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天好,山上昨晚才下过大雪,眼前的雪峰顶闪着诱人刺眼的光芒,天蓝的如洗,云彩在空中飘着,不停变幻形状,加上太阳给镶上的金边,简直美到极致。外面有一点风吹着,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平添一丝侠骨风范。
正是午饭时间,Lodge里人挤人非常夸张,多数人都带着头盔穿着滑雪靴子,咚咚地笨拙地上上下下来来回回。 小林开始还能享受缤纷的色彩和热闹的人声,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却越来越坐立不安。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她等的人还没有回来。今天她是和剑锋单独出来的。瞒过双方家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各种借口,还有心理的负疚感。他们两个曾经是各自出来滑雪散心的,互相并不认识。人到中年,婚姻平淡却也没有到崩溃的边缘,何况各自都有一大堆的人事牵绊,连重新来过地念头都懒地动了,能各自享受已经是不错的状态了。 上山滑雪的华人不多,单独出来的就更少。 在雪道上碰了几次面,然后又恰巧等在了同一个缆车上,于是聊起来。都是第一代移民,象大多数留学生,经过苦日子,然后有了稳定收入,人压力没有了,多容易懒散。象他们双方的伴侣,都是宁可上网聊天打牌聚会东家长西家短的。要说滑雪,他们会说: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现在老了,怎么也不会去拼了自己的老骨头干那个,伤一下吃不消的。偏偏有小林和剑锋这样的,心总是在天上飘,新鲜刺激的东西总是对他们有无比的吸引力,尝试挑战自己的体能极限只是其中一点罢了。两个人都是滑雪高手,曲高和寡的他们最终能遇上,他们觉得是老天的眷顾。不滑雪的人无法体验高山滑雪急速下降的快感。他们两个人总是一前一后从山顶飞扑下来,这种凭着腿部的力量对速度的掌控自如也是能让人心醉神迷的。有时候,他们也去绿道,那里多数时候都见不到什么人,在平缓的高高的雪墙围起的雪道上,他们可以肩并肩慢慢下降,除了雪橇在雪上滑过的声音,静地连呼吸都是多余。说实在,整个滑雪季都过了一大半了,可是除了周末的滑雪约会,两个人迄今还没有在别的情形下见过面。每次滑雪,两个人不约而同连面罩都带着的,浑身上下严丝合缝。上周,小林下坡的时候,在和蓝道交汇的地方,看到一个爸爸把一个三四岁样子的小女孩带在自己胸前滑下,有点心猿意马,摔了一跤,伤了右膝盖,其实伤的不是太重,剑锋却心痛的不得了,恨不能背上她回lodge。小林知道穿着雪靴在雪地上爬有多难,笨重不说,走一步陷半尺,剑锋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她特别感动。这周,小林好容易出来,原本是想去滑雪的,可是剑锋看她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的,坚决让她留在山下等。这不,等到午饭时间早过了,他还没有回来。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上了一对印度男女,小林抬头看时,那女的正站着紧贴坐着的男的,把他的头揽在自己怀里,还不停在他头上亲,男的手卡在女的腰上用着劲,两个人一起咯咯笑起来。小林心烦意乱,山上手机信号不好,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周围依旧是人来人往的,小林出去看看,大家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一切如常,不象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小林责备自己胡思乱想,继续坐回去看书等待。其实等一个人的时候,如果心情安宁,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可是,这时候的等待对小林来说其实是一种折磨。 