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成都、汶川之行
从云南回来在上海、苏州短暂休养了一阵,又出发到北京探访亲戚和朋友,住了一周。
记得当年在京城驻学,对香山的红叶、圆明园残景和潭拓寺映像最深。那时毛泽东纪念馆刚建成,还未开放,我亲戚拿来内部观摩票,我谢绝了。我感兴趣的是大自然,我的足迹踏遍了京城郊野的名胜;其中最喜欢的是潭拓寺。
从那以后我多次来去京城,但没有游兴。探访名胜古迹,总免不了“到此一游”的任务观念;加之天下胜景,哪怕是蓬莱仙境,在面对时都是千景一面,除了感叹几声,并不能久驻长留,所以很少有重访的兴致。
可是这次京城之行,我决定重访潭拓寺。
当年一个北京的同学和我踩着深秋的寒霜,踏着石阶,经过一株枝干苍虬的老柏,像一个老神仙在舞动;近处寺庙的屋顶和树林覆盖着白霜,一片白苍苍霜濛濛。四处静谧,世界很诗意。至今我还记得那个画面。
于是我坐公交车到了潭拓寺。正是初春时分,游人如织,络绎不绝,几处寺庙香火缭绕红烛高烧。一株老柏引起我的注意——是不是当年那株老柏?枝干虬龙蟠伏,可是没有气势,色泽枯蹇,好像不胜重负,又似攀龙附会模样。
我觉得完成了任务,又像还了债,随着人流上山复又下山,匆匆结束了重游潭拓寺。得知荒木经惟的摄影展在香格纳画廊展览,便有心去看。香格纳的名字起得那么诗意朦胧,和艺术家的作品倒是相配的。一查地图,画廊在草场地艺术园区内。这好似一个新操作起来的园区,原来的 798 渐入颓势,不少艺术家另觅宝地了。我在操场地甚至进入到空无一人仅挂着招牌的艾未未的画室。
荒木经惟的许多作品都和性有关,是个性艺术大师级人物。我和朋友约好了在画廊见。香格纳画廊其实只是一间没有装修齐备的水泥厂房,陈设简陋,大师展布置的潦草。荒木经惟的裸体女人作品很多,都是一个模特,据说是他的妻子。
感觉一般。 Pp
那几天北京正飘杨花,漫天里花絮飞舞无孔不入。还有沙尘暴呐,说老实话,我不喜欢北京。
第二天我坐火车到成都。
我已几近三十年没做过火车了。这次国内全程旅游,我都是去时坐软卧,回时坐飞机。一路观赏风景,亲近大自然,使旅途不至枯燥乏味。记得云南行是先坐火车到南宁的。沿途但见荒山秃岭,一片红土,十分贫瘠;其时广西正闹大水灾,但不在这边,所以沿途所见乃是田地干裂严重缺水——足可见证地大之大。而此次列车进入湖北四川境界可以看见山林葱郁,绿色世界;且一进入四川境地,沿途景色更有田园之美,如仙境一样。颇为此地农夫庆幸:在此种地,亦贫,何妨?天府之国,焉有虚言?有 PP 为证。
照片系在列车上所拍,不很清晰,但大致景象不差,如田园一般。
到成都住在文殊坊边上。成都是个耍乐子的城市,市民很享乐悠闲。第一天晚上我到文殊坊内一民居“天苑曲艺”里喝茶听戏。二十元一壶茶,附带一包天府花生粒,坐在庭院里看表演听唱,悠然自得。
在这大门里我欣赏了各类曲艺,渡过愉快夜晚。
又玩了宽窄巷、锦里、杜甫草堂等处。然后又去了都江堰。长途汽车到了都江堰,我下车正找不到北时,当地一个私车司机上来兜生意了。他说看都江堰正规门票 180 元,而他可以带人走后山,看原始的都江堰,一般人看不到,只收一百元。同车有两位北京来成都办事的央企单位的中年女性,也正找不到北,被司机一忽悠动了心,于是我们就组成临时旅游 team ,每人付了一百元,包车开始都江堰一日游。
