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魂(小说)
我该怎么形容他呢,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跟他相遇,是在一个阴冷的雨夜,风湿滑滑的,到处是一种陈腐的霉气,铺天盖地地压过来,让人感觉艰于呼吸。
我独自在夜空下游走,四周是黑,无边的黑,我睁大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
隐隐的,好象撞到了什么。我停下来,像盲人一样,用心去观望。
你好。黑暗里,我听到一个声音飘来,带着光和暖的诱惑。
你是谁?我漠然地问。
相识何必曾相逢。你只要知道,我可以给你想要的温暖。
她的声音带着笑,像萤火虫一样,忽闪着一丝明亮。
是不需要知道太多。
只要是一个人,此刻,我只想要一个人的体温,烫暖我死寂寂的灵魂。
我像一棵藤,缱绻地缠绕着她。黑暗中,我听见,夜百合绽放的声音。
冬雨的夜,此时此刻,不再寒冷。
再次遇见她,还是在一个深夜,只不过,天空开始飘起了雪。
严寒钻进骨髓里,结了一层冰。
我颤抖着,不需要再多问,就接受了她温暖的靠近。
烟花在身体上方的夜空,盛开又熄灭。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影,像一个缤纷的梦。
告诉我,你是谁?我抚摸着她的脸,没有距离地贴过去,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我是一个梦,一个你做不到的梦。她的声音像在迷香里浸过,让人晕眩。
她的唇,柔软细滑,温柔地,缠绵地,胶着着我的。
又一次相遇,已不是偶然。我已经等不及,寒夜的借口。
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问。
我从梦中来,到你魂里去。她答。她的声音像蛇,柔滑无骨,延绵地,坚持地,在我的灵魂里侵略,扩展。
空气里都是甜,欲望像肥皂泡一样,爆破的甜。
给我吧,你的灵魂。她对我说,温柔,却不容拒绝。
我早就没有能力抗拒。柔情如大麻,深深吸进去,便再也不能放弃。
现实寂寞而寒冷,她给我的温暖,足以点燃我灵魂里,那一堆已经燃烧过的灰烬。
我在她编织的梦幻里沉溺。
沉溺,无边地沉溺,像一支在大海里张开口的漂流瓶,再也没有,自己漂浮起来的可能。
灼热的渴望,无声息地淹没我的头顶。我不需要神智,只要共她的脚步,翩翩起舞。
我把自己交给她,交给一个罂粟一样妖娆的女人。
爱情从来都短命。我并没有期望,昙花不会凋零。
该结束了,宝贝。去吧,去走你自己的路吧,去寻找跟你一样,在寒夜里,迷了路的男人和女人。
最后一次缠绵,她推开我,不带留恋地转身。
告诉我,你是谁?我问。我一直在追问,不过,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回音。
我是谁,重要么?一个曾跟你一样,在夜里觉得寒冷的人罢了。她说。褪去诱惑的声音,在我听来,沧桑而寂寞。
现在,我是一颗寄生魂。寄生在每一颗与我相遇相爱,重新获得温暖的灵魂中。真实的我已经死了,我在别人的灵魂里活着。听说过么,涅磐,都是在死亡里永生?
我想她此刻该是一副微笑的样子,有一排洁白的牙齿。她的话在死亡的气息之外,透着生命裂开的欢愉和疼痛。
我突然莫名地颤栗,四周仿佛都是谁的眼睛,透过黑幕,熠熠地闪着,像一台微小的摄像机,摄取着每一个人,在黑夜里,那些以为不为人知的秘密。
寄生魂。她果然已经寄生在我的灵魂里。
不要离开。我绝望地请求。我爱你,我需要你。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依赖过一个女人。
你不会有事的,宝贝儿。黑暗中她笑,清爽爽的笑穿过湿滑滑的空气,传进我的耳膜时,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暧昧和诡异。
我不是女人。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女人?
他的笑像一尾蝌蚪,摇动着静止的气流,泛起我一阵阵的恶心。
你是男人?我有些头晕。我一直在跟一个男人缠绵?
男人或女人,重要么?你我都一样,都是没有寄托的灵魂。他的声音透着冰冷和无情。
你是魔鬼……我止不住地哀嚎。
那个我以为因她复合的伤口,又轻轻炸裂开,细细地,碎了一地嫣红。
是鬼是神,有什么分别?神鬼本是一家亲。他的眉头一定是轻轻挑起,挂着一丝不屑。
寂寞是最致命的诱惑,欲望是最终极的解脱。因寂寞而相遇过,因相爱而快活过。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吧。他很闲散地说,眼神悠悠地飘向远方。
我真的要走了。恨是死,爱是生。是生是死,全在你的选择……
他就这样消失了,像一缕风,缓缓地,绝灭了他在我世界里的最后一丝踪影。
空气中,白色的菩提花瓣,纷纷扬扬地落。
我仿佛看见命运的手,沉沉地写下了一行字:人生就是一场修行。
我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释然。
我本是一尾将死的鱼,在与他共燃之后,身上又开始闪着粼粼的月色。
他是男人或女人,是鬼是神,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他是一颗曾与我相遇的灵魂,霸道温柔地渗透进我的,相伴我,走过最凄苦的时刻。
相逢一场,便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离,并不能抹去他寄生在我生命中的那一缕香魂。
藉着他给过我的温暖和光亮,我已经可以在黑暗中看清,迎面遇到的人。
夜并不寂寞。寂寞的是那些在夜幕下游荡的灵魂,失明的眼睛,封闭的心。
我因为懂得,便已然能够看清。
只不过是一段行程,只不过是一场互换灵魂的相逢。
夜更深,露珠开始在叶子上,翘首等待黎明。
我向更深更黑的夜海,缓缓地靠近,寻找着那些,被命运的水草绊住,奄奄一息,等待解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