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一）
95年4.28我们婚后去杭州旅行。花红柳绿，人山人海。老爷穿着那件棕黄色的短款夹克牛仔裤，在“柳浪闻莺”的小船上摇橹。苏堤和白堤鲜花展览，照片的背景里还有其他人，我们像蜡烛一样插在人堆里笑容摇弋生姿。那次住在曙光路友谊新村老爷伯父的家里，晚饭后老爷骑一辆26的自行车带着我在附近的街巷里转转。伯父伯母都是八十的人了，当时是在望江山的老干部中心疗养。我们去看望，中午在中心的食堂，老爷边吃饭边追问起老家关于上一代人的一些事情，有一些记忆很模糊有一些家人很忌讳，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没有什么是秘密了吧？伯父伯母谈性很浓。他们的脑袋就好比电脑的硬盘，除了保存之外，还要常常启动。双方进行了愉快的交谈后我们回程杭州，一路上都在感叹杭嘉湖平原是江南最美的地方。
望江山疗养院 南浔古镇----徐迟的故乡
不可居无竹 《 非1》中提到的西溪湿地
回到南京没有几天，突然接到我父亲单位从北方来的电报，说是中风了。我们夫妇买了火车票立刻前往，到医院时已不能说话了。异乡异地，对老爷来说甚至是“异人”。晚间我们住在医院附近的招待所，白天就在医院里守着。情形看着越来越糟，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家里有些特殊，父母早年分居晚年离异，我并没有机会和父亲生活在一起过。有一天中午我们出来吃饭，街上阳光灿烂的，正是五月间的炎热乍起，人们纷纷脱了毛衣搭在手上，熙熙攘攘中，忽然就看到对街走来一个瘦小的人，面色枯萎，眼神下落抬起时又精光四射，整个人似乎都是灰扑扑的空荡荡的，更像是个“灵”夹在人群里。我看到他就怕还有点心慌。第二天下午，大约黄昏时分，父亲不行了。我着急着说了些什么，像是在自说自话，他有眼泪流出来，那是他最后的表达。医生走了，老爷被叫去找能穿寿衣的人，我一个人呆在那间病房里。时间真长。对面的病房隔壁的病房忽然都纷纷关了门，乒乒乓乓的声音传过来，此起彼伏。后来才知道北方的风俗是人刚走，魂灵仍在，众人要避嫌，所以关门。可是这个举动当时给我很大刺激，像是这个世界遗落了我们，摒弃了我们，我们反而要善待自己。我起身打水给父亲洗脸洗脚，其实他走时是安静的并没有一点挣扎，很快很自然的衔接，在生和死之间，更像是一下子睡着了。心里学的书上讲道，深度的睡眠最接近死亡的状态。在我做那一切时，忽然一点也不怕了，他是我的父亲，生是，死也是。他不会伤害我，就像我们今天对儿女有多么大的失望，也不会去伤害他们。当时，我仅仅是凭着血缘的本能感受到这一点。
老爷来了后，父亲单位里其他的人也都来了。大家一起送他去医院的太平间，夜幕降临，通往太平间的夹道很窄，看守的人被叫出，他住在紧邻太平间的小屋里，屋门开启，昏黄的光晕里映出一个人影，默默地站在那儿，一点都不奇怪，好像他知道我们要来------正是我们头天中午在街上碰到的、那个即便是在白花花的日头下也让人感到阴森森的人。父亲的丧事一切从简，我们都是外乡人，无规矩可循例。火化完后，我们绕道后门等着，发现已有几个叔叔们在哪儿，都是父亲先前的同事，有一个我比较熟，75年我去四川时就见过他，他蹲在地下聚拢着骨灰，嘴里念叨着，就好像平常说话的样子。“三年不登门，至亲变路人”----我知道他们其实更亲近。
父亲最后走的那家医院 三河市，距离北京58公里，有山有水
致使我重新来回忆这件十五年前的事，是因为另外一件突发事件导致的。我很感谢老爷当时全程陪着我。99年我们决定移民加拿大时，也曾有过瞬间的犹豫，最终还是觉得夫妻要同甘共苦。大约半个月前，老爷也经历了一件特别的事。
奔丧（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