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政治的理性与感性


许信良参选:一生从政告白。



苏、许、蔡:三选一的“世代交替”。


  中评社╱题:台湾政治的理性与感性,作者:王昆义(台湾),台湾战略学会秘书长、大学教授

  吕秀莲何去许信良何来

  台湾的政治就像春天的天气,阴晴不定。2月28日吕秀莲才在台北市的大安森林公园音乐台,信誓旦旦的说要参选民进党总统初选到底,但在民进党初选开始登记的前一天,却又宣布不选了。另一个没有被想到的人物许信良,却又在登记初选结束前的2个小时,突然前往民进党中央党部登记参选。

  吕秀莲所为何去,许信良所为何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其实也不必知道为什么,因为同样是出自“美丽岛系”,同样是已经要面临世代交替的年纪,谁来、谁去,不过都是一场戏。

  只是,许信良可以花500万元的初选记登费,把他一生从政的经历和理念跟民进党员说清楚、讲明白;但吕秀莲为了办“玉山周报”,已经花了不少倍的500万元,她还可以在这个“小舞台”上把自己的理念,向小众的民进党员说清楚,所以他们的去来,一样都是为了自己一生作告白罢了。

  在我年轻的时候,教我政治学的老师曾经说过:“政治既然是管理众人之事,有些事必须讲清楚,有些事却不必讲清楚”。这也是在民进党“总统”初选所举办的第一次政见会中,许信良认为当“总统”的人,不该把自己的理念讲得太明白,因为“身为一个总统,必须维持最大多数人民的最大利益,而不是执意推动个人的信仰,这是民进党一直以来的问题”,而这句话也颇受蔡英文、苏贞昌两人的认同之故。

  既然如此,那么在政见发表会中,“总统”候选人是否应该把自己坚持的政治理念跟选民讲清楚呢?这是必然的事,因为他们都还不是“总统”,只是一个候选人而已。

  两岸关系的论述

  那么身为一个初选中的“总统”候选人,他们又该说些什么呢?首先大家最关注的当然是两岸议题。在马英九执政之下,两岸关系既然已经走到签订ECFA这一步,那么如果换成民进党执政,两岸关系又该如何走下去呢?

  这一点许信良倒是表述得最清楚,他在第一次政见发表会中就说:“一中原则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全球政经体制公开支持一中原则,也公开支持台湾维持现状;台湾与中国都是全球政经体制的一部分,台湾现状和一中原则并不是绝对不能相容、绝对对立的两个事物”。

  过去民进党人一碰到“一中”问题,总是把它想像成是谁吃掉谁的问题,所以“反中”一直变成是民进党最“政治正确”的取向,因此马英九跟大陆进行经济协商,就会被当成是流失“台湾主权”的作为。但这次许信良提出“一中原则”可以和“维持现状”并容的想法,应该是颇值得民进党主政者的省思。

  反倒是苏贞昌一直强调“台湾共识”,但这个“台湾共识”只不过是在台湾内部寻求政党之间的共识,并无法横跨两岸,变成是两岸可以共用与共有的共识。因为“台湾共识”的基础是源自1999年民进党所通过的“台湾前途决议文”,苏贞昌想以一党通过的决议文,当成两岸共有的思考架构,不要说大陆无法接受,恐怕连国民党也难以接受,这也是苏贞昌所提出的“台湾共识”无法被视为比较宽阔的思维之因。

  同样的,蔡英文在提出“和而不同、和而求同”的两岸架构之后,她一直没有再继续解释这两句话的内涵,即使在第一次民进党所办的政见会中,她也未再触及这两句话的内涵。反而高调的继续谈她的“多边结构”。所谓“多边结构”,应该是指国际关系中常用的“多边主义”概念。而“多边主义”依照约翰‧罗杰的解释,是指“根据普遍的行为原则,协调三个或三个以上国家之间关系的一种制度形式”。

  所以,“多边主义”通常是指主权国家或国际政府组织,为了化解冲突以三个以上的国家,所做出的协调机制。但两岸关系中,大陆并不认为是两个主权国家之间的关系,他们更不可能由第三国介入两岸之间的对话,既使蔡英文不断的强调:“台湾主权独立是事实,台湾人共同责任是维持独立自主现状和区域和平稳定”的理想状态,但这样的“理想状态”不过是蔡英文一厢情愿的想法,中国大陆并不可能去接受“台湾主权独立”的说法,如此,台湾人又如何去维持“区域和平稳定”的理想状态呢?

