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刚从国内探望父母大人回来。我父母都已是过了八十的老人了。直到去年回去,我印象中的父母还是精力充沛不服老的人。时隔一年,这次再见到他们,大不如前了。很心疼,但也无能为力。正好读到龙应台的这本小册子,读来感同身受,有点安慰,有点怅然。
摘录几段分享 -
"目送"(关于父母子女关系的-她和自己的儿子,她和她已逝的父亲)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山路"(关于同代朋友,生老死别,前行者沈君山三度中风后写的)
才子(指沈君山)当然心里冰雪般的透彻: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
"寂寞"
有一种寂寞,身边添一个可谈的人,一条知心的狗,或许就可以消减。有一种寂寞,茫茫天地之间"余舟一芥"的无边无际无着落,人只能各自孤独面对,素颜修行。
"共老" (关与兄弟姐妹情)
是一个阳光温煦,微风徐徐的下午。我看见他们两鬓多了白发,因此他们想必也将我的日渐憔悴看在眼里。我在心疼他们眼神里不经意流露的风霜,那么--他们想必也对我的流离觉得不舍?
只是,我们很少说。
多么奇特的关系啊。如果我们是好友,我们会彼此探问,打电话,发简讯,写电邮,相约见面,表达关怀。如果我们是情人,我们会朝思暮想,会嘘寒问暖,会百般牵挂,因为,情人之间是一种如胶似漆的黏合。如果我们是夫妻,只要不是怨偶,我们会朝夕相处,会耳提面命,会争吵,会和好,会把彼此的命运紧紧缠绕。
但是我们不是。我们不会跟好友一样殷勤探问,不会跟情人一样常相厮磨,不会跟夫妻一样同船共渡。所谓兄弟,就是家常日子平淡过,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各自有各自的抉择和承受。我们聚首,通常不是为了彼此,而是为了父亲或母亲。聚首时即使促膝而坐,也不必然会谈心。即使谈心,也不必然有所企求 -- 自己的抉择,只有自己承受,在我们这个年龄,已经了然在心。有时侯,我们问:母亲也走了以后,你我还会这样相聚吗?我们会不会,像风中转蓬一样,各自滚向渺茫,相忘于人生的荒漠?
然而,又不那么简单,因为,和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人都不一样,我们从彼此的容颜里看得见当初......
兄弟,不是永不交叉的铁轨,倒像同一株雨树上的枝叶,虽然隔开三十米,但是同树同根,日开夜合,看同一场鱼直直落地,与树雨共老,挺好的。
"跌倒"(写于一十五岁少年自杀后)
我们拼命地学习如何成功冲刺一百米,但是没有人教过我们:你跌到时,怎么跌得有尊严;你的膝盖破得血肉模糊时,怎么清洗伤口,怎么包扎;你痛得无法忍受时,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别人;你一头栽下时,怎么疗治内心淌血的创痛,怎么获得心灵深层的平静;心像玻璃一样碎了一地时,怎么收拾?
谁教过我们,在跌到时,怎样的勇敢才真正有用?怎样的智慧才能度过?跌到,怎样可以变成行远的力量?失败,为什么往往是人生的修行?何以跌到过的人,更深刻,更真诚?
我们没有学过。
如果这个社会曾经给那十五岁的孩子上过这样的课程,他留恋我们 -- 以及我们头上的蓝天 -- 的机会是不是会多一点?
现在K也跌到了。你的修行开始。在你与世隔绝的修行室外,有很多人希望捎给你一句轻柔的话,一个温暖的眼神,一个结实的拥抱。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可是修行的路总是孤独的,因为智慧必然来自孤独。
"寒色"
当场被读者问倒的情况不多,但是不久以前,一个问题使我在一千多人面前,突然支吾,不知所云。
他问的是:"家,是什么?"
......
作为被人呵护的儿女时,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可是这个家,会怎样呢?
人,一个一个走掉,通常走得很远,很久。在很长的岁月里,只有一年一度,屋里头的灯光特别灿烂,人声特别喧哗,进出杂沓数日,然后又归于沉寂。留在里面没走的人,体态渐孱弱,步履渐蹒跚,屋内愈来愈静,听得见墙上时钟滴答的声音......
和人做终生伴侣时,两个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家,也就是两个人刚好暂时落脚的地方。
可是这个家,会怎样呢?
很多,没多久就散了,因为人会变,生活会变,家,也跟着变质。渴望安定时,很多人进入一个家;渴望自由时,很多人又逃离一个家。渴望安定的人也许遇见的是一个渴望自由的人,寻找自由的人也许爱上的是一个寻找安定的人。家,一不小心就变成一个没有温暖,只有压迫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固然荒凉,但是家却可以更寒冷。一个人固然寂寞,两个人孤灯下无言相对却可以更寂寞。
很多人在散了之后就开始终身流浪。
很多,一会儿就有了儿女。一有儿女,,家,就是儿女在的地方......
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可是,这个家,会怎样呢?
"回家"
......
是的,我们都知道了:妈妈要回的"家",不是任何一个有邮递区号,邮差找得到的家,她要回的"家",不是空间,而是一段时光,在那个时光的笼罩里,年幼的孩子正在追逐笑闹,厨房里正传来煎鱼的嗞嗞香气,丈夫正从她身后捂着她的双眼要她猜是谁,门外有人高喊"限时挂号拿引章来"......
妈妈是那个搭了"时光机器"来到这里但是再也找不到回程车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