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涧湖 第八章 离别 第五节 文昌巷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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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信在家一共住了二十一天,便起身去南京。

他已经记不清横渡长江多少次了。他从浦口登船,站在渡船的甲板上,依然抑制不住兴奋与感慨。这是长江啊!祖国的第一大河确实有第一的气势。横着看,两岸之间不辨屋舍,江水无语东流,不时地卷起个个漩涡,快速地向下游涌去,面对涌动的洪流,仿佛天地也在旋转;纵向看去,江水仿佛自天而下,水天一色滔滔不绝,容易令人追想远古的洪荒。

    汛期的江水有些发白。江豚成群结队的在水面上窜跃,尽管是瞬间,那曲美的掠影也令人难忘。惹得船舷上都站满了观看的人群,以至于渡船的员工,大声劝说人们离开,以免影响安全。终南信看了一下略微倾斜的船体,带头离开了船舷。

    一个小时后,他到达了下关码头,一个稽查人员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就放他过行。看看时间还早,估计接洽的人在他到达时不会下班,于是他就取道姜家园入城,沿着中山北路直奔鼓楼。过了鼓楼,又沿着北平东路、丹凤街、四牌楼进入中央大学。

当他拿着一份《中央日报》出现在大礼堂的门前不久,接头的人便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吃惊不小,此人原来是物理系的一个姓赵的讲师,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一个保守的人,平日很少言辞,连走路都肯着头。在中央大学里,这样的人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假如他某一天消失了,没有人会询问他的下落,哪成想他会是一个革命者。在终南信的印象里,凡革命者,都应是能进行滔滔演讲的热血人。他说出了接头的暗语,老师也作了准确的回应。

他们沿着校园内的小路慢慢地走着,老师告诉他,地下党已经通过关系给他谋了个助教的职位,依然是去年他没有到位的空缺,这样安排看起来顺理成章,不致引起怀疑。老师还说,学校最近特务活动频繁,需加倍小心,并说组织上希望他的言行灰暗些,切忌激进。至于他的任务,老师没交代,说先熟悉下来,以后会有人和他联系。老师最后说今后没有紧急情况,不要找他,即使见面也装着视而不见。

 

    赵老师没说他的住宿问题,看来还得自己找。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快速来到文昌巷,这是他和施芳觉曾租住过的地方。再次见面,房东老奶奶显得很高兴。他向老奶奶表示想再次租借房屋,老奶奶说:“租房子可以,但不能搭伙了,现在大米是一天一个价,没办法算账。”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那这样吧,米面和菜我自己买,你帮我烧,另给工钱。哦,早饭我在外面买着吃,省得你起早。”老奶奶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时,她的小孙子跑过来,嚷嚷要奶奶给他炒豆子吃,老奶奶慈祥地说:“好,奶奶这给你拿去。”小孙子欢快地跟着奶奶跑,不停地放着响屁,那屁响得像小爆竹,惹得邻人咯咯地笑,说这孩子的冲地炮真有力。老奶奶说:“这都是吃炒豆子吃的,唉,什么世道?小孩子只有炒豆子吃!”邻人说有炒豆子吃很不错了,怎么也比烂菜帮子和蒲公英好吃。

这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了十几户人家,有贫也有富。顶里面的一户胡姓人家非常富裕,先生在繁华的市口有几间门面,南货生意做得红火,在无锡的乡下还有好几顷良田。惟一的烦恼就是没有子嗣。他先后娶了三房姨太太,生了一大堆孩子,就像秋后的西瓜秧,疙里疙瘩的小西瓜一个连着一个,总共生了八个,只可惜没有一个能接香火。先生眼看着快到六十,心里像烧了一把火,整日地长吁短叹,生怕一生的辛苦都是替外姓女婿忙的。

紧靠先生家还有一户人家,姓余,夫妻俩带着一女两男三个孩子生活,先生是政府小职员,曾随国民政府西迁,还都南京后又跟着回来,他家原先日子过得还可以,不说是小康,起码不愁温饱。可这些日子米价一个劲地飞涨,日子就过得捉襟见肘。先生是体面人,即便饥肠辘辘也从不言语,邻居们只觉得先生越来越瘦,颧骨像刀削一般鼓凸,不像往常变换穿着几件挺括合身的西服,而是整日地穿着一件灰旧的长衫。太太是小家碧玉,操着一口甜蜜的苏州话,虽不是那种风采亮丽的人物,但却很耐看也很耐处,像是网师园中那尊太湖石,玲珑亭立细腻有致。按照房东老奶奶的说法,只有苏州水乡才有这么甜蜜软绵的人,男人娶了这样的女人,算是掉到福窝里了。先生夫妇视女儿紫雪为掌上明珠,紫雪今年十六岁,玉体初盈,俨如雨中梨花。太太平日喜欢带着紫雪逛街,娘儿俩一出门,行人的目光马上就聚集在她们身上,那简直就是文昌巷流动的经典仕女图,为巷子增添了些许灵气。只是,这些日子,娘儿俩不再出门,深深的巷道由此冷落了许多。

