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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陈金宝与妻儿一家三口住在河北农村以种田为生,后來老婆王桂香经人介绍去上海帮佣,照顾一位八十多岁老太太的饮食起居。接着陈金宝也帶著兒子陈志龙来到上海。白天,陈金宝在建筑工地做民工,十二岁的兒子陈志龙进入就近一所小学借读。晚上,王桂香睡在老太太床边的沙发上,父子倆在客厅里打地铺。
初到上海時,陈金宝觉得一家人能在上海大城市里落戶真好,夫妻倆的收入比在农村种田时多,咱农村娃儿也可以在学校与城里的孩子平起平坐。娃儿从小乖巧伶俐,脑袋瓜特灵活,説不定將來有能耐考上名牌大学,前途亮灿灿呗。
过了一阵子,陈金宝覺觉得乡下人在上海帮佣做民工,干的还是低薪苦活儿,社会地位低下。兒子陈志龙虽然很争气,考上重点中学,但即使門門功课成绩优良,还是被老师和同学们唤作乡下人。
陈志龙最喜欢在英语课上大声朗读,可是他乡里乡气的发音别扭怪异,往往引起哄堂大笑。唯有同桌的女生韩娟娟從來不嘲笑他,还帮他纠正英文语音语调。过了一年,韩娟娟跟着父母移民去了加拿大,陈志龙十分落寞。
王桂香眼看兒子整天愁眉不展,心里纳闷,“志龙呀,看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有啥不順心的事儿吗?娃儿说出來给妈听听。”
陈志龙腼腆地否认,“沒啥不順心的事,只是有些英文单词发音不准,明天在课堂上朗读时又会被同学们搞笑。”
“咦?不是有个好心的女同学,叫韩娟娟的,经常帮助你纠正错音吗?”
“妈,韩娟娟出国了,去了加拿大,现在沒人帮我了。”
“唉,原來是这样喔。”王桂香叹口气。
陈金宝瞪着眼珠骂:“上海人真坏,老是看不起咱乡下人,嫌我們是土包子。志龙呀,你一定要爭气,书要读得比他們好!”
陈志龙耷拉着脑袋,“书读得再好,我还是个乡下人。韩娟娟出國去,同学们眼热死了,老师也看重她,把她捧上天。”
“唉,要是咱们志龙也能像韩娟娟一样出国去就好了,同学们不再看不起他,老师也会把他捧上天。”王桂香有一搭沒一搭地自说自话。
陈金宝听得老婆羡慕別人家孩子能出囯,也說出了自个儿的心里話,“咱们一家在上海住了一段日子,眼界高了,心气大了,我已经不再满足于国内城市居民的生活了,要不,考虑去外国发展咋的?我得想想法子,咱们一家人干脆出洋去。我打算让志龙上美国大学,讲一口流利英语,到时候看看谁还敢取笑咱娃儿英语发音不地道!”
“那啥?志龙上美国大学?美国大学的学费金贵着哪,咱们咋负担得起呀,别瞎掰了。”王桂香吓得缩了脖子。
“我咋瞎掰啦?学费贵没关系,娃儿他娘,甭操心,娃儿的学费有我这亲爹来扛,我身强力壮,吃苦耐劳,能扛得住。”陈金宝拍拍胸脯,挽起胳膊显露体力农活练就的肌肉疙瘩。
随后,陈金宝付給中介人二万多元人民币以取得季节性果农合同工身份,买通了前往美国加州蔬果农场的路子。陈金宝在加州农场与墨西哥劳工一起干了几个月农活,收割季节过后,依照签证規定,该回国了。可是陈金宝决心不囘上海,他要留在美国赚钱,赚很多钱,赚取足够的钱,一肩扛起儿子上美国大学的学费。
一晃眼,陈金宝在美国已经待了三年了。二零零八年九月他刚到美国时,恰巧因房地产次级贷款引发的金融海啸正在兴风作浪,银行企业纷纷倒闭,失业人口大幅增加。美国本地人的日子也过得今非昔比,那些抵美不久的新移民何以有立足之地呢?好在老天爷疼惜老实人陈金宝,他的运气还算不错。他脫离农场后住在洛杉矶县艾尔蒙特市的民宿里,一间斗室上下铺位挤了五、六个劳苦民众。房租由大家分摊,人越多,房租越便宜。室友杨阿良在圣盖博地区山谷大道上的一家足疗按摩店里做脚底按摩工,得知陈金宝想找工作,就介绍他去店里做保洁工。
做保洁工无需英语,只要手脚勤快,能吃苦耐劳,陈金宝正合适。每天上班时间,他忙着拖地板、洗器具、递毛巾、倒垃圾,还顺便观察那些男女按摩师为顾客所作的各项服务,包括头、手、背、脚等部位的组合式按摩,还有穴位踩背、油压等。假以时日,耳濡目染,陈金宝自然而然摸索出一鳞半爪的按摩技巧。生意忙时,老板就让他滥竽充数为客人服务。陈金宝是种田出身,庄稼汉手劲十足力道特強,耐心体贴拿捏到位,尽力把客人伺候得舒筋活血。后來有些常客一进門点名要陈金宝服务,甚至排队等候,老板对他另眼看待,他的工资和小费也随之增加。陈金宝心坎里那个欢喜劲儿呀,娃儿的学费有着落了呗!
