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吃你的米食，喝你的井水
吃了又吃，喝了又喝
却不知道你是谁
从不念诵你的名字
走过你的田埂
路过你的乡村
你的亲人变成我的陌生人
你的仇敌现在与我何干？
你的面孔青绿
你的身躯灰白
到时候你仍然落雨落雪
只是不再落到我身上
不再叫我的心感动
你的面孔粉红
你的身躯枯黄
你是一枚银杏叶
你是一株麦子
你是一头牛
你是一条河
当四季赠送一个个节气
我发觉你永远是个农夫
在最低处行走的人
90.
我为人民写诗
我为群众歌唱
看到农夫在土地上播种
学习着体味着比划着
在纸上我写下一行行文字
我是多情善感的作家
或许我只是一个爱琢磨的人
对，我是一名工农兵思想家
背起了思想的挎包
扛起了思想的锄头
拿起了思想的武器
我是勇敢的舵手水手
坚守保护水上的阵地
我是辛勤的拖拉机手
开垦培育荒芜的土地
我还是一名儒雅大度的将军
热衷于指挥调度意念和意志
我对文字负责，负责整顿文字
文章是战场，见地起兵丁
文字中有我，我中有文字：
我为家园写诗
我为祖国歌唱
看到大雁南来北往
学习着品味着比划着
我在天空中写下文字
91.
为了展开言情歌剧
我安排她和他相遇
开始讲话，时常问答
为了让场面宏大
总要有爱有恨有悲有喜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豌豆苗缠麦秸，甜蜜的烦恼
如端午门里门外的艾草和酒
如初夏傍晚时分最后的贫瘠
心灵枯竭如老井之空虚
钟情摇拨浪鼓的卖货郎？
你今生只配一块炒米糖
若不在打谷场收获
那么必定在五月负疚之夜
或早或晩或聚或散
如母亲宽容的肩膀
如命运之铁石心肠
本来处处相好
而今左右为难
92.
给笨蛋发一只烤山芋
给聪明的孩子发奖杯
人生到此为止
哲理到此为止
富人的儿女如珍宝
穷人的儿女是稻草
富人的孙辈还很难说
穷人的后代必有改观
忽然间学生得了老师的学问
学问能带给人各种各样技能
真正的大富翁欢喜和人分享
不似黑心商人无良官吏
钱财再多权势再大
总不过是害人害己
93.
宽阔的额头里的宝藏
是年轻毛委员掌握了的智慧
他只是缺一两件体面的衣裳
无关大局，无伤大雅
他必定能带领我们穷苦人
占领总统府，翻身得解放
蒋委员长不苟言笑戴着白色手套
表明他是一位自卑的领导人
红底黑面的大氅压风又捂汗
早在十年前就宣布了大结局
看相测字的先生要么看不懂
要么总在一掸眼间看破
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前世今生
94.
沉潜之术
相面之术
易容之术
乃至逃之夭夭
莫忘检验凌波仙步
随时随地，不可荒废了功夫
调息入定
非花非木
非竹非石
常受严寒酷暑之罪
常有十万火急之音讯
穿过石头的肌肤
深入花木的内心
心念欲动动
性属意迟迟
95.
拈花一笑间
生命的承受与传递
你的笑容是你的手
总有电子产生并流动
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
从一尊佛到另一尊佛
有人迷茫，然而迷茫的人
也能得到，也已经享有
如阳光照耀全身
让人的眼睛看见
他却不知道感恩
他却不知道赞美
真如满园春色
枉自开过一回
96.
词汇的舞蹈
如意念借助刀片
划过固体的水面
人事珍重
繁华却不是人事本身
繁华是人事的聚集和演变
魔法师从中提炼新的语法句式
如何表达思想
于人是永远的难题
让不相干的谁再一次
背负上精神的枷锁
一生不足以完成伟大的事业
我刻苦拍打揉搓粘土和水
试图塑造一个伟大的雏形
它是一种呼应：一双眼睛
97.
磨练自己的手段
描画自己的身影
命令骨节健壮灵活
凭它穿过时间的隧道
看这个，就看这个
看它将起未起
看它欲飞未飞
不求龙腾虎跃
不弃鸡鸣犬吠
不失情趣
不失心主
98.
古琴的肺腑里蕴藏了
山水画卷和家园
手指轻舞，展现着运动
和运动之中的禅定与和平
抚琴者前世今生的修为和沉淀
填补了倾听者心中的缺憾
声音里的梅花
绽放在苍老枝干的骨节上
它超越了季节，形体，和方位
延续艺术之香气馥郁
渐次抵达耳朵，一朵朵开放
之后又如白云一朵朵飘走
99.
声音里有秧苗，有水田
有田间地头的唱和
吹笛的人无疑是雅致的
被赠予长盛不衰的底蕴
生自五谷，传送五谷的气息
笛声是土地的另一个收获
缝补季节与季节的间隙
调剂村庄与村庄的空闲
唢呐
铜质的悲喜
山村是你魂牵梦绕的主流
无论你如何叙述
我都是懂你的人
扛锄上山，慢敲铁刃
生活是万事万物的起点
从对婚丧嫁娶的处理方式之中
产生了人对艺术和音乐的追求
100.
我们是什么人什么事的影像
活在磁力和电力的抛物线中
如此，我们确实只是一种响动
一种色彩，没有确定的存在
我们是表现
不是表现力
我们是震动
不是鼓和鼓槌
101.
心之情形
意象之风霜
许多年前我在南方听雨下
许多年后我在北方看雪落
把伟大的计划还给天空
以合理的方式处理琐事
从来就没有神仙
练出过有效的丹药降伏人心
只有眼里的明暗耳中的动静
只有口中的名词和名字
至于佛与佛法
我一无所得
你也一无所得
102.
