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葱回到招娣处时,碧娥正无精打采地踩着缝纫机。一见阿葱进门,缝纫机一下就停住了。
“去了那么久呀?”她看着阿葱,嘴撅了起来。
“你怎么不问人家兄妹认了没有?” 招娣走了过来,“阿葱,她认了你了吧?她怎么样了?”
阿葱低着头,忧郁地说:“她阿爸好象待她不好。”
“不是亲生的,那是自然的。”
“我要把她接回家去!”阿葱说。
碧娥一听就站了起来,“那,你要很快回去了?”
“是,我娘还等着我的信儿呢。”
碧娥不说话了,她回到缝纫机上,劈里啪啦的猛踩起来。
“你这个死丫头,小心点!别把人家的料子缝烂了!” 招娣似乎看出了女儿的心事。
再说阿葱走了以后,诗铃感觉身心疲惫,就躺了下来。
养父陈孝典,就是当年用五块钱把诗铃买来的那一位,走了进来。
“伤得很厉害么?”他问。
诗铃在床上翻转身背朝他,“不知道。”
“你跟钢人似的,你会受伤么?”陈孝典说,见诗铃还是没动静,又问:“是不是又有新男朋友了?”
诗铃忍着腿痛,坐了起来。“我是女的,我躺着,你不要进来!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陈孝典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诗铃,我就做了那一件事,和你说了多少对不住了,你还总是这么跟我发脾气啊?”
“就做了那一件事?!你做了什么,啊?我不记得了!你不要进我的房间,你出去!”疼痛和愤怒使得诗铃两颊涨红。
“你忘恩负义!”陈孝典额上的青筋暴了出来。“没有我,你早就饿死在大北方喂狼了!” 这个恩,陈孝典不知跟诗铃讲过多少回了。
“我宁可喂狼!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正僵着,突然听楼下有人喊道:“诗铃在家吗?”
来的人是诗铃的战友,同为北闸造反先封队红卫兵的蔡湘仁。这蔡湘仁一直偷偷的、深深的爱着诗铃。不过爱情是包藏不住的。还在诗铃自己发觉以前,养父陈孝典就先发觉了。一开始,每次蔡湘仁来,陈孝典就说诗铃不在。后来被诗铃发现后,大吵了几次。
“你为什么要骗他说我不在?你为什么要骗人?” 诗铃眼睛盯着陈孝典问。
“为什么?你没有革命觉悟吗?谈情说爱,那是封资修的东西!”
诗铃“呸!”了一句,“你不要跟我讲什么革命!”
后来因为诗铃大闹了几次,甚至扬言要出走;也因为他们同是红卫兵,低头不见抬头见,陈孝典实在也挡不了,才终于放弃。
陈孝典下了楼,冷冷对蔡湘仁说:“她在楼上。”
蔡湘仁来到诗铃的的房间,见诗铃一个人靠在床头,头发散乱,两眼潮红,便走到跟前,轻声问道:“诗铃,你伤得怎么样?有没有给人看一看?”
诗铃点点头,又摇摇头。
蔡湘仁不管诗铃的摇头,只管问:“看过医生了?医生怎么说?”
“反正,没大碍。” 诗铃回答。
蔡湘仁看着她,见她在擦眼睛和鼻子,就问:“怎么,又吵架了?”蔡湘仁知道诗铃的身世,也知道她和养父关系一直紧张,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关系紧张,他问过两次,诗铃不说,他就不好再问。
“没什么,”诗铃说着,收起了手帕。“今天到了南路口了没?”
“当然。”
“南革护的人有没有去捣乱?” 诗铃问。南闸路段和南闸路街口一带是南闸革命护卫队的活跃区。
“去了。今天辩论还挺激烈的,不过咱们人多 --- 我后来又请许老师领他那年段的同学们也一起来 --- 他们一来,三下两下,南鼠们就夹着尾巴逃了。”
诗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
蔡湘仁也情不自禁跟着笑。
“诗铃 …… ”蔡湘仁欲言又止。
“什么事?”诗铃的眼光闪烁着,仿佛期待听见什么,却又生怕听见。
“我想,我们的关系,可不可以往前再发展一步?”
诗铃咬着唇,不言语。
“其实你心里明白,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 …… ”
诗铃沉默着,房间里显得特别寂静。
“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你能告诉我吗?”蔡湘仁又问。
半晌过去了,诗铃回答:“因为,因为我不配,你知道吗?我配不上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说?”蔡湘仁愕然不解地看着诗铃,吃惊地看到眼泪在她眶里转。“到底发生了什么?”
“湘仁,我们先不谈这个事好吗?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凡是她要告诉他的,他都感兴趣。
“我才知道,我有个哥哥!” 诗铃说着,脸上露出了湘仁从来没有见过的、娃娃般的笑容。
“真的?他在哪里?”湘仁的心境从刚才的不安惊愕转为欣喜和兴奋。
“嘘!小声点。就是昨天用推车送我去看大夫的那一位。”
“怪不得!”蔡湘仁恍然大悟。“你们看上去很像呢!他怎么来南闸口的?怎么认出你来的?”
诗铃告诉湘仁,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还知道自己原本是北方人。阿葱特意大老远的下来找妹妹,跟了她好几天了。她给车撞的那一天,阿葱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他的妹子,还说他的妹子被一个姓陈的人领到南闸口,脖子正后面有颗痣 ------ 不是自己又是谁?
“湘仁,我好高兴!终于见到我真正的亲人了!”
诗铃的脸上露出了雨后小花般的笑,蔡湘仁从来没见过她的那般笑。
“我也替你高兴!你哥他住哪儿?回头我也去见见他。”
诗铃告诉湘仁,阿葱就住在南闸路口北头的那个茶铺里。
文革中篇 《阿葱寻妹》 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