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五月二十三日,来美国的航班上,坐在我们夫妇旁边有一个中国老人,听说我们是第一次来美国,说了很多很多,他传递的信息有好几条,一是:来美国以后,生活完全不一样了,新的人生即将开始;二是:每一个人都要从头做起,以前的资格都统统不算了,但机遇会有的;三是:美国的发达,不要用肉眼来衡量,最初看到的可能是失望,但是了解越多,会越有信心。这三条信息,深深地植入了我们的心里,后来的经历,都印证了它们的正确。
但是后来到西雅图以后,找到那个老人的电话,打过去联系他,好象对方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很害怕我们去麻烦他似的,也不勉强真的去看他了,我只知道他住在湾区,后来不再提起,渐渐忘掉了他,只觉得他在飞机上那种热情的话语,并不真的是他自己要讲的,而是命运之神托他讲的。在弗吉尼亚的时候,也想到一个中学的同学,比我低三届,后来来美国,那个时候她住在洛杉矶,我从弗吉尼亚打电话给她,一直说有机会去洛杉矶找她,可是当时根本就觉得不可能,境况太窘迫了,旅行还谈不上。可是三年以后我真的受聘到洛杉矶来工作的时候,她已经人去楼空,估计回中国去了。也好象她象一个意念中的影子,恍恍惚惚地指引了我来洛杉矶,当年也可能就是想到她在这里,我去翻查洛杉矶的大学有没有公开的机会,然后一步步走到今天。
還是應該先说說在弗吉尼亞的時候經歷的事情,當時觉得差一点就困死在那里了,因為一点机会都没有。那个夏天,我们在炎热的大学区东游西荡,没有车,也不会开车,难得有邀请我们来的肯戴利教授的太太安带我们去超市买东西,可是那些超市的东西贵得买起来象割自己的肉一样!带的美元算算撑不了太久,还要象没事一样地去花,就是不愿意让別人小看了我们。走过大学附近的一个高档住宅区,一起欣赏砖砌的大房子,不禁问:这样的房子多少钱?安很吃惊:这里的房子太贵了!我都没有问过呢!后来她很认真地去查了,再由肯戴利来转告我:50万左右,但好象是一种讽刺:你打听这个做啥?的确,连工作的机会都没有,可能马上就要灰溜溜回去的,打听这个做啥?
我前面说一点机会都没有,并不是说在弗吉尼亚没有事情做,我除了担任老多米尼大学和诺福克州立大学的客座教授,还做了一个个展,是在美国的第一个展览,就在美术系的大厅,肯戴利亲手帮我布展,当时我看他的身手,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当然后来自己也模仿着成熟起来。还是说一点机会都没有,是他们学校非常难搞到终身教授的位置,整个系其实只有肯戴利自己是终身教授。有一次系主任邀请我去他家参加一个聚会,都是系里的老师,就在悄悄说这个话题,原来系主任自己也不是终身教授,后来我离开不久,他也去了其他学校。如果要进入终身轨道,必须是公开招聘职位的时候明确指出的,只要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们学校就不设置这样的位置,而即使像系主任这样已经进入终身轨道的教授,如果最终没有通过考评晋升,也得卷铺盖走人。肯戴利自己也跟我说了这些细节,即使他很希望我留下来,但是如果一直只是客座,就意义不大了。
肯戴利有严重的肺病,是肺癌,但是手术很成功,居然现在十多年了都没有问题。他来中国的时候就是到浙美来访问的,顺便要讲一个美院时候的故事,就是他来访问的时候的故事,当时真的很耀眼,尤其是他的美女太太,还很年轻,是他的学生。我记得他们两个邀请我去他的房间玩,一进门就拿出酒来请我,我到现在还迷惑:在美国不到年龄的大学生也不可以喝酒的,他是不是知道中国没有这样的限制,那个时候特别放得开?后来他走的时候,把他在中国做演示的很多工具都给了我,包括一本丹拖的哲学书,再接下来,是一个轰动的事情:他邀请我访问美国,和他来中国时候的身份一样。大家都知道这是最早时候中美文化交流的活动,经过很多的中间关系,由文化部的名义邀请他来,又谈好要回请的,很多美院的教授都伸长了脖子,没有想到他回请的是一个学生,简直跌破眼镜!这对于肯戴利来说,完全是就事论事,希望年轻人有机会来美国,但是对于中国的校园政治,他几乎是要把我杀了!看到这里,有心人可以去查早我最早的关于美院的故事,说到我大学毕业时候去考研,英语差了两分就没有给上,有网友笑话我:每个考不上的都说自己就差两分!而美院是经常搞特招的。是的,我真的就差了两分,而美院当时就没有诚心要招我,也就没有招起来任何人-所以我这两分本来就是考试合格的意思了,读者应该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我当时根本不可能办出来出国,后来还是上了中国美院的研究生(我还没有写完整的“我的美院”还会继续讲那些故事),但是肯戴利还是一直给我在寄发邀请信,坚持了很多年,后来断了几年-我不知道其实他得了很严重的病,肺癌,差一点就走了,当然就顾不上和我联系了。等他病好了再联系我,已经是我到巴黎的时候了。所以后来到了弗吉尼亚,看到他本人,已经象变了一个人,甚至有点陌生,他再也不喝酒了,到他的家里,那个中午,他拿出最简单的食物招待我们,人老了,生活方式都变了。他的妻子,当年的美女,还是很漂亮,这是他第三任妻子了,而他还要支付给前面的两个妻子离婚后的抚养费,加上他的巨额医疗费用,还有和现任妻子生下来的一个小孩,经济压力一定很大。他开的车是最老的雪佛兰吉普,没有空调,去接我们的时候开着它来的,非常热,真的失望透了。而他的太太,一定是他宠着的,买了一辆新的大众,也经常来接送我们。
肯戴利最好的朋友,是艾瑞克和雷庚夫妇,艾瑞克是他的医生,自己开诊所的,而雷庚是一个画家,因为正好是同行,就很投缘。肯戴利自然就把我们介绍给艾瑞克和雷庚夫妇,这对夫妇没有孩子,而雷庚最喜爱的是动物,尤其是兔子,她画的都是人格化了的兔子,很有童趣,并且神秘。雷庚喜欢讲她的动物的故事,感恩节吃火鸡的时候受邀去他们家,还认识了波妮,是雷庚的大学同学,后来是我在西雅图艺术学院的同事,而我在结束掉在弗吉尼亚的最后一个星期的课以后,就要去西雅图了,所以雷庚就讲“彼得兔”的故事给我听:一位叫波特的小姐一直给一个患病的小男孩写故事的故事,还有她自己编的更有意味的画里的故事,......我们到西雅图以后生了两个男孩,雷庚寄来的礼物包裹里就有一本精美的“彼得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