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知,我现在生活在一个村庄里,但不是非洲,而且周围也没见过真的老虎;我也没有去成阿拉白搭,没赶上挖石油的末班车,也没有赶上今天石油萧条后的撤退潮;当然,我也没有混进有许多高级小留的多伦多大学,在各种大树下面缅怀一下早已逝去的青春。我生活在现在这个村庄里,有许多热情的兄弟,有许多更加热情的村姑。兄弟们每天上网讨论吃喝玩乐,奔放得宛若少年,而且除了游戏高手体坛高手之外还有些貌似才子。村姑们呢,偶尔心里犯点儿黛玉和黛妃的忧愁之外,大部分时间宛若少女,而且认真地经营各种农场,定期收获一些五颜六色的庄稼和水果。有些人喜欢跟贴,有些人喜欢盖楼,但绝不是国内网上流行的说法:我敲下的不是字,是寂寞。相反,本村的才子佳人们,敲下的不单是字,而且是热闹。就在昨天,我因为科学攻关的缘故,没有来得及讲述多伦多的故事,希望同学们回家吃饭。但有些同学愣是不回家,还在网上等热闹。
所以,对于没有去成鬼儿夫这个号称加拿大农业研究圣地的小城,我几乎不后悔,那个跟我联系的教授后来确实在非洲救援,写了几本书,但是没有走出非洲那样畅销。阿拉白搭就算了,去了也是白搭,那里的农业经济基本上就是研究怎么卖玉米,还有各种牲口,最多也就弄两个帽子穿一条有洞的牛仔裤,但弄不好有断背的可能。多大没去成确实后悔过,据说那里的研究生经济学是数一数二的。但人家说了,不想念博士的经济学生不是好学生,我只想混一年硕士,然后赶紧到社会大学继续进修,所以显然不是好学生。当然,今天看回去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我这种对科学不热爱的前文人,如果念了博士,今天肯定在某座401的高架桥上徘徊。
实际情况是这样发生的:我在名牌家具公司上班的第二个星期五找到了工头里奥,我说谢谢您的栽培,我下周不来了,别的地方录取我了。我本来是来生产床垫和沙发的,您现在让我跟大妈缝沙发套子,裁剪布料,数各种颜色的扣子,虽然我数学很好数得很准确,但还是觉得有些欠妥,没有各尽所能地为您的公司作出贡献。工头里奥很惊讶,说我看你干得很快乐的呀,而且托尼也说了,说你中午跟他悄悄学床垫制造,已经很不错了,还准备下周就开始让你过去了呢。我说谢谢您了工头,我准备更高的追求去了。
其实偷偷学艺这事儿也不是非洲兄弟真教我。他跟我套磁打听哪里能买印度神油,我当时连什么是神油都不知道就开始糊弄,我说行,只要你把技术全教我会了,我到唐人街上给你弄一打神油来。
多伦多的天是蓝蓝的天,就单这一点,我也不后悔从北京城灰蒙蒙的天下蹦出来。我坐了地铁,再骑了一辆25刀买来的女式破车,晃晃荡荡地回到东约克的家。老婆正在后院的大树下研读佳娃。我说佳娃同学,今天有公司上钩吗?还末有,老婆说。我说看来我们被加拿大骗了,这么多计算机人才先弄过来晾着,这不是把社会主义墙脚挖着玩儿吗?老婆说你就别风凉了,今天西门子的老末还下岗了呢。
我说老莫下岗那叫正常。什么人嘛,还倒拨椅,让他给随便签个中国名字证明一下我有能力读书都他妈不愿意,还说什么来到了资本主义就要按资本主义的章法走正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都不需要聪明的人,只需要灵活的人。他天天加班加点地卖命,最后一开人,印巴兄弟一个都没走,他卷铺盖走人。我觉得老婆跟爱踢干了几年,走的全是正道,从来就比我聪明,但就是把简历写得扎扎实实的,结果被加拿大骗来以后,好几周不给工作,连发出去的简历都没反应,这也太不人道了。
老婆身体比我还娇小,我自然知道那不是块打工的料。但成天窝在家里研究遥遥无期的佳娃,比较无聊。终于有一天,她老人家一气之下从唐人街买回来一把剪刀。我说您要干吗?她说,明天就去剪线去了。各位看官,没打过工您可能不知道,这剪线也算华人打工场上的一个专业。你知道,多伦多成衣制造业基本是华人的天下。剪线就是所有工序中一个单调但不得不有的小工序:把造好的衣服的边边角角的线头剪掉。就这么一个单调活儿,据老婆第一天回来汇报,起码有三个华人女博士跟她在一个小组。周小姐是那个大学的,住在唐人街耗子出没的公寓;刘博士哪年哪月毕业的,剪线生涯已经两年了;王同学居然在国内是邻校的,刚来两个月。故事很多,都很不愉快地说。没过一个星期,老婆眼睛红红地回来,说他妈的什么主管,这么个小官儿还要拿架子,剪个线头儿还说我不按照程序,老子不去了。我看看她手上磨出的小泡,说:您当初自己要去散散心,散完了现在可以回来了。
只是可惜了那把剪刀,王麻子的,留给了加拿大的成衣制造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