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启东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随着车流行走,很随机地左转右转,从自己家开到市中心,再从市中心随着车流往别的小区走,不知不觉,走到林叶子家附近。
汉语成语里有个词叫鬼使神差,他的车轮上似乎真的绑着鬼。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林叶子小区的大门口冲出一个女孩,细长的腿奔跑着,长发在风中飞舞。
后面一个青年男子一边追一边喊:“小粽子,你等等我!你听我说!”
胡启东将车子开到前面一点,开了车门的锁,打开车窗对着路边喊:“叶子,上车!”
林叶子迅速地打开车门坐进去,说:“快,快,开得越远越好!”
胡启东飞快地将车子开上大路。晚上,车少,很容易地再转小路,在大街小巷转来转去,一边转一边问:“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林叶子似乎从来没想过哪一天自己有家不能回。现在这个时间,虽然天已黑,但是对于习惯夜生活的人来说,节目才刚刚开始。萧雨也许不在家,如果在家,也跟赵迦楠泡在一起,她此时此刻是个不受欢迎的大灯泡。
她不知道能到哪里去。
胡启东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他说:“叶子,我们去吃饭吧。”
林叶子道:“我吃过了。”
胡启东说:“算你帮我忙,陪我吃。”
声音里有些闷。他在她面前,总是一个乐观的睿智的前辈,兄长的形象,今天表现出来的情绪,闻所未闻,使她有些吃惊。
她乖巧地说:“好。”
胡启东把车往农家菜馆那边开。一路开过去,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心情说话。
停车,进内,胡启东这次要了个本鸡野菌煲和一盘炒黄芽菜。他一边把菜谱递给服务员,一边说:“这两只菜,本鸡野菌煲算半个本帮菜,是由本鸡蘑菇煲演变而来。这几年流行吃养生菜,把蘑菇变成各类野山菌,也算跟了把潮流;黄芽菜却是北方蔬菜,本地以前没有的,但是十字花科的东西抗癌,而黄芽菜算是十字花科里面所有的菜里还算爽口的,所以这两年也很流行。这里的炒黄芽菜,用了芡粉和开洋,颜色和味道都很好,跟真正的北方味完全不一样。”
林叶子根本没明白什么是黄芽菜,等到菜端上来,才扑哧一笑说:“原来就是大白菜啊!”
胡启东说:“笑了笑了。这就好。古人说千金难买一笑,我现在才算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话刚说完,觉得有些不合适,连忙住口劝菜,将菜虚与委蛇地往对方那边挪一挪。
林叶子倒没觉得什么,一边挽着袖子伸出筷子作势抢菜,一边随口说:“还说我呢,你好像也不高兴嘛!”
胡启东说:“那我们俩今晚做个难兄难弟,难姐难弟,互相倒倒苦水?你先说吧,是不是你表哥又来找你了?”
林叶子咽下一口菜,气愤地说:“你见过这样极品的一家人吗?跟狗颇膏药一样,贴身上就扒不下来了!我算是小心翼翼的了,还是给他找到家庭地址。下午我下班回到家,哇,吓我一跳,就蹲在我家门口等着——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胡启东笑问:“所以你展开你的飞毛长腿一跑了之?你念书的时候是不是练过长跑?”
林叶子道:“也没怎么练,就是开运动会之前突击训练一下。”
胡启东说:“怪不得!你是先天条件好,长一双长腿。否则的话,从你家楼里到大门口,跑得不快早给他追上了。”
林叶子笑一笑:“感谢老天!”
胡启东问:“那要是他一晚上等在你家呢?你今晚怎么办?”
林叶子以手捣碗里的菜,嘟着嘴巴半是娇嗲半是发狠:“什么人啊,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了,害得我三天两头要去朋友家借宿,有家不能回?这是什么世道啊?!”
“再次拿菜撒气?这菜招你惹你了?”胡启东笑着说。他用一种宠爱的眼光看着她的表情。这种表情也只有在少女身上才感觉可爱,放在中年女人身上就是滑稽。这让他回忆起那些遥远的岁月,逝去的青春,已经变得模糊不堪的人。
世界上可能有美有丑,有穷有富,有正义有邪恶,有特权有不公,可是时间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也是无情的。
一回首间,那些时光都跑到哪里去了?胡启东忽然觉得感慨,这些年混混沌沌,都是怎么过来的?
