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叶归秋

梅肯的夏天真是又热又长，已经快11月了，天气仍透着酷暑的那副倔劲儿，除了早晨和晚上勉强施舍了一丝秋的清凉之外，正午的太阳还能照得人浑身冒汗。这时节的情形，宛如不老的青春，虽然活力四射，魅力无穷，可是对一份从容和成熟的渴望，总是不断唤醒我对秋天的想念。

秋天的记忆象是翻开的影集，清晰连贯。南京的秋天，栖霞的红叶，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落不下的。临近毕业的那一年，93年11月，同宿舍的女孩还一起去过。从栖霞山的南麓登上山峰，大家一路走着看着，远眺长江，浩淼悠长，衬映漫山遍野的秋树红叶，不禁惊异于这浆声灯影的秀丽古城竟然能挥洒出如此万丈豪情来。我们采集了不少出众的叶片，谈论着，比较着，哪个叶子红得最好看，就这样，边走边聊，翻过几个山峰，最后从栖霞寺出来。回想起来，一群少男少女，嘻笑着，穿越了秋天灿烂的景致，几乎定格成这风景中最动人的一幕。

仰慕已久的香山红叶是在1998年的秋天得见的。也许是灰尘的缘故吧，加上去的时间不够凑巧，只觉得叶子红得有些犹犹豫豫的，与想象中的想去甚远。加上人群拥挤，好像连照片都不曾拍到合适的一张。我在北京只停留了一年就离开了，于是就与传说中的香山红叶长久错失了，秋色的记忆也时常打不开那一页，真是遗憾。

2000年，我们的眼中的秋色也已刷新，换了遥远的南非约翰内斯堡(约堡)。至今我对那个彩虹般国度让人惊异的美丽总是念念不忘。南半球的季节正好与北半球调了个个儿，5月正是秋意盎然的时候。在这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秋天的含意只是少了几乎每天光顾的雨水，日日换了青蓝青蓝的天空和温暖柔和的阳光。约堡堪称是世界上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城市，很多道路的两旁都是英俊挺拔的梧桐树，叶子丰阔大方，似乎把秋天都攥在自己的手中了。走在格林威尔住宅区的路上，周围静的出奇，象是走进了空旷的美术馆里的油画长廊之中，感觉只能用 “晶莹纯净＂来形容。草地一点也不枯黄，仍是那种茵茵的绿色，透着滋润的味道，几乎要渗出水来了。陪衬着金秋浸染的层林，如七彩长虹，绮丽耀眼，只生生地把春天比了下去。

秋天转瞬即逝，转瞬即来，马上就到了2010年的11月了，梅肯的夏天依然顽固地坚守据点，于是我们决定北上。据说最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只因那时老公远赴维也纳开会，不巧地错过了最佳时机。当我们来到大雾山(在田纳西州和北卡罗来纳州交界的阿巴拉契亚山脉中)附近时，只有山脚下和山谷里还能寻到秋色的斑斓。再向山上不过几分钟之后，便有雪的踪迹呈现出来。为了追逐秋色的香痕，我们沿着蜿蜒的山路曲折缓行，发现层层叠叠的秋叶，其实是纷纷杂杂的，原以为是由于树种的不同，仔细观察才发现，单单枫树就有两种不同的颜色。一种是深沉的红色，另一种却显出柠檬的黄色。虽是同一种类，不难想象，也许枫树与人一样，树树相异，于成长环境的区别和生活感念的不同，时间久了，自然会显露出不一样的风霜来。

从山中归来，一路回味着，就到了家，发现小别的梅肯竟然已经出落得五彩纷呈了。拐角邻居门口那棵迎风招展的枫树变换出无比动人的颜色，远归的我们第一眼看见心内竟一阵感动。自家的几棵枫树也已是秋装艳裹了。后院中的松树，是四季变化的树林不改的底色，衬托光华的变换，坚强地维护着自己的绿色，只是比以往更多了些苍翠的意味，是不折不扣的男人。那棵活泼的椿树，不能忘却盛时的生机，蓬勃的叶簇，明黄里透着丝丝的墨绿，这样搭配出的明艳和妖娆，胜过风华正茂的靓女，目光中是决不会忽略错过的。有一颗叫不出名字的小树，春天开着静静的白花，清雅标致，有人说这是“杜梨＂。可是这时心形的叶子却红得十分暗淡，犹如哀婉的怨妇，虽然丰姿绰约，但难掩幽暗的惆怅，令人叹惜。

最值得一提的是，在社区游泳池和网球场的后边，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就像小时候常去的“森林公园＂一样，是居民区里刻意未开发的处女地，留下原始的野林风貌，也是平时社区人家最方便的休闲去处。寻叶归来，就闲来去那里走走，看到各色各样的大树、小树都争先恐后地舒展着红红黄黄的枝条，如阿娜多姿的群舞，一条小溪如玉带般环绕其中，美丽异常，于是我们给树林起了个名字叫做“彩溪森林＂。漫游在彩溪森林之中，心情与脚下的层层叠铺的落叶一般，柔软蓬松，倾听着脚踏上落叶发出的喘息，那是一种似水晶轻轻开裂的心声。一路相伴的有小溪叮咚叮咚的流水之音，萦绕耳旁，和着膝边环绕的稚儿的嘻闹声，恍如天籁之游。看着想着，发觉世间最动人的秋色其实就在自己的身边。

连绵将近20年的秋色，如一部摇曳多姿的电影，在我记忆中放映。也许芸芸秋色，大相径庭，只是于观者感悟的相异，便领会出不一样的秋天来。年轻的心，多为秋的色彩而赞叹；沧桑的眼，更为秋的风格而感动。秋之内涵，沉稳厚重，如果春似香槟，夏如烈酒，秋天就是一杯醇厚的干红，清悠厚重，回味无穷。放眼望去，秋愈浓，叶正红，又是一年好风景。

完成于201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