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启东把车开到一处吃农家饭的地方,把车停好,说:“来,上次说过请你吃饭答谢你,一直没兑现,今天请了吧。”
“啊?”林叶子还没明白过来,“什么?”
胡启东走到她那头,将车门打开说:“下车吧,请你吃饭。”
“噢,”林叶子明白过来,下了车。胡启东将车门关上,带着她往楼里走。
入了坐之后,胡启东又带她去柜台前看菜。这种饭店是流行的家常菜饭店,各类淡水水产一溜排开养在水中,任吃客现点现烧。
林叶子越看眼越花,将食指压在唇上,犹豫不决。她说:“不知道吃什么,我觉得什么都好。”
胡启东笑着说:“那我就替你做主了!”
林叶子说:“好的,我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胡启东点了一盘霉干菜烧肉,一盘鳝鱼丝,一盘豆芽菜,一只野菌鸡汤煲。
林叶子的小手扯扯他的袖子说:“太多了。一荤一素一汤已经足够。”
胡启东微笑:“吃不了打包。他家的味道是很正宗很地道的江南家常菜,你不多吃点很亏。”
他们回到座位,胡启东絮絮地向林叶子介绍这几年流行的农家菜和农家菜饭店,说:“这一带原来靠近郊区,你说它是风景区,它又不是,你说它不是风景区,可是不能发展工业,发展工业会造成污染,而且一个不当心就会发展到风景区内,所以是个很尴尬的地带。有一个当地人的亲戚跟当地人合伙开了农家菜的饭店,他负责招呼客户,亲戚负责提供房子和新鲜蔬菜,做起来居然效果不错,于是村里人纷纷仿效,这一带居然做出了名气,变成农家菜一条街了。现在城市往外拓展,这一带早成市区,更加繁荣了。”
林叶子感到新奇,扬着眉毛说:“是吗?我念书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校园里,外面的事不知道,请胡经理多多指教。”
胡启东笑道:“你们这代人泡在蜜水里长大,哪里知道时代的变迁?迦荑也是,刚回国的时候开口闭口美国怎样,西方怎样,给董事长训斥了几次,现在好点了。”
林叶子捂着嘴笑出声:“真的吗?董事长怎样训迦荑姐”
胡启东模仿赵春望:“什么美国西方!让你去留学是学习知识的,不是让你回来卖狗皮膏药的!美国有美国的国情,中国有中国的国情。美国的经验可以借鉴不能照搬,你要照搬,迟早有一天会碰得头破血流。”
难得胡启东一个儒雅书生能把一身土气的赵春望模仿得惟妙惟肖,林叶子笑得前仰后合。
还不到饭点的最高峰,菜上得很快,服务生将菜放在桌上,胡启东往林叶子这边推推,笑着说:“叶子,快吃吧。你最近一段时间好像瘦了很多,多吃点。”
林叶子夹了几根鳝丝放在自己碗里。
胡启东问:“叶子,这个来找你的是什么人?我估计他还在本市,可能还会继续纠缠你。”
林叶子低头吃菜,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透着一股忧伤的气息。胡启东觉得心口一滞,勉强笑着说:“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想帮帮你,看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
林叶子抬起头,感激地看他一眼,犹犹豫豫地说:“鸣凡是我表哥。我们从小感情还算要好。”
不是前男友?胡启东颇感意外。既然是表亲,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胡启东自己虽然没孩子,但是有些亲戚朋友都有孩子,知道现在的孩子因为都是独生子女,大部分没有亲兄弟姐妹,所以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走得很亲密,像亲兄弟姐妹一样。
林叶子怎么会跟自己的表哥反目成仇?
林叶子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斟酌着词句说:“他妈妈是我姑妈,跟我妈妈的关系不好。我妈妈长期抑郁,后来生癌症去世。两年时间,你知道对一个癌症患者来说,两年的时间在医院和家庭之间挣扎意味着什么吗?我看着我妈妈一点点地瘦下去沉下去,我就特别恨她,还有我奶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们。她们害得我成了孤儿!”
