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华丽的面纱--读小说《沧浪之水》

偶尔得暇，读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阎真的小说《沧浪之水》。读后才知道，这故事就是国内电视剧《岁月》的蓝本。《岁月》我看过。但重读小说，感到电视剧其实磨掉了不少小说的锋芒，冲淡了小说的深度。小说比电视剧更值得一看。

小说写的是当代的事。池大为，一位刚毕业的医学硕士生，分到某省，被卫生厅马厅长看中，点名留在厅里。然而池这个刚出校门的学生，不谙世道，守着他父亲的临终教导，要学古代贤人“舍身取义，信善性善”，“内不愧心，外不负俗”，要视富贵如烟云。厅里要他下乡查假药，他真查了，于是查出了厅长家乡的药物造假最厉害。厅里开会叫提意见，他也真提了，批评厅里为领导乱买汽车，小金库公款私用，终于触怒了领导，被置闲到只有两个人的中医研究室。加不了工资，分不了房子，得不到晋升，连孩子烫伤后都几乎住不了院。在困厄中他渐渐悟出谋生之道，从此强迫自己察言观色，玩弄手腕，拍马逢迎，终于青云得路。在这一段由清而浊，由“昏”而“明”的心历中，作者撕开了笼罩社会表面的那层华丽的面纱，对尔虞我诈冷酷无情漆黑一团腐败庸俗的官场职场，作了深刻大胆的揭露。也对当今反腐败屡反屡败，民主之路越走越窄的原因，作了深层的探索。

小说开始时，一位过来人就劝池大为：“你刚从学校毕业，血性未凉，书生意气，守着几条原则以为那是真的。殊不知人间真实从来不从原则出发，利益才是真的，原则只是一种装饰，一种说法。这都几千几万年了，不会因谁而改变。”

池大为想倡导正气，改变现状，他同学这样劝他，“大为你真的是个好人，但太好了就不好了。你要知道那些人是坚定不移坚如磐石坚韧如钢，你说能说得动谁？世界在动，可从来就不是说动的。想找条渠道对对话，根本就没有对话的可能。羊在下游喝了水，上游的狼还说羊弄脏了自己的水呢。要对话除非你自己也变成一只狼。”

池大为去考博士生，发现那导师带四个博士，只他是正经学过中医的，其他三人，一个是市委主管卫生的副书记，一个是省计生委副主任，再一个是贩卖假药的他的妹夫。这三人不用听课，不用写论文，一切有人操办，最后都拿到学位。书中说“这世界真的是改革开放了。这些怪事离开了权力和金钱就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事都是人在做，规则只能限定那些没有办法的人，对有办法的人来说，规则还不如一张白纸”。

国内诸事动辄评奖。对于那些迷信评委们会公正无私的人，书中嘲笑说“他们在中国活了一辈子，还是不了解中国，还真的以为评委是什么说话算话的大人物呢。他们不想想，评委的投票权又是哪里来的，他们不对权力来源负责行吗？你想请他们讲良心，他们哪里有这个自由？”“千万不能去虚设什么公正的立场，那些原则是在打官腔敷衍老百姓时用的”。

池大为因为提意见触犯了厅长，于是被压制六年。他终于知道，“人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为了自己的一丁点利益，甚至一点面子，就不怕要别人作出重大的牺牲，要几十个人为他牺牲”他起先还想马厅长怎么能如此昧着良心做事，后来才悟出，“凡事说凭良心那不但是幼稚， 简直就是欺骗。人在不凭良心的时候根本不会意识到良心还是一个问题。个人的欲念和情感趋向已经把良心层层叠叠地遮蔽起来。

在作者的笔下，那卫生厅人人视厅长为马首，马厅长说一句话，下面人都得分析捉摸半天。池大为起先还不以为然。后来自己当了官，才知道在当今职场，做官“实在很简单，谁对你负责，你就对谁负责. ……当官没有别的门道，对给你那张椅子的那个人负责就行了。只要对他一个人负责，老百姓一万个都没有用。”“向上负责是第一条。……首先得面对上面啊，我头上的帽子是哪里来的？没有了帽子我又是谁？……我有千想法万想法，还得把马厅长的想法当作自己的想法，势不可挡。荒谬的事情就是会堂而皇之地做起来。不必奇怪，闹一场“反右“，再闹一场”文革“，也实在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小说对当代的贪官们，也作了深刻的鞭挞。下面且摘录一些书中的原句：

“那些贪官，他们早看透了，不相信什么了。伸手就可以拿到的钱你要他不拿，那怎么可能？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的，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一个转弯子的过程，去讨论对不对在他们看来是可笑的。那些人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脸。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报纸上天天警告贪污腐败亡党亡国，你以为有些人把警告当回事，怕亡党亡国？亡了国大批财产没了主人，他就是主人。云阳市的市长最近揪出来了，你知道他最有名的一句话是什么？云阳市还有六十万人没脱贫，我睡不着觉啊！真是幽默大师，大玩家啊。如今的大师玩家遍地开花，我还能相信有谁在认真？”

“ 他们每天讲得最多的话，又恰恰是他们自己最不当真的那些话，什么工作第一呀，任人为贤呀，不要计较个人利益呀，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呀，等等”。

“生活真的培养了这么一批辩证法大师，比泥鳅还滑，左边讲过来右边讲过去总是他有理。什么时候我学会了辩证法，就会有出息了。首先就要做到不要脸没良心，他妈的！”

读完了这部小说，我在想，当中国多少现代作家都谨小慎微地变成了“啃老族”，去一而再，再而三地翻拍红楼梦，水浒传，三国志，去胡编乱造那些半是调侃，半是色情的大清大明大宋大汉的低俗作品时，阎真以极其严肃的态度，有笔如刀，解剖了一个虚假面纱下的真实，告诉了我们政治改革是何等的步履维艰。

人民文学出版社敢于出版这一本小说，真值得读者向他们敬个礼。

(1303-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