院子里还有一些寻常人家,只不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有了他们,世界不见得就繁华,没有他们,世界也不会冷落。说白了,他们充数的,南京的大,却靠他们支撑着。在雨飘摇的日子里,这些芸芸众生自是苦不堪言,如西风凌虐过的荒草,日渐枯黄萎缩。

 

终南信到建筑系报到的第一天,从系里取回了好几封从美国寄来的信件,是林琴甫先生从美国寄来的。先寄出的信是指导他如何提高学术知识;后来的信又转为询问和关切;最后一封信的寄出时间是今年春天,离现在只不过四个月时间,牵挂之情跃然纸上。

接下来,终南信开始备课,有授课教授指点,倒也没费什么心思,因此有很多闲暇时间用来阅读。他几乎整日地泡在图书馆里潜心阅读,重点读那些学术泰斗的著作。尽管学习和研究的程度几达废寝忘食,但他还是心有牵挂,这就是组织上一直没和他联系过,他担心是不是把他这个人忘了。有老师那句话,他又不便去找,只得默默等待。

这日,他回到住处不久,有一个人来找他,那人五十岁左右,素未谋面,手里拿着一份《中央日报》,他不由得一阵激动,知道组织上派人来了。

接上暗语,他请来人进屋。来人说:“我想你也没吃饭吧,我请客,到外面找个饭馆坐坐如何?”他说:“没必要,我去买点卤菜和酒,房东已经把饭烧好了,这样岂不节省一点?”接着他又小声说:“这儿安全,这个大院没有不三不四的人,我读大学的时候就住在这。”来人微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

他到卤菜铺买了些盐水鹅,肫爪之类,又买了一瓶双沟大曲。付钱的时候,他暗暗吃惊,算算竟花去了他大半月的薪水,好在他并不缺钱,临来时妻子给了他许多,但心中默默一算,食品价格这样贵,那些靠薪水过日子的人怎么办?岂不要饿死!

当他把买来的东西倒在盘子里,来人十分惊讶:“哪来这么多的钱!这差不多你一个月的薪水,你下半月怎么办?总不能饿肚子吧?”终南信笑着说:“你就不了解喽,家父原先开着一间不错的药铺,糊口的钱还是有的。来,咱们先吃一点菜再喝酒,这样胃好过一点。”他边说边向那人扬扬筷子。来人说:“原来如此。我原来考虑你一人在外,碰上这战乱年代,肯定是饥一顿饱一顿,想请你开开荤,没想到现在倒过来了,人还得有好心呀,好心必有好报,这不,我可以打牙祭了。”终南信说:“你们这些父辈人的心总是那么细,老想着别人。快吃吧,别饿着。”来人见他这样诚恳,也就大口吃起来。

终南信一边吃,一边压低了声音说:“我来都一个多月了,什么任务也没交给我,挺着急的。是不是对我不放心?”

来人说:“你多虑了,地下组织纪律严格得很,各人有各人的分工,互不干扰,这是用血换来的经验。”他往嘴里塞进一块鹅肫,快速嚼了几下,还没等腮帮子凹下去,又夹了一块鹅肝放进嘴里,嘴里的食物过多,说话有些模糊不清,“我们进行的是一场既伟大又平凡的革命,夺取政权,建设一个新民主主义的新中国,需要各种人才,各种人才只能去做适合他自己做的事。绝对不会让拿笔杆子的去拿枪杆子,也不会让拿枪杆子的去拿笔杆子。”来人咽下食物,停顿了一会儿,又夹了几口菜,腮帮子又鼓起来,稍刻就吞咽下去,“你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首先熟悉教书的业务,由过去的学生变先生,这是个质变,要快速适应。其次,熟悉你周围的人,注意他们的政治立场,是左还是右?这是反动派办的中央大学,人员极其复杂,要多留心观察,我们接管这所大学后不能被坏人蒙混了。我们要建设新中国,急需的是人才,但人才必须为我所用,因此,你的担子还是很重的。教授那儿,你一定要保持联系,将来还要靠你动员他回国参加新中国的建设。记住,现在只是联系,仅仅是保持联系,不能谈其他的。”

