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凤仙 - 第四章 坚贞的情怀 第六节 罗翠花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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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管理整顿中新换上的十一个带班长中,有七人是七九年进厂的那一批高中生,和那些以父母退休为代价顶替父母的和走后门进来的人不一样,他们都是通过劳动局招工考试进入绣花厂的,她们共同的特点是文化水平高、上进心强。

            在这七个带班长中,有一个名叫罗翠花的人最受凤仙喜爱,因她的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气质。她刚进厂时,第一次技术考核,在六十个学员中倒数第五,是被人暗地讪笑的对象。但她不气馁,默默地练,第二次技术考核,她得了第六,半年后实行计件,她的工资是那批人中最高的,由此,她在整改中被提拔为带班长,她所带的那个班,一直以产量高质量好工资多闻名全厂。

         八三年底,罗翠花突然递上请假报告,要求批她半年长假。凤仙问她为什么请这么长时间的假。罗翠花说家里有事,务必请柳主任批了。凤仙说:“我只有批三个月假的权限,半年的假,厂里没先例,这要经过厂长。我还是先和厂长通通气再说吧。”罗翠花说:“好吧,我下班等你的信息。”凤仙翻了她一个白眼,“为什么那么急,通气总得要时间,厂里的事又多,总不能为你一个人的私事放下其他工作。”罗翠花说:“求你了,不急我能请长假吗?现在我们的工资又高,全西州数一数二的,难道我不想挣钱?”

            凤仙没去找苏宛霞,而是径直去找了罗翠花的母亲,一个在家具厂上班的女工。见到罗母,凤仙自报了姓名,罗母惊异,以为女儿出了什么事。凤仙把罗翠花请长假的事叙说一遍,然后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罗母一声叹息,倒出原委。

            “说出来柳主任你不要见笑,这丫头太要强了,简直拿她没办法。她和高中的一个同学相好,她和那个孩子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一个班上。七九年,那个孩子考上了省立大学,我家翠花没有考上。说起来都怪她爸爸,那年高考前的三月,她爸从电线杆子上摔下来,差一点送了命,在医院躺了半年,我上班脱不了身,一直是她照顾她爸,影响了学习。”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平民,对上不上大学也无所谓。家里经济不宽裕,看到还有两个弟弟也在上学,翠花放弃了复读,考进了绣花厂。说实在的,这两年绣花厂工资高,我们家生活宽松不少,她干得也起劲,回来总是夸你能干,是一个好领头的。”

            “谁知,上个月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翠花的那个相好变心了,又和大学同学好上了。翠花是听另一个同学讲的,为了证实有无此事,星期天她去了省立大学,躲在宿舍楼旁观察,果然发现了相好和另外一个女的在一起亲热。翠花气愤不已,跑过去斥责了相好。相好怕是没说什么好话,伤了翠花的心。”凤仙问:“那人说了什么?”罗母摇摇头说:“我学不好话,反正那话说得怪难听的。”

            “回来后,丫头沉默了几天后告诉我们说要考大学,一定要考上比省立大学好的大学。她爸说在家快四年了,课也忘得差不多,还有希望吗?她说一年考不上就考两年,两年考不上考三年,直到考上为止。”

            凤仙问罗母:“你们的态度是什么?”罗母说:“女孩儿家,要那么高的文化做什么?找个好人家嫁了,也是舒舒坦坦一辈子,只怕这丫头拗不过来,她脾气犟,只要认上了,八头牛都拽不回来。”

            从家具厂回来,凤仙找苏宛霞,把罗翠花的情况一一道来。苏宛霞听了,沉吟半晌后说:“你把报告拿来,我们开个会研究一下。不过,这事你也得小心,你们车间七九年进厂的占多数,这个头能不能开,要慎重,万一其他人也提出类似要求,你可就麻烦了。”凤仙说:“没那么严重,考大学是那么容易吗,一百个人也就考上一二个。有的人你放给她假,她也不干,那不是出多大力就有多大成果的事。”