司机穿野路走小径,很快行驶在山路上了。只见沿途的板墙,都覆盖印有田园山水景观的布幅,蜿蜒十几里地,远观一派齐整春意盎然的景色。司机讲解马上就汶川地震二周年了,中央省里都要纪念或庆功,上面要来人。这是面子工程。我支起屁股引颈远眺,果然在山水景色布幅后面窥见断痕残壁和荒废田园。司机告诉我们,都江堰也是重灾区,三分之一的社区遭到破坏,他家也被毁了,好在人都安然。政府分了房子给他,他拿了补偿的几万块钱买了一辆小车做黑车生意。他一路指点江山:这儿塌得如何,那儿当时是死了多少人,等等。显然,灾情成为目下的旅游热点和话题。沿街处处有地震灾害的遗迹。
游玩了野景,司机又带我们到了都江堰桥灞。pp
这是都江堰原始样。堤坝把江水分流。
左:江的上游。右:我们就是从这片林子里穿过来到江边的。地上遍地扔的废纸废瓶。
都江堰堤坝上观江水奔流。
司机最后把我们送到都江堰景区门口,以便我们拍照留念。他算比较专业的。(右)
游玩了野景,司机又带我们到了都江堰桥灞。
吃完饭,按照计划司机带我们到映秀灾区去。
映秀是汶川县的一个镇,离都江堰半小时路程,因映秀中学倒塌出了个教师范跑跑而出名。
这对于我们当然是有吸引力的。人们都不愿意遭遇灾难,但是围观灾难景观却充满热情。
通往映秀方向的道路都封锁了,架着路障,警察守护。司机左突右冲都不得要领,问警察,回答是有领导视察。我们满腔热忱顿时失落。司机是尽了力了。
司机把我们载到都江堰市区。可是那个有什么好玩的呢?两位女性刚才通话,安排好了晚上的饭局——有人请客。于是都江堰一游便早早结束了。
本来要到重庆去的。可是映川受阻激起自己踏足灾区的热情。
老夫我曾经为汶川灾难三哭,甚至为了拯救灾区寡妇难童,一改以往对伊斯兰宗教的反感而赞扬起它的一夫多妻制的优越性,从而萌发畈依伊斯兰教的念头——这样,以我美国公民的身份,借助婚姻不是可以至少救出三个寡妇同胞于水深火热的灾难中?(博克:老夫今日流泪了、救人时刻,方感觉一夫一妻 ------ )当时,我怎么没想到本土的摩门教呢!可以救更多。结果呢?好心引来一顿爱国者和道德家的责骂。我不怪他人,谁叫我有好心而无本事呢,出此下策——而且还根本没有和老婆商量过!
现在,我到了灾区门口,当年的委屈又浮现心头。寡妇门前是非多,两年过去了,听说灾区建设恢复得很快,寡妇们一定都得到妥善安置了吧。我也早已把伊斯兰教抛到瓜爪国去了。但是为了表白自己当年不是乘寡妇之危、图享齐人之福的心迹,我决定深入汶川灾区,做第一手记录,反馈给当年对汶川灾难赋予过同情和关心的人们。
我通过旅店前台打电话给长途汽车公司,得知往汶川的线路已开通。这天是 2010 年 5 月 12 日,汶川地震两周年的这一天,我踏上去汶川的道路。
下着蒙蒙细雨。天色灰蒙阴霾。
左:车窗里望出去,对岸山上乱石堆砌,淹没了老公路。右:地震灾难遗迹。
沿途处处工地。右:工地。石碓下面是一列满员的长途巴士。生死一线间葬身乱石岗下。
左:断桥及废弃老公路。右:地震灾难遗迹。沿途设立许多遗迹,为了纪念,也是旅游业景观。
又一处断桥,似乎不甘断裂,仰头挣扎。右:一辆起重车限于江底,从车上看去,如玩具车。深渊急流,险!
