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我从小由外婆带大。除了父母，对我成长影响最大的亲人就是外婆。外婆的善良、勤劳、宽容、淡泊、以及随遇而安的品性影响着我的生命。书香之家正在举办的“清明时节忆故人”活动促使我写下这篇文章，纪念我那经历了人生许多苦难但依然充满爱心的善良外婆。
外公出生在与外婆门当户对的一个殷实之家。他排行第二，有一个哥哥（我的大外公），一个弟弟（我的三外公），和一个妹妹（我的姑婆婆）。据长辈们说，外公和大外公长得很帅，但他们的性格却相反。大外公温文儒雅，外公急躁好动。我不知道外公对自己婚姻的看法，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知道外婆是爱外公的。结婚后的第二年，外婆生下一个女儿，那是我的大阿姨。5年后，外婆生下第二个女儿，那就是我的母亲。然而，在我母亲出生的第三天，外公就死于非命。不幸的外婆年仅27岁就成为寡妇，终生没有再嫁。
外公死于非命的原因是丑陋和悲哀的。三外公请上海相关警方立即侦查，很快破案，并将那对谋财害命的凶手从宁波抓获和执行死刑。这不仅是一个包含了3条人命的悲剧，而且是给外公的亲人们，尤其是给我的外婆带来终生伤痛的悲剧。我曾经问过外婆是否恨外公。外婆说她会恨外公的乱情行为，但在感情上无法恨他这个人，因为他们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善良的外婆一直为外公死于非命而难过。我也问过我的母亲是否恨她的父亲。妈妈告诉我，她对她的父亲既无爱，也无恨，没有感情，因为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妈妈说，她虽然一出生就失去父亲，但从来没有失去爱。确实如此，来自她母亲的大爱以及她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姑妈等亲人们的宠爱使我母亲的性格有一些骄横。我和弟弟们讨论过我们对外公的看法，很相似。我们愤怒他给我们的外婆造成的一生伤痛，我们同时又感恩他给了我们母亲的生命。我们也知道外婆一直到死都是爱外公的。所以，我们也不恨外公。其实，外公也是挺可怜的，死得很惨，为自己的行为付上了生命的代价。
（2）中年丧女
失去丈夫的外婆是不幸的，但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外婆的公公婆婆以及其他亲人们特别关爱她和失去父亲的孩子们。两个孩子被亲人们宠爱着成长。不幸的是我的大阿姨在19岁时患卵巢癌。三外公专门请了一位德国专家为大阿姨做手术，打开腹腔后，发现已经广泛转移。大阿姨那时已经与三外公一位朋友的儿子恋爱1年多了。双方长辈希望传统的“结婚冲喜”说法真的能治病和带来好运，因此，在上海东亚饭店（如今的国际饭店）为两位年轻人举办了盛大的婚礼。然而，结婚后不到4个月，大阿姨就去世了。痛失爱女的外婆为此眼睛都哭出了疾患。我的大姨父虽然后来重新组织了家庭，但他一直与我的外婆以及三外公等其他亲人保持联系，每年都带礼物孝敬我的外婆。我母亲告诉我，虽然大阿姨与大姨父结婚不到4个月，但是他们恋爱了1年多，感情非常好。与外婆生活在一起时，我对大姨父从上海托人带给外婆的礼物是有印象的。每当外婆收到礼物时都会流泪，既感谢这位曾经的大女婿，更是思念失去的大女儿。
（3）死里回生，得婿如得子
在外婆生命中虽然有着丧夫失女（我的大阿姨）之痛，但也有得子之乐。我的父亲曾经是我外婆的主治医师，他不仅挽救了我外婆的生命，而且成为了我外婆的女婿，孝敬她和爱她如同自己亲身母亲。外婆爱我的父亲也是如同己出。善良的外婆安享了她的中、晚年。
