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我有一门考试,答得很顺利。交完卷子,我冲出教室,向公共汽车站一路飞奔。身后传来好友文惠的喊声:“哎,我说你跟兔子似的窜这那么快这要干嘛去啊? 有抢钱的地方你也跟我们说一声啊!”
到Ann Arbor换乘中心下车,又步行一段,我提前赶到教育学院的楼前。刚过午饭时间,空气中弥散着附近餐馆飘出的诱人美味,我虽然很饿,但并没心情吃,就进楼在饮水机上灌了半饱。还剩几分钟,又去洗手间捯饬了一下头发,最后准时出现在系办门口,在敞开的门上轻敲几下。
秘书老太太抬起头,脸色还是挂着很迷人的微笑:“你好吕小姐,请坐,芭芭拉.普瑞斯通小姐(Ms. Barbara Preston) 打完这个电话我马上通知她你来了。对了,能出示一下你的证件吗?我需要复印留档希望你不介意。”
几分钟后,随着一阵鞋跟和地板哒哒哒哒的叩击声,里间办公室里走出一位身材高大满面春风的黑人女士。她笑容可掬地请我随她进去,还关切地问我来美国多久了,在哪里上学,专业是什么,习不习惯,等等,并道歉说这事让我久等了。我想像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她对我如此热情,扫了一眼她左手无名指,没有婚戒,心想刚才接的一定是男朋友的电话吧。
芭芭拉的办公室洁净而雅致,温暖的阳光洒了一屋。墙壁是淡淡的鹅黄,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几幅油画。桌子和柜子式样华美,质地精良,堆满了一摞摞的书本资料。除了几个相框,窗台上还摆有两盆生机盎然的绿叶植物。
她坐下后,打开面前的抽屉,取出厚厚的一个文件夹,摊在桌上,和气地说:
“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我查实了,薛小姐确实没被我们系录取。”
“哦,是真的,那能请你告诉我什么原因吗?”我故作镇定,心里开始变得紧张。
“我找到了薛小姐的档案。”她往后一页页地翻着,我清晰地在一些表格上看到燕蔷的笔迹。尽管从我的方向是反的,不过她熟悉的字体就是打成纸浆我也能认得出来。
“她是我们今年儿童心理方向最优秀的候选人之一,评审委员会对她的印象很深,你看,从这些教授的评语就一览无遗。所以她是我们非常想录取的学生,我们会因为有她的加入赶到荣幸。而且,我们确实曾经给了她入学所需的全部学费,生活费还没来得及落实只是因为Lubeck教授希望跟她再接触一下,以便决定哪项研究工作更合适她。”
我天生就是急脾气,常被母亲骂作“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听到这番话,已经开始变大的头更沉重了。我明白了,你先说得跟朵花似的,然后就“但是,可是,遗憾的是,对不起的是” 一大堆理由了吧。我不是来问你为什么先要她的,我是来问你为什么又不要她的,我哪有心情享受你对男朋友的好心情。
心里这么想,脸上还得装出彬彬有礼,继续听下去,不敢打断她。芭芭拉的目光停在了后面的一张纸上,面部表情显然变得严肃了,但还是透着一股长者的和气:“我们最后没有录取她,并非我们的意愿,是基于薛小姐自己的决定。”她眼睛没离开那页纸,继续道:“她给我们发来了一封电子邮件,拒绝了我们提供的机会,因为她说她已经接受了其他学校的邀请。”
然后芭芭拉抬起头看着我,不再说话了。
What?!
我始终盯着芭芭拉的脸,她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没有期待中的但是可是,最后这句让我感到地动山摇般的恐慌。直觉立刻告诉我发信的一定另有它人,燕蔷无疑遭人暗算了。
副系主任见我呆若木鸡,就把那个文件夹掉了个头,用指尖轻轻地滑过桌面,停在我的面前说:“你看看吧”。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啊,这信绝对不可能是燕蔷发的呀”。我看也没看她推过来的东西,急迫地辩解:“ 薛小姐根本没接受任何学校的录取,就想上UM,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她要自己拒了,就不会找我一趟一趟往这跑呀。”
“我明白,有道理”,芭芭拉耐心地听着,同情地望着我,若有所思地说:“听到你一直在跟我们联系,我甚至闪过是不是我们的工作出了差错,给学生误发了录取e-mail 的念头,尽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今天上午我请人把薛小姐的档案调出来,也感到有些不同寻常。不过请你自己先读一下,我们留有与申请者交流的全部书面记录。”
听她讲得合情合理,我这才想起来低头看一眼那封拒信:
Dear Professor Sally Lubeck: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informing me about my funding. But I am sorry I won’t go to your univ. because I have accepted other univ.’s offer. Thanks anyway.
Sincerely yours
Yanqiang Xue
(非常感谢你通知我奖学金事宜。但抱歉我不能去贵校,因为我已经接受别的大学的邀请。不论如何,谢谢。薛燕蔷)
尽管白纸黑字,但我毫不犹豫,这既不是燕蔷说话的口气,也不是她的行文的风格, 更不可能是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肯定这个邮件绝对不是她发的。”
“哦,真的?这个,你可以亲自跟她确认一下吗?”
“当然,我马上就回去问她。”
“那好,看来这是目前唯一可以做的。”
“如果薛燕蔷证实没发过拒信,那怎么办?你们还能重新录取她吗?”
“即使真是那样,我们也无能为力了。录取倒没问题,但原定给她的奖学金被转给了别人,那个学生已经接受了。据我所知,没有奖学金,她还是无法成行的,对吗?”
“是这样。那么明年呢?”
“明年的事今年不能定啊,项目和基金每年可能都不一样。”
彻底完蛋了,我坐在那里凉透了心,知道此地不可再留。临走前我提出要一份拒信的影印件,用以回去跟燕蔷交代。不料芭芭拉却说按照规定,学生的资料不能透漏给任何人,所以抱歉没法给我。但她补充道,你如果想把它再读几遍,请不要客气。我听明白了,又瞄了那封e-mail几眼,反正就那么两句话,不用背也记住了。
起身和芭芭拉告辞,她哒哒哒嗒地敲着高跟鞋一直把我送到门口:“谢谢你这么努力帮助你的朋友,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我24小时之内一定给你回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