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逝去的美丽

随波逐流看风景,优哉游哉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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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矮小,身高只有1.52,她瘦弱,体重只有37公斤;她头发稀疏,齿脱嘴瘪;她脸色蜡黄,步履蹒跚。无论怎么看,都难以在她身上找到美的痕迹,但事实上且有像片为证,60多年前,她确实是方圆几十里的美女。这就是我母亲,几十年来,她把她的美丽,精力和身体都奉献给了我的父亲和她的孩子及孙辈。

母亲出身于农家,她本该像其他农家女一样,嫁给一农夫,在偏僻的乡村终其一生。偏偏她是家里的幺女,受父母宠爱,得兄长怜惜;偏偏她生性倔强,要像兄长一样读书受教育,做独立自主的新女性。在绝食几天后,终得她父母允许,入学就读。小学毕业后,又在其兄长的资助下,考入财会学校。

毕业后进入公司,在那里遇到我父亲,结为连理。母亲娇小美丽,父亲一表人才,出双入对,令人羡慕,在公司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美好的时光总是结束得很快。母亲的苦难始于文革,文革爆发,父亲就因历史问题被监视使用,除了每天繁重的工作以外,还要接受没完没了的问话调查。母亲也因此而被下放去干粗活,不但如此,组织上还让她交代父亲所谓的罪行,并强迫她与父亲离婚以划清界限。这时,母亲又一次显示出她的倔强,无论组织上如何软硬兼施,她都不为所动,她认定我父亲无罪,她坚持要给儿女一个完整的家。

那时,我最小的妹妹只有三岁,吃住在保姆家,因为父亲的原因,保姆不敢再带,母亲只好每天早晨把妹妹送到一位农妇家,晚上接回来。妈妈每天要工作,下班后必须参加政治学习,学完后还要抄写大字报或接受组织谈话。回家以后又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一大堆家务。以前一家六口的衣服是付钱让人洗,被批判为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现在得由母亲来承担。每个星期天,母亲要用大半天的时间坐在洗衣盆前,才能完成全家一周内外衣物的洗涤工作。

沉重的精神压力和生活压力,母亲生病了,她患了一种肠炎,每天都腹泻,严重时,一天腹泻十几次,时好时坏。各种检查,查不出原因,中药西药一概无效。美丽的母亲一下变成一个像飘在空中的衣裳架子,像一个会说话的骷髅。医生们对此束手无策,大家都认为我母亲就此告别人世。但是,她骨子里的倔强让她活了下来。她活了下来,不但照顾我父亲,养大四个她的孩子,还协助养大了几个孙辈。

从此,家中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股中药味,饭桌上多了一大堆各式药瓶。只要听闻哪位医生高明,她就毫不犹豫的去求诊,只要有人推荐什么偏方,就千方百计弄来吃。几十年来,她吃过的药,人们都说多得要用卡车拉;几十年来,那奇怪的肠炎如影随形,直到现在。几十年来,她撑着像纸片的身体,在家里飘来飘去为我们操劳。没有医生能给出明确诊断,没有科学能解释这一现象。我只能归结为母亲的信念。

因为父亲,我们在外面受欺负,受歧视。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邻居口中的好孩子,年幼而敏感的我为此发高烧,卧床不起,在身体上,头一次感受什么叫头重脚轻;在心灵里,头一次感受什么叫心如刀绞。(走笔至此,忍不住伤心的泪水长流。)是我那多病瘦小的母亲,在带我去医院的路上,义正词严地教训了那些堵住我们谩骂的小混混。那凛然正气,深深震动了我,有这样坚强的母亲,无形中给了我信心度过后来那些难熬的日子。

年幼无知的弟弟,对付欺负与歧视则采取以暴制暴的方式,经常鼻青脸肿的回家,母亲虽心痛,但还要忍气吞声去安抚那些欺负人却还上门问罪的恶人,真是打落牙和血吞。 

我妈和我爸有限的工资不但要养我们姐弟四人,我的堂哥因其父母早逝,住在我家。母亲还要顾及她早寡的大姐母女和在农村的二姐一家。她必须得精打细算才能平衡家里家外的开支。那时候,最深的印象就是好多晚上,母亲坐在那张我父亲用粗糙的木板打造的书桌旁,左手打算盘,右手拿笔,在一个小本上记下我家的生活流水账,小至几分钱的针头线脑,葱花蒜苗都不会漏掉。

文革几年,食品供应有限,母亲为我们得到充分的营养费尽心思。为此,她拖着病弱之躯,走几十里山路,到农村去买农民的鸡蛋,买农民的腊肉;用米面去换食用油,用我们家的酒票,烟票跟那些喝酒抽烟的工人换肉票。

只要听说那个商店有紧俏好看的尼龙袜,价廉物美的布料,不惜排队几小时去买,只为把我们打扮得更精神。而母亲为了省事省时间,把她所有的衣服都染成黑色。

在母亲八十大寿的庆会上,我女儿惊讶于外婆年轻时的容颜,我们才摹然惊觉,岁月的

冲刷,漂亮的母亲变成了一个干瘪的老太婆,历经磨难,美丽这个词语已与母亲无缘。但在我们心里,母亲永远都是美丽的。

看闹热 发表评论于
无论高贵还是低贱,母亲都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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