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野蛮人在欧洲——晓镜但愁云鬓改


猫宝儿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对镜梳头。
“妈妈,头发黑!”她清楚地说。

我从镜子里看着她,笑了。
“宝宝的头发呢?是什么颜色?”
她不假思索地说:
“棕!”
“那爸爸的头发呢?”
“棕!”
“Grand-père的头发呢?”
“……没有!”

说完“没有”两个字,她似乎料到我会笑,自己哈哈地先笑了。
其实我公公头发虽然稀疏了很多,但还没有达到完全“没有”的地步。猫宝儿这是在调侃她的爷爷。

猫宝儿的头发,颜色比我的头发浅,这是可以理解的。奇怪的是,她的头发甚至比老鼐的头发颜色还浅。这个我就想不明白了:最起码,她也应该是我们俩的中和才对吧。

不过这是题外话。我在这里要说的当然不是猫宝儿的头发,而是我的头发。

我有一头黑发。这个不稀奇。稀奇的是,我有一头几乎从未进理发店打理过的黑发。
我说“几乎”,是出于诚实的态度。事实是,从小到现在,我进过两次理发店,这两次都发生在法国。一次是我结婚的时候,另一次是我小叔子结婚的时候。两次都是为了盘发髻。

除此之外,我从未在理发店做过头发。不要说烫、染、修,就连剪都没进理发店剪过。我小时候剪的是锅盖一样的短头发,由我妈妈或者爸爸操刀。等大一点,看不上他们的手艺了,就由我爸爸的一个很有理发天赋的同事操刀。再后来我自己会扎辫子了,那就从此毫无后顾之忧了,任由头发恣意生长,等长到发梢都分叉了,我就对着镜子,把头发在脑后分成两股,一手抓住,另一手操起剪刀,毫不犹豫地一刀剪下去。两边剪完后,再随便在发梢竖着碎剪几刀,就大功告成了。

我就算年纪很轻的时候,也不喜欢披散头发,因为总是觉得吃饭和喝汤不方便,发丝会掉到碗里。所以我的头发不是在脑后扎成辫子,就是盘起来。因此就算我自己剪得有些参差不齐,那也无伤大雅。

剪头发尚且如此,其他太岁头上动土的事情,我当然更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做。事实上,我根本就不做。我的头发从来没有染过颜色,也没有烫过。(去理发店大概还有其他的花样,可是我贫乏的想象力里,只知道“染”和“烫”这两种。)在今天这个社会里,这当然是很老土的表现。但我引以自豪的是,我的头发因为从来没有经过各种折腾,所以质量相当好,乌油油、光滑如缎。我拔下一根头发来,其直径是老鼐一根头发的两三倍有余。而我家老鼐的头发,还不算是很细的。我每次看到他妈妈和姑姑们那一头月月折腾,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毫无光泽的头发,总是嗟叹:这哪是头发啊,明明是干枯的玉米须!

老鼐一方面对我的纯天然头发大加赞叹,另一方面不得不每两个月去理发店剪一次头发。我倒也能理解:男士的头发不比女士头发,如果不修剪,疯长起来,委实不成样子。我常常故作酸溜溜地跟他说:“我不去理发店做头发,给家里省了不知多少钱呢!你看看你妈妈,每个月的理发费都要一百欧!”每当这时,老鼐就说:“别装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不去理发店是为了省钱?”
郎君果然知我。我当然不是为了省钱。我只是不喜欢。
 
我结婚时,破天荒地在巴黎一家理发店里做头发。老板娘亲自上阵,抓住我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刷、梳、扯,我看着一缕缕青丝纷然落下,渐渐铺满脚边的地面,心痛比头皮痛更甚,几次想大叫住手,夺门而逃。等老板娘得意地指着镜中那个顶着一头发胶和发夹的人说:“看看,小姐,多漂亮啊!”我摸摸脑后的发髻,硬邦邦地仿佛不再属于我,心想我大概是疯掉了,这样来折腾自己的头发。
这样的折腾,我后来还是不能免俗地又做了一次。小叔子结婚时,我买了一条很漂亮的礼裙,自己怎么弄头发也不太相配,于是只得又求助于理发店。这一次外省的理发师,手艺比巴黎的那个要好。没让我受多大罪,轻轻巧巧地把我的头发挽成了一个很漂亮的髻。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很满意地想起“云鬓花颜”几个字。等我见到弟妹的新娘妆,大吃一惊:她是完全的短头发,被理发店里一鼓捣,竟然顶着一个硕大的发髻出来了。看来理发店还是有以假乱真的本事,这样的效果,我们自己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我在法国理发店里做过的这两次头发,事后光是拆发夹都花了我一个小时。每次理发师都向我保证:“我放了大量的高强度的发胶,您就算跳一晚上舞,都不会散的!”我摸摸头发,觉得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恐怖啊。等到曲终人散,我拆散头发,洗干净上面硬邦邦的发胶,把一缕干净的湿发柔软光滑地缠绕在指尖,心里快活地想:这才是我的头发嘛。

