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了老同学梅的号码,她却老不接电话,总算通了,她第一句话就是:“国际长途显示的号码好奇怪,我以为你是诈骗犯,所以不敢接。你不知道现在骗钱的人有多狡猾。”
两人欢呼一阵后,她突然说:“我要等很多年才能见你一面,想想就很绝望。你早点回国该有多好啊。 ”
她提到了其他同学的名字,有些我很陌生,甚至连模样都很模糊。我相信人走茶凉,但并不为此悲观,因为环境和人都在变,友谊的基础自然会被匆匆流逝的岁月冲走。
但有些友谊却固执地沉淀在心底深处。虽然和梅“失散”过很多次,但只要联系上,那种快乐与温馨就会在瞬间荡漾。对于她,我总是很感激。那时候,每到周末,她就带着针线来到我的宿舍:“哪个扣子掉了?”
我没有找她帮忙,但她知道我笨手笨脚的,所以总是“自觉”地帮我缝缝补补。我们俩第一次打交道,是我提了两桶水,在摇摇晃晃地爬坡。梅说我的艰难与无助,让她立刻有了帮助我、保护我的欲望。从那之后,高大健壮的她,总是帮我打水。在学习上我是强者,但在体育课上,瘦弱的我经常晕倒,为此梅气得责问体育老师:“你知道她一跑就晕倒,为什么还要逼她完成任务?”
那个时候,梅对我这个“弱势群体”的关注,已经显示了她的领导才干。我很高兴她的官是经过高票选举得来的,但她接着说,在中国当官,光有才能是不够的,她给了我一份当地官员的价目表,“起步价”居然是十万人民币!一个芝麻官,居然也要一堆现金!
我们那个班,三分之二是高分考进去的,三分之一走后门,所以现在基本上都混得不错。一方面,我高兴老同学们都升官发财了,另一方面,我更高兴自己摆脱了那个到处都要送礼(尤其是钞票)的中国。
和梅的通话,让我激动地睡不着。因为那时候,我的成绩全校瞩目,但就因为穷得送不起礼,被班主任嘲笑、打击。我在实验楼冰冷的楼道里学习,都被他赶了出去。如此势利的庸俗之辈,居然还是学校主要领导。他当着全班训斥我,威胁要开除我的学籍,把我重新打回到农村户口。正是这位可恶的人民教师,让文革后出生的我,对文革有了直观的认识。我们的入党、毕业分配等都在他的手里,所以他孤立我的目的很容易就达到了。在那段被他重点批斗的时间里,全班只有两个人敢和我说话,其中一个就是梅。
曾经的郁闷和痛苦,让我更加感谢身边这些美国教授的为人。每一天,我都在被尊重、鼓励和赞扬。当然也会遇到不负责任的教授,但我不必重复在中国的窝囊,不用担心报复,勇敢地挺身而出,大声抗议:“这不公平!”
这就是我激动的原因:我要经过十几年的奋斗,换一个国家,才能避免挨整,找到做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