外婆45岁时患了严重的疾病：全身浮肿，皮肤发黄，食欲极差，肚子肿胀如鼓。。。在上海治疗了3个月也未见好转，她就回到家乡“等死”。她的公婆非常疼爱这个儿媳，不愿意看到只有40多岁的儿媳就这样走了。于是，他们将我的外婆送到当地的一家大医院治疗，“死马当作活马医”。恰好，我的父亲就是那个医院的一位内科医生。虽然他很年轻，但在治疗重症病人方面已经有好的口碑。所以，他成为我外婆的主治医师。父亲学的是西医。但由于他成长在中医世家，从小儿濡目染地学习到许多中医知识。他应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案治疗我的外婆。在我外婆生病住院时，我的母亲18岁，还在中学住校读书。她只能在星期天去医院看望我的外婆。后来，父亲告诉我和我的弟弟们，他对我的母亲是一见钟情。我们追问着母亲对父亲的第一印象，答案让我们很失望。母亲说：记不清了，没有特殊印象。作为一位中学生的她，面对着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亲人，她根本没有心思想到谈情说爱。我的母亲只是听说这位年轻的医生很聪明，医术很好，病人们也夸奖他的性格温和，平易近人。
在我外婆被治愈出院前夕，我的父亲请一位妇产科女同事去征求我外婆的意见，希望与我的母亲交往。外婆非常喜欢这位有救命之恩的年轻医生，她对我父亲的请求没有异议。但是由于她早年丧夫，家中许多重大事情都是参考她的公婆和小叔子（我的三外公，我外公的唯一弟弟）的意见才作决定。因此，为了慎重起见，她将生活在上海的我三外公请回家乡，“面试”这位年轻的医生。与我的父亲进行了3个多小时的交谈后，我三外公告诉我的外婆，他非常欣赏这位年轻人。而这一切都是在我母亲不知晓的情况下进行的。因此，他们还必须征求我母亲的意见。后来，妈妈告诉我们，当她的叔叔询问她是否愿意与这位年轻医生交往时，她感到很难为情。一方面，在我外婆住院的这2个多月里，我母亲有机会多次与我父亲接触，对我父亲很有好感。然而，作为一位18岁的中学生谈恋爱，她感到很不好意思。我父亲比我母亲年长6岁，他表示愿意等待我的母亲完成进一步的教育之后才成婚。就这样，他们开始恋爱了。
（4）祖孙情深
父母结婚后一年左右生了我，接着，接二连三地生了弟弟他们。我和弟弟们是外婆眼中的瞳仁，她是对我们的生命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绝大部分时间，外婆是与我们在一起生活。但是，其中有2年只有我和外婆两人在一起生活，记不清具体的原因，好像与父亲负责当地“血吸虫病”治疗有关。也是医务工作者的母亲带着弟弟们跟随着父亲到不同的“血吸虫病”治疗点为病人服务。而那时的我已经是小学4年级的学生，需要一个稳定的学习环境。因此，我就跟随外婆回到老家住。外婆家的住房是一栋百年老宅。房屋前部分的两侧是二个卧室，中间是一个堂屋间；房屋后部分的两侧是二个更大的卧室，中间是一个更大的堂屋间；前后房屋由两侧的二个厢房连接；中间是一个露天小庭院，称之为“天井”。夜幕降临，外婆喜欢点上有灯罩的“洋油灯”（即使有电灯，她也很少用），正如朱自清先生在散文《春》中所描写“。。。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这安静而和平的夜。。。”。我们祖孙二人通常在后堂屋间的餐桌吃晚饭。临睡前，外婆会将后堂屋间与天井之间的一大排木头屏风上好。然后，外婆一只手端着“洋油灯”，另一只手为“洋油灯”遮风，我们祖孙俩穿过天井到前屋的卧室而眠。那时，我通常会打开床头电灯，读一会儿杂书才睡。