新建之汶川县城。
又一处断桥。右:房子原来是公路检查哨所,地震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击穿屋顶,落在屋内。现为遗迹,可隐约见巨石。
路边一块巨石耸立。地震时从山上滚落,就定居于此了,也是遗迹。右:映秀中学地震遗迹。现成为旅游胜地。
倒颓的校舍。触目惊心。
新建筑快速恢复。但是在城墙后面还是有废墟。(右)
车子进入山区,一边是陡峭的山体,一边是岷江河道。现在走的是灾后新开的山路,老公路就在河对岸,被乱石淹没,露出一点痕迹。开始看见乱石倾泻的痕迹,灾迹逐渐显眼。我特意坐在公交车最前顶,拍了许多照片。
前方出了车祸,足足等了两小时。刚才有一辆小轿车飞快穿越过去,在出隧道口处与逆向车相撞,死了两人。又添两个冤死鬼。人生走得太匆匆,还是慢行好。
离汶川县城不远,有一个新建的镇子,在地震中完全被毁,现在盖起了新房子,还有许多新人。建设汶川,由各省和直辖市分头包干,负责资金人力。沿途处处可见热闹的工地,和司空见惯的大幅标语和各类豪言壮语。
一路山峦重叠,崎岖险峻,明白了抗战时期国府迁移至川的用意。
到了汶川县城——当年地震成为废墟的地方。高楼已经建起来了,市面也已恢复。天下着大雨,我没有雨伞,衣着单薄,脚穿布鞋,所以没能冒雨视察市容,做全面的灾后重建评估,以期事后做盛世的宣扬——其实那根本不是我的责任,我此刻又冷又饿,只想躲进餐厅成一饱。看到有一块招牌,上书:上海馄饨,立马感到亲切无比,冲进小店。店主是个少妇,看来绝对不像上海人。一打听,原来是乐妈妈滴江苏人。真佩服这些农民工啊,谋生不易。我吃着这碗由江苏人在汶川煮的上海馄饨——给它起了个名,叫:天时地利人和大三元馄饨汤,咪道交关好!
吃饱了,在店堂里休息一会儿,看着雨势小了,便来到街上。我要找一辆出租车载我回都江堰,途中要在映秀镇停一下。开来一辆灰色的长安牌小巴,经过讨价还价,以一百五成交。司机姓吴,三十岁左右,剃着光头,有菩萨相。每到了灾难景点,便停下来,让我拍照,并详细介绍。在到了映秀镇后,甚至还买了两块饼子与我分享。
到了汶川地震现场,方感觉触目惊心。大山震动,一刹那灰飞湮灭。要把生死的巨大悲哀转化成感恩的颂扬,似乎是比灾难后重建更艰难的事情。可是,奇迹总是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出现。
两年前旧金山的朋友来纽约玩,闲聊起南美作家博尔赫斯,他说国内也很粉他,在成都甚至有一个酒吧,老板是博迷,酒吧里四处摆放着博氏的作品,侍应生对他的作品都能背诵如流。那是何等浪漫之事。到了成都后我就发信给朋友,询问地址。朋友很快给了回音。于是在离开成都之前,我专门到玉林西路,寻访那个“白夜”酒吧。 Pp
酒吧里放着我熟悉的美国流行歌,灯光朦胧暧昧;吧台里有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个调酒师瘦小的像未成年孩子。我要了一杯红葡萄酒。氛围是正版的,但是人气缺乏,直到我离开酒吧,我一直是第三者,我起码磨磨蹭蹭一个小时,又叫了一杯马格丽特——杯沿没有扫盐,很不地道。我抽着烟,翻看杂志,还有厚厚的外文书,我猜想那也许是博氏的原版,心里期待有酒客光临,可以聊一会儿博尔赫斯。我一个人很寂寞,回到旅店,那皮条客的电话骚扰很烦人呐。
我失望地离开了。我问调酒师,你们老板呢?他茫然以对;我又问那么博尔赫斯呢?他更加茫然了,甚至怀疑地看着我。我很想买个醉,但是走出店门的时候却异常清醒,十分失望。事后我又问朋友,是否我走错了门。朋友几天后回信,对不起,新店开在宽窄巷去了。
真是失之交臂。
这是酒吧内的布置,在灯光下十分有意境。我试着用闪光灯和日光拍了相同的照片,结果色彩大相径庭。我正在创作都市系列的绘画,早几年创作的纽约都市系列的画喜欢的人不少,自己也满意。我想,照着这照片画,就成了,很现代派意思的画。
朋友在成都开画展,我们见了面,但我因行程已定不能久待。于是,就这样,我又回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