林叶子似乎一说到这个话题就控制不住自己。她的筷子戳向碗中的米饭,神经质地搅和着,一粒粒米粒漫出了碗边,落在桌子上。
又是一段婆媳姑嫂矛盾演绎的家庭伦理悲剧?胡启东注视着她不断搅动的手,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抓住她的手握一握,又拍一拍,安抚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该提这个话题,让你生气了。”
林叶子嘴里兀自说:“我恨他们家所有的人。所以我不想再见到鸣凡了,因为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他妈妈。”
胡启东安慰说:“好,好,那咱们就不见他。改天他再来,我直接让保安赶他走。”
林叶子又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却在嘴里鼓着,就是咽不下去,渐渐地,两滴晶莹的泪珠自眼中滚下,她放下碗,说声对不起,起身冲向卫生间。
她在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用纸巾擦干,等到情绪平复才回到桌前。胡启东一直静静地等在原座,没有去卫生间门口等她,也没有多话,只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又夹块肉给她,说:“你尝尝这霉干菜烧肉,是地地道道的家常口味,我猜你这个北方人没怎么吃过,一定要好好尝尝。”
他这么善解人意,给她足够的空间,哪怕是心理空间。她感激地看他一眼,低头吃菜,说:“谢谢!”
他们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鳝丝都被吃光,霉干菜烧肉剩了,胡启东让服务员给打包,对林叶子说:“这菜可以当咸菜过早饭,你带回去吃吧。”
林叶子道:“胡经理还是你带回去吧。”
胡启东笑道:“我家是本地人,我妈妈和我姐姐都会做这道菜,我要吃随时可以吃。”
他妈妈他姐姐都会做这道菜,没提他太太,是不是李婉婷这个北方人不喜欢这道南方菜,所以也不愿意花心思学着做?
他们上了车,胡启东将车子开到郊外,沿着山路一路奔驰,说:“我带你到外面散散心吧。整天憋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人心会变得非常压抑。”
车子渐渐行驶到了江边,沿着江边的大道一路开,他把车子停在一片空旷的路边,带着林叶子爬上山坡,隔着江边大道向江里看去。
胡启东深吸一口气,问:“有没有感觉心胸开阔点?”
江水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波纹,江水的上面,是一捧明月当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林叶子点头说,“感觉是好多了。”
胡启东说:“我想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会遇到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当时总觉得好像世界末日来了,自己走不过这关,不如死了算了。”
林叶子吃了一惊,问道:“那胡经理你当时遇到些什么样的问题觉得过不去呢?”
胡启东笑道:“比如失恋啊,跟领导搞僵了等等,当时觉得天黑地暗,人生惨淡,不如跳进江里一了百了算了。”
林叶子转头看他,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失恋?胡经理你也失恋过”
胡启东笑:“谁没失恋过啊?其实呢,时间过去了,人也过去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叶子,你还年轻,有些事情想不开也是难免的。但是你要记住,人生有时候就像这条江,你看江心里行走的那条船,我们在路上行驶的时候本来是看不见的,为什么呢?因为那条堤坝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们太矮了;你看我们站高一点,看到的江面就多一些,这条船就走入了我们的视线。今天天太晚了,如果是白天,我们可以走得再高一些,我们看到的江面又不一样了。”
林叶子没说话。
“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胡启东接着说,“当你感觉眼前没路的时候,不是真的没路了,是你站得不够高,看得不够远,不够全。”
林叶子崇拜地看着他说:“胡经理,谢谢你的指点。我还是太笨了,以后要你经常教导我。”
胡启东呵呵地笑:“你不是太笨了,你是太年轻了。”
胡启东的手机响了,铃声在这寂静的山坡上显得格外地刺耳。他接听,说:“嗯,不是跟你说了吗?快了,马上就回了。等会儿我给你电话。”
林叶子看他收线,笑问:“是太太吧?”
胡启东将手机揣进口袋说:“是啊。”
林叶子提议:“那就赶紧回去吧。”说着她率先往坡下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开玩笑,“胡经理你平常应酬挺多的,回去晚了会不会跪 CPU ?”
胡启东不解,问:“什么是 CPU ?”
林叶子抿着嘴笑:“ CPU 是计算机主板呀。以前是跪搓衣板,现在都用洗衣机了,家里没有搓衣板,所以要跪 CPU 。”
她一边走下坡陆一边开玩笑,自己笑个不住,一个不当心踩了个空,往一边倒去。胡启东眼疾手快,一个向前将她扶住。坡上打滑,林叶子根本站不住,整个人全都倒在他身上。
胡启东使劲抱着她,借劲靠在一棵树上才算稳住身形。他一颗心怦怦直跳,深吸一口气才说:“你看,人使坏是要遭报应的。”
林叶子扑哧一声笑,慌里慌张地后退一步挣脱他的双手,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红着脸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