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找到国剧社,决定没事去看看。也没个门牌号码,进大楼一通乱问。忽然楼道里边传来一阵小鼓声,我对前台说没事了,不用再查,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顺着声音摸过去,屋里大概七八人。知道我第一次来每个人对我都超和善,说着欢迎的话问我爱唱什么。
不会唱。我答得很干脆。只是来听听。
然后他们就开唱。社长拉胡琴,旁边打锣打鼓谁想打谁打各人随意。大家轮流站上去唱。我听得津津有味,一下就过了两个多小时。
唱一段吧,他们又在说。
我已经说过五遍我不会唱了,他们还是这样邀我。我想那就不要怪我吓人了罢。
慢慢站起身,我对社长说,那么我就唱一段登层台吧。
哎呀好戏!社长大为兴奋,赶紧张罗着找谱子。
这也是那一下午我最光彩的一刻:听了两个半小时戏,居然还能找出一首没人唱过的来唱。一方面固然是天公作美他们戏挑得偏,另一方面何尝又不是我自己戏会的多他们一时难以穷尽呢?
其实除了这一段那天我能唱又不和别人撞车的至少还有三小段。平时没事就爱哼一哼,功夫这会儿显露出来。社长还喊一声好,更让我觉得出手不凡。
不过我的得意到此而止。从此往后,一路下坡。
先是社长问我要什么调?我说什么调?我从来没合过胡琴不知道自己什么调。低点吧让我容易些--一边这样说,一边觉得自己像在买东西。只要便宜点,别的我倒不在乎。
社长口琴吹了一下,胡琴调好,二胡月琴也都整妥当,键子一敲,依依丫丫他们就拉了起来。
登~~
我一嗓子才唱了一半就噎住了,好像一只刚飞出窝的老鸹,立刻被窝外的绳套儿套住了喉咙。
我双手乱摇,不行不行,太高了够不着。社长很和气地赶紧又调了个低些的调。旁边人鼓励我说别害怕,放开来唱。
登层台~~
这次老鸹顺利出窝,一嗓子喊出第一句,自我感觉蛮好。那边社长却急了,自己唱了第二句,
望家乡~
我这才发现原来音高在这里。自己刚才跑了调。赶忙找到调门往下接着唱
躬身下~~拜~~~~
调还是太高了点,可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像一个已经发动的孕妇,再难也只有一冲到底。
最奇怪的是,刚才我坐在那里听,觉得胡琴声音吵得不得了,根本听不见人唱的。现在轮我上来唱,胡琴声反倒听不见了。才唱两句,头一个长腔,我就把胡琴给丢了。自己啊呀啊地啊了半天,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胡琴在哪里。只好停下来专心听胡琴,结果发现他在我两大句啊之后。我只好等,嘴里没词可唱地那种干等,真不是一般的尴尬。
好,中间那段快点的好歹混过去,再起下一段的时候我又没根上。嘴里连磕两下,少唱了三个字才追上“为臣我”那一句。这边气都没有喘一口的下一个麻烦接踵而至,站那我又忘了下面的词。拉二胡的也急了,大嗓门唱了一句,我才想起原来是“我拜罢了”这几个字。
这时候我已经非常紧张了。腿一直在抖,站都几乎站不住。俩手心里全是汗。我不管它,拼尽全部力气在脑里想着下面该唱的词。
音质是早就完了。太高的音,“再往家拜”的家字,像周扒皮学的公鸡叫那样,尖利但没有声音。嗓子唱到痛,我也顾不上。那时候真能体会人家为什么要说“直着脖子喊"。因为真的要直着脖子才舒服,弯一点儿都不行的,就有那么讲究。什么青筋暴露两眼外突,我全都体会到了。真是舍命玩票呀,谁看见我那样儿都会如此感叹。
再往后又是长音,我又迷失掉了,再来高音。我干脆扬头对了天,像只饿极的狼在喊月亮。
等我终于唱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发现拉二胡的二胡早不拉了,打小锣的小锣也不打了,都站着帮我唱呢。看我这样屠杀他们心爱的唱段一定全都憋得受不了。得亏呀我觉得,得亏那段戏结束得早一些儿,要不非得把整个乐队都憋得站起来和我一道唱不可。
唱完散场大家往外走,打小锣的朋友和我聊天,问我喜欢听谁的戏。我想一下,觉得初来乍到的,要注意影响。就随大溜挑了个时髦的名字,说我喜欢听马连良。没好意思说的,其实我最爱的是张火丁。那是女孩子,唱程派青衣。她的唱段我虽然唱不了,但她人长得漂亮,我喜欢她。
这样没出息的话熟人说说还可以,刚见面的朋友可是不好意思。让人觉得我对京剧的喜好很有瑕疵。人嘛总是要走正路。
”除了马连良呢?“他竟还接着问。
”那我还喜欢杨宝森。“
看见没?正道在哪儿我是知道的。就是愿走不愿走的事。
下周还想再去,交钱正式加入组织。唱段也别来新的,就再唱一遍登层台。反正已经这样了,第一印象已经掉落谷底。随便再怎么闹都是进步。这两天天天我都在唱这段,一心想着到周末,去把面子找回来。
昨天晚上吃面,刚要按老习惯要往里放辣椒酱,猛地惊了一下。心想,人家唱戏的人好像都是不能喝酒不能吸烟不能吃辣椒的吧?我是不是也要忌一忌口?
再多一想,我从此啥都不吃只喝凉水大概也变不成于魁智。命并不是握在我手里。想通这一节心里很畅快。该放多少辣椒酱我就放了多少,唏哩呼噜吃了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