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涧湖 第三章 军旅见闻(一)第六节 赤脚和尚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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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建在半山坡上,不宏大也不华丽,三间大殿外加一排低矮地僧房,廊柱和门窗上面的油漆大都已剥落,木质显露出来。寺庙虽简陋破败,名字却极响亮:铜佛寺。殿内有一座全铜佛像,大小似真人,立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据说是明朝的一位官宦还愿时铸造。

       庙里只有两个和尚,老和尚五十多岁,俨然长者;小和尚只有十二三岁,据说是一富贵人家的孩子,因幼时多病送到庙里。

       穷人大都不信佛。被苦水腌麻木了,不在乎轮回报应之类的话,只要能不受冻挨饿,即便下地狱又如何?所以很少进庙门,难得进来一个,定是妇人不生育或光生女孩,求佛保佑添个儿子。倒是远处的县城和青岛时时有人到这偏远的寺庙,他们来此既不烧香也不诵佛,而是和老和尚聊天。来人常常能在老和尚充满智慧的言语中得到启发。

       无论来什么人,也不管从这儿得到什么教益,谁也无法知道老和尚的来历。但凡是拜访过老和尚的人,都会肃然起敬,认为这是一个能观瞻未来的出家人,是先知。由于扫盲班办在庙里,终南信得以经常和老和尚接触。不几天时间,他就觉得此僧应从灵鹫山来。

       第一次见老和尚是为在寻找课堂,由于山区偏僻贫瘠,除去祠堂外,找不到像样的大房子,而上级明令禁止进入祠堂,他只能打铜佛寺那三间殿堂的主意,但又害怕老和尚不允,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

进了佛堂,见一赤脚老僧闭目坐禅,他立即放慢脚步,轻轻地站在一边。很长时间过去,老和尚也没睁眼,他也就一直恭敬地站立在侧。又过了一会,老和尚睁开眼说:“施主站立久了吧,在石凳上歇息如何?”他遵命坐下,看着空旷的佛殿说:“老师傅,铜佛寺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佛殿空荡些。”老和尚说:“正好可作课堂。”他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可是张处长来过?”老和尚微笑,“从不见什么张处长李处长,檀越光明之心远在五里之外已照拂老纳。”他更加不解地问:“我一入伍新兵,何曾有光明之心,老师傅莫不是弄错了人?”老和尚说:“有用之人即光明之人,于他人有用,于社会有用,乃做人之最高境界。”他大惊失色,以为遇见了神人,“老师傅莫不是神人?连家父教诲也都知晓。”说罢他立即起身施礼,只听老和尚说:“檀越不必,你们不兴这礼,还是免了为好。老纳何曾是神人,大凡真谛直指心性,立身之道也只是一两句话,倘若说得天花乱坠、玄之又玄,就是诡辩,与真谛相距十万八千里也。”他回答:“谢/>老师傅指点。这么说老师傅同意在佛殿授课了?”老和尚说:“此求不可拒,不管何时,老纳都欢迎你。”

他深为老和尚的先知先觉所折服,“以老师傅的精深,久居此寺委屈了些,何不去名山大寺,救度的众生也多,功德岂不更大?”老和尚正要回答,只见也是光着脚丫的小和尚前来说要吃午饭了,老和尚说:“檀越何不在此随便用餐,军令不准在民家吃饭,这不是民家,是佛堂,不算违犯军令,如何?”他几乎未加思索就说:“谢/>老师傅盛情,学生很愿在此用餐。”      

       见师徒二人都是光脚丫,终南信也将鞋子脱下放在佛殿后面的廊檐下,随老和尚进入僧房。小和尚将菜饭端上,他见只有一碟泡白菜、一钵小米粥和几块玉米面饼,老和尚说:“出家人清苦些,慢待了檀越。”他说:“军旅也是这样,只不过在打胜仗时才开一次荤。”

老和尚边吃边说:“别小看了这一粥一饼,此乃天地之精华。越嚼越香。”终南信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果如老和尚所言,于是笑着问:“莫不是玉米面入了佛堂沾上佛气,变得香起来。”老和尚说:“玉米面的香味本来就有,只不过有人体会到,有人体会不到,能否体会到,全在于心境。”他咬了一口玉米面饼,细细地嚼了一会儿慢慢咽下,“上个月,青岛来了一个檀越,新婚不久,就觉得枯燥无味。老衲就请他细细地咀嚼玉米面饼,就是刚才讲的那几句话,最后竟一通百通,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终南信仔细琢磨老和尚的话:人仍然是那个人,没有变,心境变了,情趣随之而变,你若把妻子当成是伴侣,善意地看她,生活就会常过常新,就像咀嚼玉米面饼。倘若把妻子当成是女人,欢乐是维持不久的,他说:“是不是心境的好坏取决一个善字?”老和尚说:“檀越说得对,是一个善字。但善分施与受,一字之差,形同天壤。施善讲究一个忘字,受善讲究一个感字,对天地,对妻子,对他人的善意,应有受善的感觉。比如吃玉米面饼,如果想到这是天地赐予的精华,是百姓辛勤之所得,心怀感激之情,这饼子就越嚼越香,满口的芬芳。吃上一辈子也不会厌烦。”