每天中午和晚上放学回到家，我通常会大声喊：“婆婆，我回来啦！”（注：在我的故乡口语中称“外婆”为“婆婆”）。接着，第二句话就是“婆婆，我饿死了！”，那是以更大的声音喊出来。通常，我一到家就立即用餐。面对着已经做好的饭菜，我经常是狼吞虎咽。外婆通常会一边吃，一边对我说：“好乖乖（注：当地方言，意思是‘好宝贝’），没有人与你抢着吃。你能不能吃慢一点呀？！”。有时，她也会责备地说：“你简直像一个小饿神！”。而我哪里能听得进外婆的批评与忠告。匆匆忙忙吃完饭，将饭碗一推，一抹嘴巴，我就迫不及待地到外面寻找小朋友们一起玩耍。至今，每年回国探亲时，无论在娘家，还是在婆家，每当我和先生外出回到家时，我会对母亲或者婆婆大声喊：“妈妈，我回来啦！”接着，第二句话就是“妈妈，我饿坏了！”母亲通常会笑着说：“都是你外婆将你宠出来的坏习惯。”而我的婆婆则会开心地笑着说：“知道啦。饭菜都准备好了，捂在锅里，就等着你们回来”。无论是母亲的“批评”，还是婆婆的回答，都会使我想起外婆以及与她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在我大学二年级上学期即将期末考试的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恶梦。梦中的外婆戴着沉重的手拷脚缭被关在死牢里不能动弹。外婆含着眼泪看着我，我一面哭喊着问：“婆婆，你是怎么啦？”一面向外婆猛扑过去。但是，我却动弹不得。同宿舍的同学们都被我的哭声惊醒，住在下铺的好友安慰了我一会儿后，大家就接着睡觉。然而，第二天早晨，我整个人却软弱得无法起床。好友将早餐帮助我买回宿舍，大家就去上课了。中午回来，同宿舍的同学们见我早餐一口未吃，有些发慌。她们知道我平常是一位身体非常健康，很少生病的人。因此，她们找来几个男同学用担架将我抬到校医务室。校医检查后，发现我既不发烧，也无其它明显器质性不正常，就打发我回宿舍继续观察。就这样，连续躺了3天。辅导员来看我时，她告诉我已经得到学校相关部门同意，我可以不参加期末考试，而是等待寒假回来后补考。但是，我坚持与同学们一起考试，否则，我的寒假会过得不安心。后来，辅导员告诉我，校医怀疑我得了期末考试恐惧症。好在辅导员了解我是一位功课相当不错的学生，不相信我会得期末考试恐惧症。但是，为了慎重起见，她还是提出了寒假后补考的建议。
期末考试结束后，放寒假回家。经过菜市场时，遇到父母在医院的一位同事。那位阿姨说“XX，你终于回来啦。你们家出大事了，你的外婆严重脑溢血中风，快不行了”。我撒腿奔跑回家，第一个见到的是爸爸。他一把将我拥进他的怀里，眼睛是湿润的。我挣脱了爸爸的拥抱，跑到外婆的卧房。见到从上海回来的3位亲戚正在照顾外婆。我哭着扑向外婆，外婆眼睛里流着眼泪，嘴巴里唔唔啦啦地说着无法听清楚的话。跟着进来的爸爸妈妈将我从外婆床边拉开，告诉我不能引外婆情绪激动。我强忍着悲痛，按摩着外婆被静脉针刺过的手臂。外婆在我回家后3天就去世了。所有的亲人都在她的身边，除了在郑州上大学的大弟还在回家的路上以外。为此，大弟伤心痛哭过不止一次。而外婆脑溢血中风的那天正是我做恶梦的那天，只不过外婆脑溢血发生在白天，而我的恶梦是发生在夜晚。后来，阅读到有些双胞胎中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会感到疼痛的报道。我那个恶梦以及后来3天软弱得无法起床，大概就是因为我与外婆祖孙情深的生物感应吧。
【后语】：与我比较熟悉的朋友们有时会问我的阳光灿烂性格从何而来。我通常会告诉朋友们是来自于成长过程中亲人们的爱与呵护。除了父母的爱，外婆的爱与呵护是成就了如今的我主要原因。虽然外婆离开人世已经有好多年了，但是，我经常会想起她，不只是在清明节而已。冥冥之中，我常常感觉到外婆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她微笑着从天堂注视着人间的我。想你、爱你，我亲爱的外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