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星期六早上，顾晋秀第一天到餐馆做杂工，刚踏进厨房，只见里边洗洗切切煎煎炒炒一片嘈杂，便倚墙站立不知所措。冷不防有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太太把一件白色的外套扔过来，她慌忙伸出双手接住。
银发苍苍精瘦强势的老太太接着向她训话：“呐，你要记得喔，进得厨房，立马快点换上工作服，做事要勤快，莫好浪费时间，莫好多上厕所，莫好聊天闲扯，莫好食贵重的嘢！你知莫知啊？”硬邦邦的广东话，听得顾晋秀一头雾水。
李汝英连忙跑过来介绍，“这位朱阿婆是朱老板的妈妈，也在厨房做帮工。阿婆呵，嚟个系顾小姐，头天上班，莫识得事，莫好意思，对莫住啦，对莫住啦。”
朱阿婆听了咧嘴一笑，“莫关系，莫关系，得啦，得啦。”转身去剥洋葱。
顾晋秀悄声问李汝英，“那个朱阿婆刚才说莫好食贵重的嘢，是什么意思啊？”
李汝英解释，“意思是不可以偷吃贵重的食材，譬如鲍鱼、鱼翅、大闸蟹、象拔蚌、龙虾、蛇肉等等。”
顾晋秀扮个鬼脸，“谁稀罕这种龙蛇混杂的食材。”
李汝英把一箩筐萝卜放在顾晋秀面前，递上刨刀，“喏，你把萝卜皮削掉，洗干净，切块，动作要快，小心不要割伤手指头。”
顾晋秀一边削萝卜，一边心里嘀咕，本以为美国到处有高科技自动化先进设备，原来还是用普通刨水果的刀来削萝卜皮。她不一会儿就把一箩筐萝卜削皮洗净，正切着块，暗自称赞自己动作快速。就要切完时，朱阿婆跑过来督工，拿起顾晋秀切块的萝卜，大呼小叫：“唉呀，莫得嘎，莫可以切得这么大块的，这么大块的萝卜，你叫我怎么煮熟呀？莫得嘎！”
李汝英快步过来一看，轻声说：“朱阿婆说你切得太大块了，煮不熟，你重新切过吧，切成小块，容易煮。你还是慢慢做吧，别急。”
顾晋秀只得把萝卜重新切一遍，刚完工，朱阿婆拿来一加仑塑胶容器装的酱油，要她灌在十多个小玻璃瓶里。
顾晋秀把十多个小玻璃瓶一一灌满酱油后，不知要怎么办，愣住了。
李汝英指点，“把这些灌满酱油的小玻璃瓶拿到外面餐厅去，每张餐桌上放一瓶，再把餐桌上的空瓶子收进来，也灌满酱油，放进橱柜里备用。”
“噢，晓得了。”顾晋秀用盘子托起几瓶酱油走到外面餐厅，正要往每张餐桌分放酱油瓶。
朱阿婆追着奔出来，喊道：“莫得嘎，莫得嘎，你还莫把瓶子擦拭干净，莫可以上桌嘎，莫得嘎！”
李汝英也随即跑过来说明，“你先要用抹布把灌满酱油的小瓶子从瓶盖到瓶底擦拭干净，才可以放上餐桌，这样不但桌布可以保持清洁，客人的手也不会因沾上酱油渍而弄得脏兮兮的。”
“噢，晓得了，晓得了。”顾晋秀小跑步奔回厨房，把十多个小瓶子擦拭干净后再放上每张餐桌。
顾晋秀有点尿急，要上厕所，可是想到朱阿婆说过莫好多上厕所，就只得忍一忍。果然朱阿婆不给她喘气的机会，叫她坐下来包虾肉馄饨。顾晋秀会包上海荠菜肉馄饨，却从来没包过广式馄饨，拿起馄饨皮，正发呆，朱阿婆倚老卖老把着手教她。原来很简单，馄饨皮是批发价买来的机制货，虾肉馅已经由朱阿婆亲手调理好，她只要把放了虾肉馅的馄饨皮裹起来捏捏紧就好。顾晋秀不一会儿就做得利利落落了，可是朱阿婆还是不满意，不时找岔子，一会儿说她肉馅放得太少，客人觉得不好吃，以后不来了，会影响生意；一会儿又说她放多了虾仁，虾是很贵的哟，餐馆要蚀本了呀。
朱阿婆啰啰嗦嗦小题大做，把影响生意和餐馆蚀本的话大声嚷嚷，惹得朱老板心慌意乱，急忙放下炒菜锅，跑过来看个究竟，才明白原来说的是馄饨馅包少包多。
朱老板的长相憨厚，脸蛋胖嘟嘟，脑袋光秃秃，身材矮墩墩，挺着啤酒肚，衣服散发出一股油烟味。他对顾晋秀歉意地笑笑，“我的阿妈有时候说话莫好听，但她有口无心，你别管她，你做你的。”
顾晋秀点点头，“晓得了，朱老板。”
“等有跑堂空缺时，我会让你顶替的。”
“好的，谢谢你。”
朱老板随即又转回炉灶炒起菜来。
顾晋秀一门心思包馄饨，心情放松下来，满以为可以清静点了，却听见朱阿婆又在前面餐厅骂骂咧咧高声呵责，这会儿不晓得在教训哪个倒霉的服务生。
李汝英跑出厨房去前面餐厅打听，回来告诉顾晋秀，“哈，朱阿婆正在教训秦翰林呢。”
“秦翰林是谁啊？”
“就是那个新来的服务生嘛，朱阿婆责怪他端盘子时不小心把菜汤洒在地板上，没有及时用拖把擦地，万一客人一脚滑跌受伤，朱老板就要吃官司了吔！”
“嗬，哪有这么严重？”顾晋秀认为朱阿婆又在无事生非，和几个墨西哥洗碗工一起跑去前厅看热闹。
只见秦翰林蹲在地上用纸巾擦拭地板，擦干净后站起身来，走到朱阿婆面前，学着说广东话：“莫该，莫该，莫该煞！”
朱阿婆听秦翰林说的广东话发音好怪异，掩住满口假牙笑得前仰后合，又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大吼：“你要是害我的儿子朱老板吃官司，我是坚决莫会放过你的！”
秦翰林温文尔雅地表示，“我一人做事一人挡，要吃官司也是我去吃，决不连累朱老板。”
朱阿婆扯大嗓门据理力争，“你是朱老板雇请的人，你在餐馆场地上做错事，得罪了客人，客人上告的是餐馆，怎么可能不连累朱老板呢？你是学法律的，将来要做大律师，难道这点道理也莫识得吗？”
“对，对，对！朱阿婆，你讲得对，我今后一定会小心，一定会注意，对莫住，对莫住。”秦翰林自认理亏，打躬作揖，连连赔不是。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