       吃完饭,老和尚端来两碗山泉水,递给他一碗,“刚才檀越说老衲为何不去名山大寺,老衲自认学识浅薄,去不得名山大寺,尘世太大、众生太多,不是一个超度大会一场经法宣讲所能奏效的,因此安心于此陋寺,随缘而遇,点化一个是一个。其实,点化不需要大道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尊佛,拂去蒙蔽,佛心自现。”

“前些日子,从县城来了一对夫妇,带来一个痴儿,要为痴儿抽签,害怕他们百年之后,痴儿无人照料。老衲对他们说签不要抽了,痴儿自有痴儿福,他自出世起,头上就有自己的一块阴凉,你们尽力了,你们就是菩萨。檀越,世上最大的虔诚就是尽心尽力,那孩子已有十几岁,白白胖胖,混沌无知,他们夫妻二人十几年守着这么一个无望,忧愁可想而知,但他们没有丢弃他,尽心尽力照应他,使他快乐地享受天年,即便是菩萨再世也不过如此,所以老衲称他们为菩萨,想想那些弃婴者,想想那些遇到困顿就思退的人,怎么赞誉也不为过。最后,老讷给了他们一个开了光的护身佛,告诉他们此物可保他们的孩子无灾,他们欢欢喜喜而去。” 

他不禁问:“护身佛果然有此等作用吗?”老和尚说:“无用之物,施之于人,岂不是欺诈?老衲自出家以来,四十余年,仅送出三张,皆为亟需之人。”他歉意地说:“学生心地不纯,有此杂念,望老师傅宽宥。学生想抽一签,不知可乎?”老和尚略思片刻,说须净手静心方可。他依照吩咐洗了手,又合掌静坐片刻,老和尚拿出一个装满签子的竹筒,让其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用力晃动竹筒,不一会,只见一支竹签脱颖而出落在地上。老和尚弯腰捡起,看了一下,从木架上取出一张签条看了看,递给了他。

他接过来看到上面写着:第四十二中中签,接着是一首七言绝句:“欲渡沧海登瀛洲,烟波渺茫信难求。回首遥看来时路,半是忧愤半是诚。”下端是几句话:采花酿蜜,总有缘由。追逐春天,满目灿烂。自南向北,维心未失。劳心劳力,惟诚在心。

       他把签条举向老和尚,“老师傅可详细帮我解释么?”老和尚此时已盘腿坐在蒲团上,嘴里念念说道:“诚质为真,至真为大。至大无用,无用归真。”说罢闭上眼睛。他知道老和尚不愿解释,只得鞠躬而退。

       他拎着鞋走出山门,小和尚跟随而来,说了声檀越走好。他回头看着小和尚,只见小和尚光着脚丫立在青石上,不禁问道:“你和老师傅都光着脚丫,也有讲究吗?”小和尚说:“师傅说光脚丫可感受天地之大德。天地有四季,人间更如此,知道这等道理,在纷繁世事面前,心境自然平和。”他不解地问:“冰天冻地之时也不穿鞋?”小和尚有些不悦,“檀越,凡事在心不在式,好之揣摩体会吧!”他仔细端详小和尚,只见他左眉上方有一铜钱大紫色胎记,脸色上仍挂些许稚气,不由地生起爱怜之心,说了句多谢小师傅指点!

       扫盲班在佛堂办了十几天,大军又向东北集结。临行前,他去铜佛寺向老和尚辞行,老和尚没说什么,面露许多留恋之情。仍然是小和尚将他送出山门,当他走下山岗,小和尚匆匆赶来,递给他一个纸包,他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护身符,包护身符的纸上写着一行字:十年后尚有一面之缘。他心里一惊,抬头向庙门望去,老和尚清癯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前,他想转过身回去问个究竟,只见老和尚竖起单掌,做出告别的姿态。

fromq 发表评论于
诚质为真,至真为大。至大无用,无用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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