心住宝瓶定
琴慕蓝花瓷
了了念生想
在在有化无
棉麻织阡陌
丝竹唱柳桑
风停歌声远
云去水流长
103.
千里河山向晚
落日如一颗消沉了的心
无边的风景无边的诗画
一次次交给凡夫俗子
磨练他们的眼
磨练他们的心
他们的心，一千年来
倾向于在夜色中沉醉
104.
冬天被草指向南
我的面孔朝向东
雁的鸣叫留在北
我的胡须斜向西
在京城时我未写出好文章
在浔阳江我写下了《琵琶行》
我的戏剧始于关汉卿
我的故事效仿蒲松龄
作家当为茅棚立传
诗人要为穷苦人疾呼
文人必须应用文字的谷粒
供奉心中和纸上的庙宇神殿
105．
寥落的雨
落在陌生的星辰
那是他的手指轻击
白天和黑夜间隔的琴键
他的使命快要完成，快要完成
现在仍在神圣的乐器前坚守
坚守，高雅艺术是一块阵地
是家园和平，不许妖魔侵犯
106.
这个时代的人有点古怪
当生活驶上快车道
你要暗自庆幸有人
坚持古典的吟唱：
有个不变的法则关于变化
它是变化中的骨节和韵律
我们必须遵守并跟随：
时间无法省略和超越
空间不可压抑和放纵
生命的本质存在于土
水、树木、五谷和季节
我们是另一种果实
自己品尝自己
107
让我感觉自己和别人
让我感觉生命的过程
我行走，行走，行走
我观看，观看，观看
我坐着，坐着，坐着
我思考，思考，思考
就有诗篇疯长
从我的耳朵，和我的鼻孔
从我的嘴唇，和我的眼睛
自天上落下，从地里长出
我有很长时间未曾理发了
头发仍然生长飞扬
它也是一首诗篇
人生如米似面
离不开手的揉搓
要时时感受并接纳
自己对自己的亲切关怀
108.
诗歌追求的不是天长地久
她追求天长地久的感觉
现在她摆脱了陈规陋习
她是崭新的幸运的
生出了翅膀
展现了飘逸
109.
我们可以求助了数学
认识并体会算术的趣味
关于概率和终极哲学
我所知不多，觉得似曾相识
有人略微领略了其中的奥秘
就已经写出高深莫测的经典
如同幸运的春天突然来临
我们还未准备好充分的词汇
就已经被推上了前台
有人在慌乱中调整好姿态
有人从春天直接跌落
冬天，如同黑夜
可惜未满足睡眠
也未写出诗篇
110.
夜晚
一日劳作归来
无心即无畏
无求即无憾
着迷于微小的事物：微尘
电光闪烁其中
即是人生
即是人生意义
观看一支花与花瓶
倾心寂静中的幻听
抚摸时光的质地
那种木质的和棉质的磨砂
同生同灭，黑色的和白色的
或者五色的时间与空间
拜托突然间的失衡
世界得以诞生并扩展
时空也会在突然间失去平衡
并开始毁灭和消逝：
世界从根本上来说不可控制
这不妨碍我们获得幸福
和控制幸福的感觉
音乐和艺术的美存在于此
人生的美也存在于此
110.
音乐的诉求在于无家可归
在于音符出生后无处落脚
如流浪人已经从故乡启程
不知道什么时候抵达异乡
也不知道时候能够平安回来
听与不听具有同等意义
寂静和声响不能厚此薄彼
我是喜欢热闹的人
也是倾向孤独的人
雪落了，又融入化境
音乐停止，如人生一回
弹奏与倾听不可分割
这里面甚至也找不到
高下和雅俗的标准
111．
人情世故就像揣测小儿女的心
泥土将他们辛苦养育
他们却把心嫁给外族人
也许这就是人和社会的真相
它的美在于一种不平衡
世人困难烦恼
缘于一颗困难烦恼的心
世人恨魔鬼
然而对自己心中的这一位
却欢喜拥抱得紧
他们说：我恨魔鬼
但是我自己心中的这一个却是好的
我爱她甚于爱邻居爱家园
甚于爱乡村爱城市爱祖国
她就是享乐，人爱享乐
魔鬼于是披上享乐的外衣
人沉迷于享乐，好比是
拿蛆虫放进自己的骨髓
人爱享乐，不顾一切
情愿和享乐早早去洞房
一样的墓穴中睡眠
112.
那么你的日子过得怎样？
如果你的胸腔中埋藏着
贪婪的无休无止的欲望
那么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是真诚的睿智的
那么让我为你操劳一餐
一两颗蒜头，三五种蔬菜
请上座，请上座
高雅睿智的人请上座
屋顶的炊烟供给神仙
至于酒，酒和诗篇一样
不可轻得，不可轻举妄动
如闲适的人生，诗篇
离凡俗之人越来越远
113.
如果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那么这是我的法宝和方案：
生命起源于苦，和低处的水
向上的变化是甜蜜和幸福
它们是一次次辛苦的飞翔
翅膀的高频率震颤，复眼之观察
蜜蜂酿蜜不可代劳，没有捷径
智慧乃是人对人生疾苦的态度
不曾拿肉体在困苦中侵泡之人
是一种缺憾，是一种迷失
他将时时陷于莫名的恐惧
也许这都是泥土的心愿
泥土是一种长久托举和放任
人的子孙怀有背叛后的预感：
来自于土，仍将归还于土
他们抓不住风，握不住雨
好在这个求索的过程是美
完成了心灵，完成了人生
让神灵有了寄托和延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