她想干脆自己也上山算了, 没准能碰上剑锋,可是她又怕剑锋回来了找不到她又会着急。小林横下心来等。 其实,人越多七情六欲,越多烦恼,可是象猪一样活着,又有几个人甘心。小林不知道她和剑锋会怎样。他们真是太多相同的地方了。如果从年轻时候就认识,他们可能是神仙眷侣,灵魂知己。可是,谁让他们错过又相逢呢。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勇气去背负打破一切的后果。 尽管,和老公很多时候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大部分时候连交流的力气都省了。天色有点暗下来,lodge里人越来越少,对面换了一个爬在桌上的睡觉的老太太,还带着氧气瓶。小林可以肯定,剑锋一定是遇到麻烦了。她想像,也许他和自己上周一样,摔倒了,不算重,所以不想大动干戈叫急救,自己在慢慢往回走。人在山上的时候,时间过的特别快,自己不觉得。小林想自己再等等。可是,她的心真地慌了。她开始自责,同时又开始积极思考,什么时候她应该求救, 怎么求救。这山上,每年都有人失踪,不过都是步行登顶的人,或是露营的人。滑雪的受伤是常事,但是,一受伤跌在雪道上,很容易就会被后来滑雪和巡逻的急救人员发现。一定是剑锋贪玩,看到天好,一时舍不得下来。 这么想着,小林又有点安心。天终于黑下来,剑锋还是没有回来。手机在关机状态。这个雪场是有夜间滑道的,大灯照在雪道上,一路下来,好多人图便宜,专门来滑夜场的。可是,小林决定去求援了,大不了,自己虚惊一场。 剑锋不会丢下她不管的。她这时候心里倒是安静下来,她去客服问了该怎么报告失踪。然后告诉他们,她朋友不见了,出去一天一直没有回来。小林只有剑锋的手机,不知道怎么和他家人联系。滑雪场的人通过警方,很快和剑锋家人联系上,证实他还没有回家。搜寻工作很快大面积铺开。剑锋的妻子和两个半大孩子也匆忙赶上山来,尽管小林没觉得自己心里有愧,但是她还是避开了剑锋的家人。不过,她没有离开,她打了电话回家报平安,然后等在山上。雪场停了商业运营,满山遍野这会儿都是搜救人员了。有专业人员,有志愿者,包括来滑雪的高手,附近山里小镇的居民。山顶附近有几架直升机在盘旋,有救援队的,也有电视台。电视台快得无法想像,已经开始播报突发新闻了。小林不知道想什么,脑子是一片空白。她远远坐着,看着剑锋家人接受问询和采访。搜到大半夜,人群终于散尽,小林跟lodge的工作人员解释后,被允许在大厅的长沙发上躺着过夜。 小林一夜没合眼,她想着暗夜里雪地中的剑锋会怎样,开始她的心是冷的毫无感觉,然后就觉得心一片一片碎掉,痛得她呼吸都困难。她无言看着大落地窗外面的天光一点一点变亮。终于,外面有了人声,她知道,很快搜救工作又会开始。走出门外,对面山顶的白色之上洒着淡紫色的光,那光渐渐变强有些刺眼,小林把头扭回来,看到这边半个山顶掩在一层薄云里,晨光透过的地方闪着诱人的光芒,那是剑锋呆着的地方,山顶看着很近,山上的沟沟壑壑清清楚楚就在眼前,好像触手可及,可是,没人见着剑锋的踪迹,她自己更够不着。小林决定回家了。她还有孩子家人等着她,明天还有她的工作。差不多有一周时间,地方台的新闻里都在报告搜寻的进展,其实是没有进展。第三天的时候,有人在深沟的厚厚冰雪里被搜救犬发现,后来证实是一个去年登顶时失踪的外地人。电视里还播出了一则由头盔上的小摄像机录下来的新闻。一个男人和一帮朋友去山里玩雪摩托,几辆车一起上山,其中一辆突然侧翻,人立刻被埋在雪里不见踪迹。好在他朋友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掉下。几个人停下车赶紧在雪里拔,终于把他拉出来。不过几分钟的事,那个人已经冻得说不出来话。看过这个之后,小林就不在追看地方新闻了。小林的腿一直隐隐地痛,有时侯,就卡在一个位置不能动,她终于去看了医生,是她的右侧膝关节的半月板有撕裂伤,有一小块软骨脱落,成了关节腔里的游离物,时不时的引起不适和疼痛。根据她的年龄和运动需要,医生建议做关节镜手术取出,这样可以更好的恢复运动功能,也降低早发骨关节炎可能,小林拒绝了,她不会再去滑雪,一般的日常活动不会受大影响,就这样吧。身体痛总比心痛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