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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询果然是个不稳定的行业,上个月我将欲揭不开锅,这个月却人满为患,空闲是没有,甚至吃饭的时间也少的可怜,偏生我跟戴蒙刚刚和好如初,爱情需要巩固,这当真让人头疼。这天下午,我终于抽出一大段时间来看我朋友曼如的情感著作,她更擅长解决感情问题,从这方面讲,她更像个情感事务处理专家,对爱情的见解总是独到而又精辟的;这本书大概一个星期前就已送到案头,我自己是相当愿意观摩的,其中有些话更如暮鼓晨钟。我一向对侍弄自己的情感不在行。
这时电话铃响起,却是久违的高桥,我赶紧问:“最近怎么样?你还好吧?”
“老样子,”桥有声无气地,他说:“来问候问候你,你应该已经知道安娜要做母亲了,真替她高兴;你的婚礼是不是近了?”
“嗯,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看他脸色不对,又问:“怎么了,心里装着什么事儿似的?”
他兀自叹了口气。
我紧追而上,“有话快说,像个大老爷们。”
“她走了。”他又说,“她离开我了。”
“你把她赶走了?!”
“我怎么会赶她走!”他忽然情绪上来了,“我们大吵一架后,她走了。”
“现在有她的消息吗?”我问。
“没有,”他沮丧地回答,“只是听说她去了新疆,她公司在那儿有个重要的能源分公司;这不是很好吗,她喜欢极了提子,现在一定正对着满园的葡萄架闻着葡萄香呢,”他叹口气,喃喃自语,“如果,如果不是我的偏执,如果我们好商好量的,说不定我能劝服她要了那可怜的孩子,成为父亲,拥有一个美丽贤惠的妻子。”
“有些事是容不得商量的,她不想要孩子,你强迫不来。”电话那头忽地静了,我等了一会儿,才问:“你爱上她了吧?”
“我不知道,不知道;刚结婚的时候,我并不爱她,一丝丝的爱都没有;可是怎么她刚离开我就心如刀绞呢?我以为我爱的只是她肚里的孩子,娶她不过是母凭子贵——”
“事实是,你爱上了她;毫无保留地爱上了,如同她爱你一般。”
“是,是的,”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如果我错过了宋玉,世界上还有没有等待我的那个女子?不,已经没有了;是的,没有了……”
“你的工作还好吧?忙不忙?”我忽然这般问他,为转移他的注意以让他不至于太伤心,高桥又听了一遍我的问题,才莫名其妙地作答:“状态不好,差点就被勒令辞职了。”
“辞职很好,”我说,“明天下午三点有到新疆的飞机。”
“你是想让我——”
“去找她,”我命令似的说:“去找她!既然你已经知道除了她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打动你的心,我可不要看到一个畏缩的高桥,我认识的桥永远是血气方刚。”
“我会考虑,”他搪塞着,为了进一步堵上我的嘴,他抛出一颗深水炸弹,“你跟戴蒙没出什么问题吧?”他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我碰见过他,原来他母亲已经回国;我们很谈得来,没向她道别真是遗憾呢。”
“我真羡慕你,你大概不知道,她似乎很不喜欢我呢。”
“戴蒙也这么担忧着;”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说——”他看了看我,不知该不该说,最后在我的鼓励下,他发话了,“我觉得不仅是他母亲,就连戴蒙自己的态度都有些转变了;据我猜测,他似乎对你存在误解,以为你并非真爱他。”
我平静地听他说完,他愕然。这些我早已猜到,然而如今证据确凿地证实了戴蒙的怀疑反倒让我一身轻松,想道:“他的郑重道歉是应该的。”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贪恋钱财,你跟我说过你跟莫纳夫人的一次争吵,她让你劝戴蒙接管家族企业而你不同意;如果贪恋钱财的话,怎么会不让他接管公司呢——那可不是一般的公司;他知道自己错了,痛恨被一时的幻象蒙蔽了双眼。”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淡然地说,“也感谢你告诉他那些,不然我真不知道这误会要怎么解决。”
“总之你要照顾好自己,”他说,“爱情之路可比我们想象得都要艰辛,只有经得起风雨,才能看见湛蓝的天空。”
“是啊。”我说。
苦涩的插曲过后,我跟戴蒙不自觉地更加珍惜这段感情。他在每天四处奔波办理手续的闲暇之时,总要来我的公寓坐上一坐,原因很简单,他喜欢上了我的手艺,虽然他的西餐做到炉火纯青,但偶尔还是很有兴致地做一次评委,对我新尝试的西式菜色评头论足。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做上一桌河南菜,解解他的馋劲儿,他不像别的外国人那般厌恶炒菜的味道。
文化差异是每一对异国恋人都要面临的问题,读者朋友,也许你早已诧异,为什么我们能够如此平和地相处,其和谐程度甚至甚过许多本土恋人。我只是把文化差异引起的冲突省略掉了,并未体现在文章里。但是,既然现在讲到河南菜上,不妨展示出冰山一角给您看。
臭鸭蛋、腌的糖蒜和萝卜白菜、豆腐乳、味精、松花蛋……这些东西哪位中国人没尝个遍?我更是爱其中几个爱到骨子里,想起冒着黄油如蟹黄一样的臭鸭蛋,我便几欲垂涎,偏偏戴蒙有天刚进屋子就拧起眉头,缩着鼻子到处嗅,最终,躲在冰箱一个小角落里的臭鸭蛋们被这名猎犬发现了,他二话不说,掂起我的数十个鸭蛋一溜儿丢进垃圾桶,这还不算过瘾,这位先生干脆顺势将垃圾拿到门外丢在回收站。
“你干什么?!”闻到这熟悉的气味后,我抓住铲子慌忙赶来营救,他竟然忽略我的带着哭腔的嚷嚷,头也不回地关上门。
“鸭蛋已经坏啦!”
“哪里坏啦?!那是臭鸭蛋,用盐腌好的!”
“那东西还能吃吗?臭哄哄的,真搞不懂你,有好好的蛋不喜爱,偏偏吃什么变质的东西!”他索性一鼓作气,给冰箱来个大检查,本次检查中,我的带异味的咸菜无一幸免,臭豆腐乳也被清理出局,真叫一个心痛!
于是,那天本来打算给他做的海鲜味饺子,被我理直气壮地取消了,而且,小心眼的我有一个星期之久没再做饭,他只好每天啃着干面包,干巴巴地等着我消气;另一个方面,我如法炮制,到他家里去清理他的冰箱,这么一来,你一定能猜到我搬些什么东西出来——不错,戴蒙的怪味奶酪甚至部分红酒统统被我搬去女友家中,她们感恩戴德地谢过我,我眯着眼睛随意地说:“如果不够,我还可以继续提供。”直把他气得头冒青烟。
现在结束插曲,总之,春天已经来到,我的田野上正偷偷地生长着一种名叫家的充满温情的东西,互相信任互相尊重是我们的原则,跟戴蒙时而红脸时而和谐,正是一对夫妻应当做的事。到了六月,他没有提起过回瑞士的打算,倒是我时常提醒他是该回去一趟的时候了,“夫人定会以为是我教唆你不要回去的。”
“那可不是,”他咧咧嘴,“若是你跟我一起,早就见着她了。”
我只好放任着他,毕竟让这位先生独自回国,我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