陈金宝把打黑工赚的钱积攒起來,有美金二万多元,汇一半款子給上海的老婆,要她找個可靠的旅遊社经纪人协助办理旅游签证。
王桂香接到汇款,打电话給老公,“金宝,你心地好,先想到要把我办到美国去。可是我觉得还是让咱儿子先出国要紧,志龙能读书,将来可是要金榜题名出人头地的呀。我沒啥文化,反正在老太太家里有工做,有钱赚,不着急。”
陈金宝把手机贴在耳边,声嘶力竭地喊:“桂香,你傻不傻呀?你在上海帮佣赚的月薪是人民币二千多元,以目前人民币与美金的兌換率,二千多元人民币只合美金三百多元,如果你能到美国來做保姆,一样辛苦卖力气,少說也可赚美金一千五、六百元。差那么多钱,咋不着急哇?所以我要把你先办出国,你到了洛杉矶,与我一起打拼,夫妻俩齐心合力赚美金,还怕沒钱供咱宝贝娃儿出洋留学读博士吗?”
王桂香觉得老公的话句句在理,“好吧,我听娃儿他爹的。”
可惜事与愿违,王桂香的旅遊签证沒办成,美国领事馆拒绝了她的申请。
老婆出不來,陈金宝就试着替儿子想办法。娃儿已经十九岁了,刚刚高中毕业,正好可以申請到美国來读大学。陈金宝打听到足疗按摩店老板的小姨子在一个洛杉矶私立商学院做会计,就拜托她办到一份该商学院的入学许可证。陈金宝又花钱从律师楼买來一份高薪报税单充当经济担保证明。如此这般,陈志龙顺利获得学生签证來到美国。
通常美国大学要对新来的外国学生进行语言测试,测试结果分成五个等级,如达到第五级,就算过了语言关,可以直接读大学课程。陈志龙虽然在上海读中学阶段英语成绩优良,但测试结果只达到第二级,所以还需要修读三个学季的英语课程,以待达到第五级的水准,才可正式读大学课程。该商学院的外国学生学费每年要二万多美元,而且还在不断上涨,对于在按摩店打黑工的陈金宝来说,确实是个沉沉甸甸的负担哪。
为了便于儿子就近上学,陈金宝在学校附近的公寓内租了一个套房,房租要八百多元,比他原先五、六个人挤住一间的民宿贵了好几倍,但这钱不能省,陈金宝要给儿子一个安静良好的学习环境。咱娃儿好歹是个读书人,是个美国大学生,将来是有出息的,起步时就不能让他跻身于苦哈哈的劳工阶层。
陈金宝的开销大幅增加,保洁工兼脚底按摩工的月薪就不够花了。
陈志龙是个懂事的娃儿,“爹,我去餐馆洗碗打杂,赚点钱补贴家用,好吗?”
“不好。”陈金宝直摇头。
“为啥不好?”
“你咋不明白?你是学生身份,没有工作许可,不方便打黑工。万一让校方知道,去汇报移民局,事情就麻烦了。”
“我咋不明白?你不是也在打黑工吗?难道你不怕惹麻烦?”
“我是没办法呀,你想想看,要张罗你我父子俩的衣食住行,要为你筹措学费,还要积攒点钱请律师把你妈妈也办出来,我不得不打黑工来维持这一切啊。”
“看爹这么辛苦,就让我帮帮你嘛。”
“不行,你一定要保持合法的学生身份,咱们家就我一个人非法打工还不够吗?何必再扯上你呢?这黑锅还是让爹一个人来背吧,甭操心,娃儿的学费爹扛得住。”(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