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陪伴我度过整个医学院生涯的那个小小的欢乐源泉,瞬间被抽空了。果然是郁兴当初预言的那样,一场单相思而已。
我一直对自己说,只要我喜欢他,不管他喜不喜欢我,都不要紧的。但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我根本没有这么洒脱,我是多么希望班主任是喜欢我的。那个晚上不过半个多小时的场景,却让我无法再面对自己那整整四年多的大学生涯。
表面上我仍然若无其事,但是,那个躯壳里的成遥,碎成了一片一片。无数个夜晚,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我难以抑制地流泪,那些本来是我最为甜蜜的回忆,如今却变成了最伤感的凭吊,而最难的是,我必须不停地说服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只是我自己的一场独角戏。班主任的那句话,对于我们这四年的积累来说,太单薄,我总有一点无法接受。
正在我准备接受那家三级医院的工作时,附属医院的录取名单公布了,我被留在了内科,轮转三年以后再定科室。但是这时候,我的喜悦,已经完全被冲淡了很多,我甚至有点想取消附属医院的合同而去我家附近的三级医院了,至少从此不用在面对班主任。
朱希希得知我壮烈的为爱断腕的念头之后,将我大骂一顿,多少人为不能留在附属医院而流泪,我却为了一段从没发生过的感情要放弃留在这个全市最好的医院的机会。她咬牙切齿的对我说,成遥,你给我记住,我们做女人,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生意义,就是让离开你的男人遗憾到死。一直被愁云惨雾笼罩的我,如同被一场夏日暴雨洗刷了一下,人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我和朱希希都留在了附属医院,她去了妇产科。我又一次很佩服朱希希,她没有选择做高血压名媛,我的朋友,毕竟是不同凡响的。刘歆去了一家高干特需医院,反倒成了名媛。那一年,娜娜也考上了基础医学院的研究生。于是皆大欢喜。留在附属医院的,还有郁兴,他分到了外科。
娜娜研究生定下来后,我们四个人拿出各自的私房钱,咬着牙去了一家向往已久的餐馆。那是一家整个建在水上的餐馆,晶珑剔透,到处透着舒人心脾的流水的声音。我趴在餐桌上,看桌面下鱼儿在悠悠游动,看脚下有水草飘弋,看身边好朋友们嬉笑调侃,觉得很幸福很满足,虽然没有收获到爱情,但是他们总是在我身边。可惜那顿昂贵的饭,却让刘歆挂急诊发烧,朱希希上吐下泻,餐馆的心思俨然都花在了装饰设计上了。
天气一天天转暖,等到我们只穿一件衬衫的时候,毕业的季节终于来了。
我和郁兴还有原来几个班委在医院附近的一个酒家安排了毕业酒席,所有的同学们都来了。大家两年多来都分散在各个科室,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今天当他们都吵吵嚷嚷坐在一起的时候,我恍然又回到了一年级时候我们坐在巨大的阶梯教室里上课的情景。五年,真的就这样不动声色的从我们的手指缝里流走了。有些同学要回到他们的家乡,从此以后竟是再也难见到了。
慢慢地,同学们都开始一点点醉了,我也被强灌了几杯红酒,头晕晕的,朦胧中似乎看到班主任的影子,我知道我们没有邀请老师,这不过是幻觉,我只是太想他了。我拿过边上的酒瓶,又给自己倒上,不知不觉地喝着。
同学们都拿着酒杯到处敬酒,说着些不着边际却又无限伤感的话,我听着听着,就开始哭了。酒意把我压在心底的感觉释放出来。自从被朱希希骂过以后,我就没有哭过,努力地像朱希希要求的那样扬眉吐气地继续活着,但是我心里很疼,因为是单相思,我连说自己失恋的权利都没有,我从十八岁开始的这段感情,连一个名目都没有,就被草草埋葬了。
那顿饭一直吃到深夜,同学们散去以后我和郁兴还要负责清算结账。等到走出酒店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喝多了,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偏偏外面又下起了大雨,我软软地靠在酒店门口, 根本没有力气去跟其他行人去抢出租车。郁兴这时候也走出来,看见我的样子,他有点恼怒地说,不会喝酒就别喝,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下,一个人打开车门朝我跑过来,小成,快上车。我睁着晕眩的眼睛努力看着,是郁兴。他拉着我上了车。车一开动,颠簸之下,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人更是变得恍恍惚惚,后面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寝室里,娜娜陪着我。原来郁兴叫了胡晓烨和娜娜把我搬到寝室里。娜娜告诉我郁兴身上给吐得狼藉不堪,还因为我赔了出租车司机几百块钱。我头痛欲裂,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娜娜说,成遥,你拉着郁兴的手,一直在叫班主任的名字。原来你喜欢班主任?我哀叹一声,拉过被子蒙住头轻轻地说,娜娜谢谢你,也替我谢谢胡晓烨。
娜娜走后,寝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寂静无声。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后来到底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其实,到了现在,我反而已经不介意大家知道不知道了,左不过是一个破灭的单相思的笑话,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比这个更荒唐更要命的事情在发生,大家很快就会忘了我和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