  另外,蔡英文也说过,“中国若只靠‘一中’或‘九二共识’维持两岸关系,其实是满脆弱的;若中国一直不与民进党谈,不是最聪明的办法”;对于ECFA,她说未来重新执政将检验马政府时期,ECFA对台湾的风险,也将以社会共识和国家机制来改变,不会横柴入灶”。

  这些话中,首先可以看出蔡英文对两岸关系的矛盾之处,既然“一中”和“九二共识”来维持两岸关系是“满脆弱的”,但蔡英文或民进党又提不出可以完全取代这两个概念,那必然让两岸关系更为脆弱。

  其次是,蔡英文既然认为中国大陆不愿意与民进党谈,不是最聪明的办法,但民进党是否也有过真心的想跟中国大陆谈呢?就以五都选举过后,厦门大学想办一场跟绿营学者对话以寻求红、绿政治基础的谈话会,都被蔡英文给拦阻,那么民进党又要跟中国大陆什么样的层级对话,才是真正他们想要的“谈”呢?

  第三是,蔡英文说民进党若重新执政,将检验马政府时期,ECFA对台湾的风险,也将以社会共识和国家机制来改变,不会横柴入灶。这里必须思考的两件事是,所谓的“社会共识”和“国家机制”到底是不是同一件事:如果不是同一件事,那么掌权以后的民进党是否可以不依照“社会共识”,就直接以“国家机制”来改变ECFA呢?这在2000年的时候陈水扁在跟连战对话之后,立即由“行政院长”对外宣布停建核四,让台湾朝野从此步入冲突不断的记忆尤在,蔡英文若执政,是否会步入陈水扁的后尘,这不是李登辉最担心之处吗?

  贫富差距所造成的问题

  这一次民进党“总统”初选中,另一个比较热门的话题,就是台湾已经出现“贫富差距”的问题。

  最先提起这个话题的应该是没有参选的吕秀莲,在她还没宣布退选之前,曾经打出一份“向贫穷说再见”的文宣,文宣中细数台湾贫富差距的源由,以及各种数据,让人看了怵目惊心。在这份文宣中,吕秀莲说到:“台湾贫富的悬殊以综合所得观察,全国个人所得最高的5%与最低的5%对此,在1998年时为32倍,到了2008年高达66倍。如以每户可支配所得最富有的20%跟最贫穷的20%对比是6.34倍,比日本6.25倍、韩国5.76倍差,但比美国9.75倍、中国18.2倍、香港19.54倍及新加坡31.99倍较好”。

  尔后,蔡英文在宣布参选的:“我听见台湾的声音--召唤新世代,把未来扛起来”声明,她说:“三年来,更严重的是失业、贫穷、财政恶化的问题,还有日益扩大的贫富差距。我们的年轻人,越来越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从小到大他们都相信,用功念书才会有前途。但那些在小吃店里写着功课,用功念书求学的孩子们,大学毕业之后却发现,年轻人的失业率达到了历史新高。为什么听爸妈的话用功念书,长大了却被社会惩罚?台湾社会过去引以为傲的,是阶级流动,是均富,但现在已经被‘富者恒富、贫者恒贫’的趋势给取代。这三年之中,贫富差距和贫穷家户数,都创下了历史新高。而且不只是房价变得跟天一样高,让很多人从青年到中年都被贷款套牢,连柴米油盐酱醋茶也都在涨价,薪水越变越薄”。

  同样的,苏贞昌在他的参选声明中也提到:“看到台湾社会,年轻人求职碰壁、物价高涨、薪水变薄,中央政府债台高筑、安全全无、灾害连连。还提出台湾出生率全世界最低的生育问题,表示台湾老化全世界最快,老年得不到照顾,年轻人不愿生,生了也养不起,他质疑“这样的社会会安定吗?”

  他进一步强调自己的政治历练,以及过去穷苦亲身经历,他感谢人民栽培,让自己知道政府组织的运作,进而瞭解人民需要,他说:“咬牙切齿,也不愿再让台湾贫穷,要照顾穷苦,缩短贫富差距。”

  从吕秀莲、蔡英文和苏贞昌的声明中可以看出,抢救贫穷大作战,必然是这一次台湾“总统大选”的主轴,在台湾贫富差距拉大,上班族薪水10年没加薪的困窘之下,民进党向来站在农工阶层的诉求,显然会有更多的文宣战出笼。

  然而,台湾贫富差距的问题,是否是因马英九执政这三年所造成的呢?如果我们再回头思考全球政经体制的变动,这三年只不过在2008年全球金融海啸所造成的一部份,从比较长远的政经结构变动来看,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才应该是一个起点。

  在亚洲金融风暴发生之前,李登辉为了报复大陆试射飞弹,所以对大陆采取“戒急用忍”的政策,但李登辉又不能采取完全锁国的政策,因此,当时的国民党政府就祭出“南向政策”,也就是鼓励台商往东南亚去投资。当时许多台商听进李登辉的话,把大量的资金往东协前进。

  不幸的,1997年发生的亚洲金融风暴,让东协国家从“东亚锐锋”,一下子变成类似海啸扫过的破落户,许多台商在亚洲金融风暴中受伤惨重,而从李登辉到陈水扁主政时期,又一再限制台商到大陆投资,没有参与到大陆资金浪潮崛起的机遇,反而是事先“偷跑”到大陆投资者占到便宜。