我婆家的所有女士全是短头发。不仅如此,大街上的女士们也大多是短发。我很好奇地问老鼐:“你妈妈、姨妈和姑姑们,怎么就没有一个长头发的呢?”他说:“C'est la mode。”我很阴暗的想:这个所谓的mode(时髦),一定是理发店们吹出来的。因为头发越短,越需要时常打理啊,又不容易自己打理,当然就照顾了理发店们的生意了。
这些妈妈、姨妈和姑姑们,如果不染发,头发大概至少已经灰白了。可是现在不但不灰白,还经常变幻颜色,时而明黄,时而金红,时而浅棕。我说:“老鼐,她们这样折腾自己的头发,多损伤发质啊。那头发浸了这么多的化学制剂,拔下一撮来,大概都可以引火了。”老鼐笑得前仰后合,说:“我亲爱的野蛮人老婆,如果她们都有你这样纯朴的大智慧,那大街上这么多的理发店,至少要关掉三分之二了。”

我怀孕时,因为孕激素的影响,头发出奇地好,碎发都纷纷重生。我高兴了没多久,孩子出生了,我开始掉头发,掉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每次梳完头或洗完头,地上一团团的全是头发。我心痛之极,心想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我就是一个灭绝师太了。
好在掉头发的悲剧慢慢还是中止了。我的宝宝终于不必面对一个秃头妈妈。她渐渐开口说话,认识了各种颜色,看着我的头发,说:“妈妈,头发黑。”我跟她一起洗澡,她抓住我的头发,作势闻一下,高兴地说:“妈妈头发香。阿澜亲亲妈妈头发。”

孩子,有一天你也许会笑话妈妈的头发太土气,并执意要把你的一头软软的棕发染成明黄或者金红,在你吹弹得破的年轻的肌肤上涂上粉底,忍痛把你俊秀的眉毛修得纤细,把你嫣红的小嘴染上鲜艳的唇膏。你也许会奇怪,为什么当年你的清雅倜傥的爸爸面对一个不上粉底不修眉毛不染头发偶尔涂点口红的妈妈,竟然能倾心爱恋。
如果你有这样的疑问,建议你直接去问你的爸爸。因为你的妈妈到时候应该正对着镜子担忧地数着新生的白发,大概不会有空跟你细细道来。

佳黎 发表评论于
亲爱的托宝猫,看到这一句---为什么当年你的清雅倜傥的爸爸面对一个不上粉底不修眉毛不染头发偶尔涂点口红的妈妈,竟然能倾心爱恋。----当真是羡慕你!遇到一个可以倾心爱恋的人,现在的潮流,你不做这些,只有一个名字了---懒女人。意兴阑珊啊!!这个世界都不认识自然美了。
陈默 发表评论于
这样美丽的头发,想着都漂亮!

猫宝宝真可爱~~~

问好过过。好久不见。

“妈妈,这个姐姐怎么没有眼睛啊?” - 哈哈,这个太有意思了。
托宝猫 发表评论于
回复过耳风的评论:
大黑是说人家眼睛小?还是说人家眼睛化妆太浓以至都看不见了?
呵呵,真是童言无忌。

等我白发四起,都不知道怎么办呢。干脆全染白得了,还显得很有个性,白发魔女,哈哈
过耳风 发表评论于
小朋友可爱!当年我们在青岛一家餐馆吃饭,大黑那时还小,他盯着一个女服务员看了又看,然后大声问我——用中文——“妈妈,这个姐姐怎么没有眼睛啊?”

我也爱盘头发,不过现在白发太多,不染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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