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婆婆,那真是说来话长。
跟婆婆的陈见,始与刚认识她的儿子没多久。那时候,我还在夏威夷,让他拉住逛了几次沙滩,我并没承认他的男朋友身份。一次,又被他拖着去一家广东茶楼饮茶,迎面遇到一位中年男人,那个男人和他热情地打招呼,盯着我多看了两眼。中年男人是他父母的朋友,他似乎有些烦恼这番偶遇,说:“这下肯定要传到家里去了!”我不解,他解释:他母亲在他出国前就一直叮咛他最好找个美国女孩,这样就可以很容易留在美利坚的土地上了。我真的差一点昏倒!有这样教育儿子的吗?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接受他的追求呢!
现在回头想,我已能理解当年他母亲的那种想法。这又得从头说起。他的祖父是上海滩纺织业的一面招牌,家大业大,即使解放了,公私合营了,他家的资产依然可观。当年他的父亲既长得相貌英俊且网球打得又好,还在上海外国语学院读德语,也不知怎的,竟然看上他的中等姿色的母亲,她的母亲出生职员家庭,他的外祖父曾任职日本人的公司,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但是靠薪水生活的高级职员,孩子一养养了五六个,他母亲是最大的,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开始帮助父母带弟妹,想来是烦透了,很早就想离开那个家,果然 ,认识了大家族的长公子,二十岁上就嫁了过去,虽说她也念到医学大专,但身体比较弱,毕业之后一直呆在家里做少奶奶,一辈子没有出去做过事。也许她庆幸自己嫁得好,才能这么一直享清福,直到文革才结束她富裕的少奶奶生活。文革的冲击,让她对中国的所有都不报任何幻想,故而以自己的经历去教育儿子,便也顺理成章地说:“出去了,就不要回来,找个美国人就定居在那里!”
我在夏威夷住了一年不到,心里话,他对我无微不至,我不可能不动心,但是我一想到他母亲的说辞,就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很快逃离了夏威夷,实际上是试图逃离他。
无论我说我已经跟他分手了,还是我用有了新男友做挡箭牌,他依然坚定他要和我在一起的心志,他提早半年完成了学业,追到拉斯维加斯去找我,我依然过不去的还是他母亲那个坎,可他用他祖母来说服我。他家的老祖母德高望重,文革中把丈夫的罪名一人担起,自己自动跟着红卫兵去游街,不让孩子们受牵连。被扫地出门,分配的弄堂房子,把正房让给儿子媳妇,自己住阁楼!这种敢担戴的性格,让他祖母受到不仅家人的爱戴更受到邻里亲朋的尊敬。
作为家里的长子长孙,他有女朋友了,他这么对祖母说,祖母一高兴就去签证并订了来美国的机票,说要来看看未来的孙媳妇,他祖母的面子当然比他母亲要大得多,我自然也就翘首期待老人家的到来。天有不测之风云,老人在赴美之前去体检,查出癌症晚期,美国自然是来不了了。
但这件事让我看出他对我们之间的事情重视又上心,对于我用别的男生来做的挡箭牌,他倒是不卑不亢,说:“除了我不是美国人,我哪点都不比他差!”他在维加斯住了四个月,跟我算敲定了关系(他的原话),才放心地走马上任工作去了。
接下来的一年多里,他用他的爱焐热了我的心!他的工作地点在加州的湾区,我在内华达的拉斯维加斯读大学,从湾区开车到维加斯,单程需要八个半小时,当中经过山谷地和沙漠,每隔两个星期,星期五的下午,他提前一个小时下班,下午四点开始上路,开到加州和内华达的交界处,加油打电话,告诉我他快到了,深夜十二点半,我听到敲门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满面尘土的人,阳光一样的笑容!那时因为他的汽车没有空调,开到沙漠里热不可耐,就把车窗打开,四五个钟头的沙漠穿行,到了目的地就成了尘土裹着的人!也因为他那个形象给我印象太深了,在以后我们高高低低的岁月里,当我们经历了低潮,每每我想到要和他分道扬镳,总是那个尘土满面的年轻男人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那句“分手”和“再见”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即使我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母亲对我依然是戒心重重。记得有一次我去加州看他,他上班去了,我无意中读到他母亲给他的一封信,信中告诫他不要把他家里的底细告诉我,不要把将来的经济大权给我抓,还说他应该即使在婚后也把他收入的多少百分比贡献给她母亲大人……
记得当时我读完信,血往头上冲,见到他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分手吧!”我想我那会儿也是够刚烈,不能忍受一点点的委屈,最后也是在他左一句保证右一句甜言蜜语中和好了,但是我和我未来婆婆的隔阂却早已在婚前就种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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