  所以要检讨台湾贫富差距拉大的原因,不能只是看马英九执政这三年,应该拉长时间去看国际政经结构的变因,否则就无法客观的瞭解事实的因果关系。

  世代交替与为何从政

  这次民进党的“总统”初选中还有一个特色,那就是“世代交替”与“为何从政”的表述。

  从蔡英文走到哪都有一群“首投族”(第一次拥有投票权者)跟着她吶喊。她甚至在参选声明中提到:“一个新世代的力量正在兴起,我们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她还说:“一个新的政治文化的可能性。从现在开始,台湾这个美丽的家园,可不可以不要再召唤对立的仇恨,而是来召唤共同的责任?可不可以不要再召唤政治明星来崇拜,而是召唤出负责任的新世代,把国家的担子扛起来?”

  从这里可以看出,蔡英文所标榜的“新世代”,是她这一次最重要的诉求,如何集结“新世代”的力量,把国家的责任扛起来,是她相信可以战胜苏贞昌的重要力量。

  相对的,蔡英文在接受台湾媒体的专访中也说到:“比起马英九总统、行政院前院长苏贞昌,总统必须挑的重任,我的历练比较多、也比较完整”。因为她认为自己不仅养成过程很熟悉各部会运作,在国安会任职阶段也处理国家最重要的外交、两岸、军事等国安事务,处理国家事务的经验“比他们(马、苏)都久”。从这里可以想像,蔡英文虽然诉求“新世代”,但也没有忘记告诉选民她所具备领导国家的能力,这对苏贞昌和许信良恐怕都是一刀见血的利刃。

  相较于苏贞昌,他也只能诉求“要打造台湾成为人人有笑容的国家”,但要如何让人人有笑容呢?他也只能说,现在国家面临困难,人民焦虑不安,这不是太平盛世,这个混沌的时代,需要强有力的领导人,有坚定的意志来掌舵领航,他要用对土地的热爱与一生的历练来争取民进党的提名,赢得明年的“总统大选”,带领台湾成为富裕、公平、安全、希望、信赖,且人人有笑容的国家。

  这样的说法似乎不比许信良的说法来得真情,许信良在第一次民进党初选的政见会中说到:“我是政治上的变色龙吗?

  邱吉尔一生,曾经六次进出不同的政党。英国人把他当做国家的救星,民族的救星,没有人认为他是变色龙。

  我每次进出不同的政党,都是人生痛苦的抉择,都不是带给我荣华富贵,而是带给我坎坷寂寞的人生历程。

  我在国民党威势最盛的年代,选择对抗国民党。

  我在民进党即将执政的时候,选择离开民进党。

  我在民进党最困难的时候,选择回到民进党。

  作为以政治为一生志业的政治工作者,我永远不变地选择对抗不义的权势,永远不变地选择拥抱不幸的人民”。

  从这里可以看出,世代交替与为何从政,已经变成这一次民进党初选最大的诉求,不管最后民调大家选择的是谁,一场政治的表演和真情告白,都将成为台湾民主最佳的典范。没有刀刀见骨的血腥,也没有同志相残的画面,没有政治明星的崇拜,这是这一次民进党从陈水扁之后再起的机会,也是台湾政治再起的机遇。

  政治的理性与感性

  事实上,台湾的政治不必然都是像大陆客的印象“怎么文革还在搞”,它其实也有理性与感性的一面。理性的一面就像吕秀莲曾私下委托民调公司做过调查,调查的结果发现情况并不对她有利,所以她选择急流勇退,不再继续玩下去,既使这样的选择有些辜负她的支持者,但理性告诉她,不该选就是不应该选。

  而许信良选择出来参与民进党的初选,似乎感性的成分多。他借来五百万元,目的只是要把他一生从政的经历向民进党的同志告白。他在第一次的政见会中提到林义雄,也提到英国的邱吉尔、法国的戴高乐、中国大陆的邓小平,无非是对他一生从政没有像他们那样受到推崇而感到遗憾,这当然是许信良的真情告白。

  同样的,蔡英文的“世代交替论”,以及苏贞昌的“笑容说”,无非也是把他们的从政目的作一番的理性与感性的陈述。政治最可贵的就是政治人物懂得什么时候该理性,什么时候该感性,这就像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时,中国总理温家宝第一时间赶到灾区慰问灾民一样,他知道何时该理性,何时该感性。这种人性的抒发,绝不是政治制度、政治文化的不同而有所不同。而311日本东北发生的大地震,两岸同时捐输协助日本救灾,这当然是最可贵的人类休戚与共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又何必担心谁会吃掉谁呢?

  (全文刊载于《中国评论》月刊2011年5月号,总第16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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