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我30岁,一事无成,决定移民加拿大。
我拖着两只大箱子在家人的众目睽睽下假装潇洒地离去,前方的路,不再有他们真诚的笑脸和温暖的怀抱,但是我已经是身无退路。想起高中毕业时,我拒绝莉莉出国邀请的那个坚定的样子,禁不住想笑。人这个东西最禁不起岁月的考验。
我和莉莉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比我大几个月,娇小玲珑,聪明伶俐,我,标准身材,不丑不笨。
高考之前,她让我考托福,与她一起去美国读大学。我知道美国很好,象天堂,但是一想到要离开自己的父母亲,支起耳朵听另一种语言,就很干脆地拒绝了。
她一如既往办理着出国手续, 有一天,我躲在洗手间里听到了她妈和我妈的谈话。
“莉莉和小林一起长大,整天形影不离的,我想让他们完婚后一起去美国,你看这样行吗?”
当时我妈正在洗碗,我只听到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估计她是被这个建议给吓着了。
“你不是嫌弃我们家莉莉吧?”她妈见我妈没有动静,就问道。
“当然不是了,我是怕小林…….”妈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到了美国养不活自己,还要靠莉莉养着,哎,这孩子,从小就是我心头上的一个痛。”
“小林确实不怎么能干,但是他对我们家莉莉是死心塌地得好,莉莉跟着他,我放心。”
我的脑袋发胀,余下的谈话,再也没有听进去。我知道我的同学们看不起我,没想到,连我的母亲也这样看低我。
是的,我确实很无用,这归根于我的父母亲对我的过分溺爱。我的诞生是他们的一次欢愉中的意外,那年,他们43岁,我哥18岁,姐16岁。
我在同龄中显得很幼稚,绝对不是大器晚成的那种,换句话说就是嫩得像邹鸡似的,谁都可以欺负我,而我,天生没有骨气,遇上些专横霸道的男生,可以连人格都不要。
我没有朋友除了隔壁的莉莉。回眸童年,触目惊心,仿佛那个孤独地徘徊在教室走廊间的忧郁身影依然在眼前。
我哥,作为一位兄长和军人, 向我展示着男子汉大丈夫的风范,并循序渐进地引导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我自始至终地让他失望。
记得我12岁那年,他30,从部队回来探亲,在弄堂口碰见我被一群同龄的男生们围攻着。他像是不认识我似的,远远地站在一边冷冷地望着我。我很想在他的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男人气概,可是最终还是无法如愿,在他们的拳打脚踢之下跪了下来。
他拨开人群,拽起我,拳头铺天盖地在我的身上落下。我很痛,却哭不出来。他背着我回家,我伏在他的肩头,听到他沉闷的抽泣声。
“我不再管你了,今后的路你自己走好。”他把我撂在冰冷的地上,那双暗淡的眼睛我至今未能忘记。
那时候,我不明白哥为什么见死不救反而打我,所以今后的路也没有走好,不过青菜萝卜各有所好,莉莉就喜欢我这样性感的人。
姐曾经提醒妈,说是隔壁的死丫头把我当作奴隶使唤,而我却越长越没有尊严。妈把我对莉莉的唯命是从翻译成我喜欢她,所以置之不理。我承认莉莉确实影响了我部分的性格形成,也赞同妈对此的理解,我是喜欢莉莉的,而且到了不计回报的程度,她所有的专横霸道,我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接受。
我不错的长相和温柔体贴的行为招来了不少女生的倾慕,但是我只对莉莉一个人好。 她所上的学校离家远,要乘车来回。我要是下午下课后不踢球,就会骑车去载她回家。她对我也很专一,我从来没有见她与其他的男生在一起,也没有见她带要好的女同学回家。每次去学校接她,总是看到她一人晃荡在校园里,或者站在教室前,目瞪着远方。
童年和少年,没有成群的同学们勾肩搭臂地晃荡在街上,也没有狐朋狗友一起调皮捣蛋, 只有莉莉,不离不弃地以她独特的方式陪伴着我走过那个时光………。
时光在我对童年的回味中流逝,转眼飞机降落在温哥华。从机场的玻璃墙上看出去,外面是晴空万里。
我带着一对刚认识的老夫妻进海关,提行李,转机,到达多伦多的时候,已是深夜。
接机的人翘首顾盼,殷切的目光扫量着每一个出来的游客。我低着头自顾地走着,在这个崭新陌生的城市里,我将重新生活一次。
那对老夫妻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亲人,也许分离了很久,他们完全沉浸于相聚的喜悦中,忘记了我的存在,唯独他们的媳妇不时地瞧我。我对她笑笑,把两老的行李推给她,她说了声谢谢,问我接我的人来了没有,我说我就一个人。
这个时候老夫妻注意到了我,坚持要送我到家。我推脱不下,只好跟着他们一起走。
这是多伦多最冷的一月份,深夜的寒风使我这个在江南长大的人浑身颤抖。
老夫妻的儿子把mini van 开了过来,安排两老和孩子坐下后,看到他的妻子和我已经把行李搬上了车就没有再下车。
“你冷吗?” 我拉过推车准备去还车,老夫妻的媳妇侧过身来轻声地问我。
“有点。”我回答。
“那你先上车,我去还推车。” 她说。
“那怎么行。”我推着车走了。
深夜的多伦多非常安静,我望着车窗外,昏暗的路灯下看不到什么很特别的东西,除了路边高高堆起的积雪。
我是在网上找到的住宿,与一位叫Steven的中国技术移民在Jameson街合租一套两室一厅。没有多久,我的住处便到了。那对老夫妻很客气地留了他们的电话号码,叮嘱我要打电话给他们,然后就回过去跟儿子聊着家常。
他们的媳妇去后车厢拿了我的行李,要送我进楼,我说不用了,她执意要送。到了电梯口,她问我住几楼。
“八楼。”我回答,她为我按了电梯。
“你别送了,他们都在等着你。” 我不好意思地说。
“那我见你上了电梯就走。”
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突然间特别想看看她,但是看到的只是她对着我挥动的手,那飘荡的袖管就像是春天的蝴蝶。我猜想她一定长得很漂亮…….。
我喜欢看春天的蝴蝶慢悠悠地在田野上飞来飞去。当我们家乡郊外的油菜花盛开的时候,莉莉会要求我去抓那些在上面绕来绕去的蝴蝶。我在油菜花从中追呀追呀,假装抓不到的样子,她便在田埂上咯咯地笑,笑我像个花痴。
我也喜欢看蝴蝶在微风中煽动着翅膀,那抖动是那么地轻盈和优雅。莉莉有一双美丽的手,当她弹钢琴的时候,我就会有那种看到蝴蝶煽动翅膀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