什么客人了。但是快餐店的客人却是断断续续的进来,因此分菜员只能一直站在菜柜后面。
几个小时下来,费宁觉得自己的身子,差不多已经僵直了。而她的脑子,似乎也显得特别的呆滞。她现在想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如何将各种菜色,装到塑料盒子里去。
晚上回到公寓时,费宁没洗澡,就一头躺倒在床上。她想都没想就睡着了。
这是她来到加州后,睡得最沉熟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