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体检琐记

一无所长,唯余文墨,一息尚存,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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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年年体检差不多是进入中年以后必须执行的规定,各种健康保险都有这一项,最起码常规检查全部报销。 当年,下乡知青们属于农民身份,压根没有公费医疗待遇,所以不可能年年体检。幸好那时年轻,一般身体都没有大毛病。但是,一旦出了问题,很可能出现史铁生那样的情况,不是被耽误,就是治不起。
 
下乡时没有被要求体检,没有规定身体不合格者不能下。农村是“广阔天地”,没有门槛,更没门神,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塞进去,无人在乎知青身体好坏,是否有病,能不能承受,会不会传染,似乎知青和农民都是死生由天的低级动物。学校、街道、单位只要敲锣打鼓送走,即便是气息奄奄的“瘟神”,到了乡下就翘辫子,也算完事大吉,反正“照天烧”的“纸船明烛”不归他们筹集采办。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敲锣打鼓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好不容易把一批城市竞争者赶走了,让知青去与更加弱势的农民分食有限的窝头,抢夺回乡知青挤进城市的名额,让他们的希望化为乌有。下乡知青叫苦不迭,回乡知青有苦说不出。那时对“奴隶般服从社会分工”恨得咬牙切齿。
 
农村门槛低,城市的大门却紧闭。 招兵、招工、招干、招生等等所有可能重返城市的途径,都是关卡重重,盘查甚严。除了政审和大队、公社的评议,还必须通过体检。那时,就凭这一条,人人都能痛感城乡差别的巨大,城里人的金贵。一张薄薄的户口纸隔开了截然不同的两重天。拿到一张城市户口,离天国、好日子、社会主义幸福就近了一大步。如果没跨过,栽在城门前的护城河里,前景顿时暗淡。因此,在体检中出现了许多令今人匪夷所思的把戏。
 
一个哥们儿,一心要当兵,身体虽说不是肌肉男,健美哥,却也很壮实,唯一的缺陷是左眼弱视。他串通了几个同去体检的知青,在恰好的关口,采取恰好的手段,扰乱医生的注意力,掩护他完成障眼法。当医生让他站在视力表前,捂上一只眼读字母时,他故意大动作用右手持勺遮住左眼,右眼顺利达标;接着医生让他遮住右眼,他又是大动作改用左手持勺,这时,一个排在身后的知青突然一边大叫“坏了,我怎么看不清啦”,一边跑到视力表前凑上去看,医生只得先招呼他,而忽略了被检查者。被检查者便用换手不换眼的办法,蒙混过去,而医生先看到他换手,然后被转移了视线,便想当然以为他也换了眼睛,没有再仔细查看,结果自然合格。

在招兵、招工、招生、招干的体检中作弊,是为了掩饰某些缺陷,确保符合进城的健康要求。然而为了重返城市,有时还要自我糟蹋,伪装重病在身。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在扎根农村的口号下,出台了一条较为人性化的规定,若有不适于农村生活和劳动的疾病与残疾,可以退回城市。我所在的那个县,有几个知青刚下乡不久,就不慎被火烧伤,后来被退回了北京。大多数知青身体健康,又无伤残。但是因为家庭、个人的条件不足,许多人没有资格参加招兵、招工、招生、招干。我的青春我不能做主,我的身体我可以做主。为了脱离农村回城,改变命运,便利用病退规定,千方百计在体检时作手脚,夸大或制造并彰显病象,达到符合病退的杠杠。有人“西子捧心”,作浑似不支状,不管医生反复检查多少遍都一口咬定病入膏肓,浑身肝疼。再辅以贿赂手段,换取一纸证明。有人在体检前,先于僻静处一通原地高抬腿狂奔,加速心跳,然后测血压时两个大脚趾拼着折断的危险使劲往里抠,据说可以使血压升高。还有人不惜以损害健康为代价,在体检前一天,抽滴了碘酒的香烟,以期出现肺部有斑点或阴影的效果。听说还有人以不输于好莱坞明星的演技装疯、装残,甚至自残肢体,以求病退回城。
 
当现代人孜孜追求养生的时候,我想起了知青装病;当现代人以健康为时尚时,我想起了知青自残,实在不合时宜。 如今,人们也许只把这当作故事听,也许还会笑愚蠢,斥怯懦。 当年,那些人可是被逼跳墙,从绝境中硬凿生路。我现在想起来,倍感知青们无助无奈的心酸。不知道某些极端做法留下什么后遗症没有?他们是该怨自己,还是那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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