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女儿，我做得最多的梦，就是在梦里把女儿弄丢了。茫茫人海，她突然间消失在人群中，或者不知怎地就脱离了我牵着她的手，急得我不住地哭喊，疯狂地四处寻找。每次从这样的梦魇中醒来，我都会冷汗直冒，喉咙干哑，或泪水打湿枕巾。那天晚上，我又做了同样的梦。
我在黑夜中睁着双眼。为什么在女儿成长的问题上，我总是陷入被动、疲惫、受挫和失败之困境，周而复始。我们母女俩好像在用力拉锯一样，谁都想试图说服对方听从自己的心声，却不能遂愿，反而彼此伤害。随着一声叹息，我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反复重复着说：“每一个生命都要长大，放手吧，放手。”我哭了。
第二天吃过晚饭，儿子、女儿和我坐在饭桌旁各自的位置上，开始开家庭会议。儿子做主持，他让我先讲。
我先从我的祖父辈开始讲起。讲到我目不识丁的奶奶虽然是乡下妇人，却能高瞻远瞩，力排众议，明智地送我父亲去私塾读书受教育，改变穷人没文化受人欺的命运；
我讲到父亲如何勤奋读书，以及他一生中做的最重要的两个决定：第一报名参军离开农村，第二复员去新疆开拓新天地，并从此改变家庭命运；
我讲到我的母亲在我上大学期间，为了我避免分配回新疆，毅然决定变卖家里所有东西，举家从新疆搬家落户回到内地；
我又讲到我和孩子的父亲当年为了考大学，如何发奋读书，后来如何在大学相遇相爱，志同道合；同样，为了彻底改变命运，我们选择远赴他乡出国留学；
我讲到初来美国时，我们如何同甘共苦，艰苦打工，求学位，找工作，最后落脚在硅谷，怎样有了一对儿女；
我又讲到是我们第一代的大陆移民，怎样仅仅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从无到有，就赤手空拳打拼出一片天地，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并让你们接受良好的教育；
我又讲到今天，你们的父亲为了梦想，海归创业。同时，为了让你们完成学业，接受更好的教育，我选择和丈夫分离，与你们陪伴着一起，做留守母亲，至今已经十个春夏秋冬。。。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自己的父母的模样。我深深记得，long long time ago, 也是在一个晚饭桌上，父亲拿着一双碗筷，语重心长地对我和两个弟弟讲述着他的忆苦故事。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我最后总结说：“我说这么多的目的，无非是是想告诉你们两点：第一，每个人活着要有目标。只有为前方确立了目标，你才会有动力去为实现目标而努力；第二，知识改变命运。你们俩不是富二代，我们也不会中彩票致富，要想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只能脚踏实地，靠自己所学的知识，实现人生价值。”
我重新声明，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反对妹妹去参加Junior Prom Party。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心思花费在头发和打扮上，占据了太多的时间。我欣赏你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但是很可惜，我没有看见你用在对待你的课业上。要知道，Junior Prom只是娱乐活动，而目前时间紧迫，复习考SAT才是你要去奋斗的目标。
“我的发言讲完了。” 儿子听了我的讲话，对妹妹笑着说：“Wow, 妈妈真是讲了一个很长的中国历史故事，可以写成书了。妹妹，你听懂了吗？”“一点点懂。” 妹妹说。“我基本上听懂了。妈妈我理解你的意思，不过，那些苦的过去，不会再回来了。我们只会越来越好。你必须相信我们。”儿子安慰我说。
轮到女儿讲话。妹妹说，一般人只选六门课，可是她今年选修了七门功课，加上SAT的补习班，课后作业特别多。除了上课，她还有社区服务要做，还有硅谷回音的青少年演讲等活动。一个星期有三个晚上，她必须从早晨六点半起床，到晚上六点钟以后回家，然后做功课，直到夜里十二点才能睡觉。她知道自己的预考分数不理想，所以她很刻苦。到现在为止，她自己模拟的测验，已经比过去高出了两百多分，数学也有了很大进步。
妹妹接着说，一年一次的Junior Prom是她梦寐以求的学校活动，她所有朋友都会去，她也想打扮漂亮去。虽然头发染坏了，但是她的本意是想为妈妈省钱，所以，希望妈妈不要把头发染坏的错误加到她的头上。她每天顶着难看的头发去学校，自己心里也很难过。
等我们俩都说完了各自的话，哥哥开始讲话。他当然是站在妹妹那边，批评我的不对。他还是那个意思，考大学不是人生的全部，只是一个过程。再说了，我应该看见妹妹的进步，而不要把她和别人比较。说着话，儿子顺手把妹妹的书包递给我。我一拎，很沉。一想到妹妹时常酸痛的后背，每天背着这样沉甸甸的书包，抱着厚厚的书本上下学，我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家庭会议开了很长时间，我们也各自把自己的意见表达了出来。会议在心平气和中结束。我同意妹妹明天去修理头发，但是她也要保证专心读书。
睡觉前，女儿走进我的房间。她没话找话地问我：“妈妈，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我胖吗？”
我回答：“没有你这么胖。我们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多好吃的，能吃饱就不错了。”
“哦，酷。那你那个时候正好减肥，对吧？”
我无语。我想，今晚上我苦口婆心的“忆苦思甜”报告，所起到的效果，他们的理解估计也就到这层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