林叶子依然恶狠狠地说:“我妈曾经教过我,说吃饭的时候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到盘子的对面去夹菜,只能吃自己的这一边,不能挑着肉吃,把菜留给别人,更不能拿着筷子乱拨饭捣菜,那样没规矩,人家会说孩子没有好家教,妈妈粗俗。我很听话的,都乖乖地照做,每次吃饭都规规矩矩地坐着,只吃盘子自己这边的饭菜,不挑肉,不大声说话。我这么乖这么规矩做人,争取做个好女孩,让我妈妈脸上有光,可是得到了什么?我奶奶家的人还不是联手对付我妈欺负我妈?有规矩有家教又怎么样?男人喜欢的是有规矩有家教的女人吗?我偏要没规矩没家教!”
说着她拿着筷子在黄芽菜盘子里挑菜的嫩心,在鸡汤里找鸡肉。她脸上的表情让胡启东看到的不是蛮不讲理没有家教,而是一种被深深伤害之后的一种任性和赌气。这种任性和赌气也只有在这样如花年纪的小姑娘身上才可爱,换成中年人就是无理取闹。
胡启东笑着利索地夹起一块鸡腿放在她碗里,安慰说:“好,好,那就啃块鸡腿出出气。”说着他又帮他盛碗汤,“傻姑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这道菜最美味最有营养的是汤,而不是鸡肉?”
林叶子展颜一笑:“算了,我不生气了。跟你在一起,谁生得起气来啊?做你太太一定特别幸福,整天给你哄着捧着,天天听你讲笑话。”
胡启东脸上一滞,笑容便有些尴尬。
林叶子放下碗,一脸疑惑地问:“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如果我说错了,我道歉,对不起啊。”
胡启东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林叶子说:“你又不是和尚,念什么经啊!”
胡启东笑出声:“真有你的!我看谁将来做你的老公才幸福呢,整天听你瞎拆瞎用成语俗语,恶搞祖宗留下的宝贵文化遗产,不笑破肚子也气破肚子。”
林叶子说:“那你太 OUT 了。现在流行恶搞嘛!”
胡启东问:“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流行什么?流行对任何人都说 ‘ 亲爱滴 ’ 吗?”
林叶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探询地看着他。
胡启东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短信,找出林叶子发给他的那一条:“亲爱滴,请在天涯注册,帮忙顶贴。”
林叶子从他手里接过手机看着,想了想,笑着说:“唉呀,那你让我说啥呢?我这是群发短信,同时发给了十几个人呢!“说着她掏出自己的手机,从发件箱里找出自己的那封短信,递给胡启东。
胡启东接过来看了,脸上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林叶子瞪大眼睛问:“怎么了?我做错了事吗?”
胡启东说:“你们现在这些小女孩都这么肉麻吗?”
林叶子吃着肉的嘴巴一鼓一鼓,眼睛瞪得更大了:“我肉麻?你还没见过更肉麻的呢!我一个大学同学,每次我跟她 QQ 聊天,她都叫我 ‘亲亲’,叫她男朋友‘我家哥哥’。她跟她男朋友面对面的时候叫‘哥哥’!”
胡启东张大嘴巴,顿觉牙齿酸倒了一排。他谈恋爱的时候,女孩子们叫声“亲爱的”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肉麻不堪了,现在的女孩子,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倒在沙滩上。
林叶子紧盯着问:“有什么问题吗?对了,那天你没回我的短信,是不是你太太误会了?真糟糕,怪不得那天她在办公室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儿!要不要我找她去解释解释?我给她看我的手机好了,真的是群发短信啊。这里面男人女人都有,我一视同仁,都一样的称呼。”
胡启东哭笑不得。
林叶子怯怯地抱歉:“对不起啊,我没想到这个。我觉得这是代沟。”接着她又觉得自己不妥,连忙又解释,“不,不,我没说你老啊,据说现在四年就是一个代沟——”
胡启东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你不用解释,也不用内疚了。这种事,就算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林叶子捧起碗垂下头吃饭,吃着吃着,眼泪垂下来,哭了起来。
胡启东傻了。
她哭得断断续续的:“对不起啊,你们没吵架吧?你今天不开心是不是因为这个吵架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哭得深深后悔,梨花带雨,一时间你把胡启东搞得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