            支部会开得很顺利,与会者一致不同意批假。他们认为:绣花厂不是旅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考大学就辞职,这山看着那山高的人我们还不想要呢?想进入绣花厂的人排着长队呢。尽管苏宛霞一再要求他们再考虑考虑,但他们的态度坚决,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凤仙听到这一决定,感到难过,她对苏宛霞说:“为什么这么绝情?难道他们没孩子?”刘敏在一旁插嘴说:“都怪你自己,凤仙,你要不请示厂长,自己当家按照病假处理什么事都没有,谁在医院搞不到一张病假证明?这样,罗翠花在家复习还有份病假工资。”苏宛霞一听这话,马上急了,“刘敏!就你鬼主意多,都像你这样,这个厂不就乱了套。”刘敏说:“你当没人这么做?告诉你苏厂长,底下工人都是这么做的。连她们到乡下喝喜酒都是请病假。”苏宛霞说:“你们这些带班长不管这些?你们可是厂里的基层干部呀,你们不能糊弄我们。”刘敏说:“我们不是医生,知道她病假是假,又有什么办法,她手里拿着病假条,敢不准吗?”

            苏宛霞瞅了一下凤仙,“这情况你知道么?”凤仙说:“知道一点,但我们车间出勤率还是挺高的,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再说,干一天活的工资和病假工资差不少,会算账的人根本不休假。”苏宛霞恶狠狠地说:“少数也不行,得想办法把这情况堵了,绝不能让这样的人投机取巧,要不然我们就成了冤大头了。”凤仙说:“想堵容易得很,从计件工资里拿出一部分我们再添上一部分作为满勤奖,缺勤一天扣三分之一,三天扣完,谁也不会请假了。不过这样做真害病的就倒霉了。”苏宛霞说:“顾不了那些,真害病的,我们搞清楚了就从福利上补助。”

            这天下班的时候,凤仙把支部决定告诉罗翠花,同时也劝她重新考虑。无奈,罗翠花认准了这条路,宁愿辞职也要复读。凤仙问:“你那个同学和你说了什么难听话?”罗翠花犹豫了片刻才说:“他说‘你要是有能耐考上大学,我就把现在相好的踹了,再和你好。’”凤仙脱口骂道:“这个流氓!”

凤仙真的不愿意罗翠花离去,培养一个熟练的机工要一二年的时间,更何况一个带班长。但她却在心里默默为罗翠花祝福,希望她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                           

 

七月初的黑色星期五前后三天,是莘莘学子最难熬最紧张的时光。

七月七日这天,凤仙早早地把雨青喊起来,娘儿俩吃过早饭,一道去西州一中。雨青问去一中做什么,她说:“今天,有一个大姐姐参加高考,我们去为她加油。你也顺便看看怎么考大学的。”

去西州一中的途中,凤仙从一个藕塘里摘了两支荷花。谁知却被看藕塘的人发现了,要罚款。她对藕塘看守人说:“对不起,我是情急之下才摘的。想送给一个参加高考的人,你说你要多少钱?”那人听她这么说,赶忙说:“赶考不容易,就算送她了,告诉她好好考。”凤仙说了一些感激的话,拉着雨青匆匆赶路。

他们来到西州一中,离考生进场还有十来分钟。凤仙站在校门口四处张望,看了半天也没看到要找的人,她不由得担心,莫不是这丫头知难而退了?非常焦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罗翠花的身影。刹那间,凤仙被罗翠花憔悴样子惊呆了,几个月没见面,罗翠花瘦得脱壳,脸黄腊腊的,如大病初愈。

凤仙心疼地说:“看你都成什么样了,挣命也不是这个挣法!”

罗翠花惨然地笑笑,“做什么事都不容易,况且是考大学。怎么,你家也有人高考?”凤仙说:“我家没有呀,雨青还早呢,我是来为你助威的。祝你好运!”她说着把两只荷花递给了罗翠花,罗翠花很激动,眼睛有些湿润,“我给你工作添了麻烦,你却惦记着我。”凤仙说:“别说这些,你替我们妇女争气,我应当支持你,车间的姐妹都希望听到你的好消息。”罗翠花此时已经热泪盈盈。

铃声骤然响起,凤仙挥动臂膀,高喊加油,看着罗翠花含笑步入校园,一直注视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的树丛中。凤仙的心不平静,她曾经在这个著名的学校读过书,也曾怀过考大学的希望,可惜的是她连进考场的滋味都没尝过。因此,她羡慕那些能进考场的人,虽然结果不知如何,但毕竟尝试过,也应当是一种荣耀。                                                                                                                                                                         

 

工作人员在校门拉起了红线,凤仙拉着雨青正要离开,却看到秦家父子笑嘻嘻地向她们走来。雨青欢快地迎向前去,秦虎大声呼叫:“阿姨,你们怎么也来了?”