“这么说,我的任务就是熟悉这里的一切,为将来管理学校做准备?”他似信非信。来人说:“对,就这么简单,不要把它看复杂了,但也不要轻视它,搞清人员的来龙去脉和观点不容易,知人知面难知心呐!今后除非有紧急任务,否则就没人和你联系,一切全靠自己。老师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昨天他撤退到解放区去了。”终南信点点头,过了一会又问:“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吗?”来人笑笑:“为什么不可以呢?我叫刘华光。”

刘华光?终南信如雷贯耳,诧异地目光牢牢地盯着那人不放,“你是不是曾活跃在浍南地区的抗日队伍的那个刘华光?”刘华光淡然地说:“是的。你是…….”他说:“我是肖家湾的。李强就是在我家养的伤。”刘华光的脸上马上流露出亲切之情:“没想到你是肖家湾的人,肖家湾的人有正气,我们的部队经常在那获得给养,特别是施东山,为了抗日,捐了不少钱财,开明的乡绅!七里桥那次战斗我也负了伤,伤好后就离开了部队到南京做地下工作。”他问:“部队的情况你知道吗?”刘华光摇摇头:“不知道。每天工作很忙又提心吊胆,顾不上打听这些。”他说:“李强牺牲了,在盐城牺牲的。”刘华光神色顿时黯然,“其实,那次七里桥之战,我以为他难以活命。伤得那么重,背又背不动,只好忍痛丢下了。”终南信又问:“你认识张瑜亮吗?”刘华光说:“那个歙县的教书先生?”他说:“张瑜亮现在是师长了。”刘华光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战争锻炼人,红军时期,二十啷当岁当师团长的人多的是,张瑜亮稳重。又有文化,提拔得快理所当然。”

他们就这样吃着喝着,不觉意间,夜已很深,外面已经听不到任何动静。菜已吃尽酒也喝光,每人又吃了一大碗饭。酒足饭饱之后,终南信说:“干脆你就睡在这儿吧,你睡床上,我睡春凳。”刘华光说:“我也是这样想,这么晚了出去不安全。这就难为你了。”刘华光说着就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屋内鼾声雷动,那声响,都可以把屋顶的瓦片震下来。

这下子可苦了终南信,尽管他也晕乎乎,但那鼾声却时断时续地向他袭来,高昂的时候像被顽童踢滚的洋铁桶嘁哩喀喳;低沉的时候如同老汉猛抽的水烟袋呼呼啦啦;有时也会停顿上三秒五秒,但接着就是一声炸雷惊天动地。他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索性披衣走出房门。

终南信在院子里轻轻地走动,听到从余先生家传来窸窣地声音,他有些好奇,就悄悄地走过去站在窗下,原来是一个女人在哭泣,且有人低声劝慰。他觉得这是人家的隐私,不应当听,就立刻往回走。突然间,他看到一个人影闪进了庭院。莫不是小偷?他闪在一边仔细地观察那人,等他看清了,却大吃一惊:原来是房东老奶奶!她背了一小袋子东西,慌里慌张地钻进了屋。这深更半夜的,老奶奶在做什么?他心中顿起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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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本人对新四军的历史研究颇深,敬佩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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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太太的爷爷现在身体好吗?看来他很喜欢您这个孙女婿,也喜欢讲过去的岁月。致以问候。
乐闲人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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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幼时常听老人们说刘华光的故事,心目中他是一个抗日英雄。我就是通过新四军、乙纵队这样的一个大背景展开故事情节的,力图反映那个时代的真貌,主观是这样想,不知客观上做到了没有。原来准备用真实的地名,但这是小说,主要情节都是虚构,因此作罢了。
谢谢你的关注,祝好运。
dashengsun 发表评论于
1942年冬,新四军四师十一旅来泗五灵凤地区活动,下放1个营,和淮北军区1个连以及地方3个独立大队,改编成立十一旅泗五灵凤独立团。团长张荣远,副团长王世仁,政委张彤,**部主任王绍远,参谋长金荣功。辖3个营,1个警卫连,共10个连,1500余人。一营长盛玉坤,教导员闻宇;二营长刘从本,教导员臧超然,副营长陈香甫、李成东,副教导员王留影;三营长刘华光,教导员江恒。

一营一、二、三连是十一旅下放的主力。二营四连由灵南大队改编。五连由沱北、灵南区队改编,六连是军区下放的主力连。三营七连是县独立大队改编,八连是淮北大队改编,九连是淮北,浍南区队改编。民国32年(1943年)春,泗五灵凤独立团一营、二营的两个连和警卫连共6个连升编为新四军四师十一旅三十二团,离开五河,撤销泗五灵凤独立团番号。三营和二营六连留驻五河。

里面有一个是我太太的爷爷,渡江后留在地方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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