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去——银骏眉

茶，无论红茶绿茶，多半给我一种山野幽人之感。那种“云栖幽谷，静掩衡茅”的清寒，那种“不售人间”的出世。茶虽是热的，喝到肚子里，却是静的，慢的，一张古画一样幽深。


朋友在上海学茶，说能搞到米香的铁观音，和梁俊德弟子做的银骏眉，问我要不要。今年夏天回国的时候，在她那里第一次喝到蜜香铁观音——我以前是极不喜铁观音的，觉得铁观音的风骨里有一种暗暗的煞气，利得像割破手很久才会痛的刀片，然而在上海喝的铁观音，开盖，一种似有若无的蜜香，进到嘴里，又是惯常的犀利，铁骨柔肠啊！



朋友这次寄给我的铁观音，是我第一次喝到烟焙味的铁观音，感觉是很典型的武夷岩茶，会让人想到大红袍，或者水仙和凤凰单枞。大约是今年新制秋茶的缘故，火气仍比较霸道，有锐利感，微涩。或者再放个一两年，能沉静下来。所谓的米香，应该是焦米香……总之，和我想象中的铁观音完全不同，是很特别的味道。



后来，剩下的茶就放在那里，直等终于找到一天空闲了，热了水，开了一包银骏眉，准备喝喝。



我其实一向不太相信所谓茶大师的——“海内栖隐，皆名誉耳”——微名之茶有时反而有幽绝的清香，最典型的例子是庐山云雾，处士一般，茶条索与冷峻的眉眼相似。然而银骏眉却是意外的惊喜。 这是一种我完全没有想到的茶，是温暖的，绝对入世的，洋溢着春阳与花香，是一种非常，非常，像胭脂一般甜美的茶。能让你从心里，感觉到那种甜，那种润，那种柔婉低回。我一喝这种茶，就想到《红楼梦》里面，平儿在宝玉处理妆，说那粉是紫茉莉花和上等香料兑在一起做成的，“轻白红香，四样俱美”，又说那胭脂，是玫瑰膏子和上等花露蒸成的，——这就是我喝银骏眉的感觉。



由须眉制成的，让身子骨都能酥掉的甜美的茶，原来，茶还可以是这个味道。我总在想，倘若要评茶，银骏眉，到底能算是出尽了风头呢？还是落了下品？这般刻意地去营造这鲜妍的气氛，反而失去了天然风韵，然而，这修饰过的妩媚却又十全十美——起码，让我爱不释手。上天生出了茶树，给了我们许多有巧思的茶工，造出这许多毓秀钟灵的不同茶叶。我辈井底之蛙，大约只能感慨茶味之千变万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