秦大山一脸的欢愉,“怎么?你送那个来高考。”凤仙说:“原来车间的一个工人,遭遇挺让人气愤的。来给她鼓鼓劲。”她接着简单地把罗翠花情况叙说一遍。秦大山听完,回答道:“对这种负心郎,是应当用实际行动回敬。”他说话的时候,手臂用力地挥舞,仿佛指挥一场生死攸关的决战,接着又问:“你猜猜我们来做什么?”凤仙摇摇头,表示猜不出来。秦大山说:“我是想让秦虎看看高考是怎么回事,有个感性认识。”凤仙说:“哎呀,咱们想到一块了。”

看到两个孩子在一块玩得酣畅,他们也就找了一个树阴坐下。凤仙说:“秦大哥,你是应当安个家了,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不容易,饱一顿饥一顿的。”秦大山说:“没碰到合适的。后妻比原配难调理得多,中间隔了个孩子,还有前妻在比着,既要合自己的意,还要合孩子的意。弄不好就会矛盾重重,成为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还是慢慢等吧,遇到合适的再说。”凤仙听他这么说,一时没了言语。

这样冷了一会儿场,秦大山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哎,你刚才说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姓罗?”凤仙说:“是啊。你认识她?”秦大山说:“这么说,她是我们局的一个老工人的孩子,这个老工人从电线杆子上摔下来,差点送命,在家躺了半年。她家挺困难的。”

凤仙说:“你应当帮帮她。可惜,我没帮上忙,厂里那帮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不批长假,她最后是被逼辞职的。万一她考不上大学,可就难了,好好的工作丢了。”想起罗翠华憔悴的样子,她脑际掠过一种不祥的感觉,不无忧虑地说:“我担心这丫头的身体能否撑下来,你没看她那比死人多口气的样子,真让人担心!”

秦大山说:“好吧,我回去放她爸几天假,让他护送女儿来参加高考。再批给他一些救济,买些鱼肉给女儿补补。”凤仙说:“你这样做,人家不会对你有意见吧,这样的事一旦开了头,别人都会效仿。”秦大山说:“没事,我和她家无亲无故,纯粹是同情。再说,我现在已经是正局长,这点小事做不了主,岂不是笑话。”

凤仙说:“升官了,那你得请我吃喜酒,可不能装孬的。”秦大山说:“让我请客,那还不是上饭店,我想请钱局长吃一顿饭,那是个好老头儿,上个月他离休了。可我总不能在饭店里请吧。那显得有些官场了。”凤仙想了想,“你请吧,我去替你烧。”秦大山说:“那我就多谢了。”凤仙翻了他一眼,“说谢你不觉得见外吗?”秦大山拍拍头,“错了,错了。就这个星期天怎样?”凤仙答应下来。

 

秦大山没食言,他回到局里立即就通知下属到罗翠花家,告诉她父亲专门护送女儿进出考场,同时又送去一百元的救济。但这最终也没有阻止不幸的事发生:罗翠花最后一场生物考试没能坚持下来,考题做了一半,晕倒在考场,被急救车送到医院。

凤仙得知这一消息,深为惋惜,她立即看望了罗翠花,鼓励她继续努力下去,同时还告诉她无论如何都要抽时间锻炼身体,只要有一个好身体,才能应付不虞。在罗翠花的家里,凤仙得知,秦大山也来看望了,并以局长的身份命令罗翠花的父亲要照看好女儿,确保明年高考成功。秦大山的非常举措使罗翠花一家受宠若惊,不明白女儿的事为什么让局长这么重视。

爱屋及乌之心,人皆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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