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玄要义
----摘自楼宇烈 《中国的品格》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为了反对当时已经僵化的象数之学和制造出无数假孝廉、假道学的名教,思想家们从《周易》、《老子》、《庄子》中汲取营养,开创了玄学一派。
不易、变易、简易——义理之《易》
汉代的象数之学,到了魏晋的时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象数学是用比较固定的模式来做判断的。比如说乾卦,乾卦代表刚健,拿一个动物来比喻,就是马,因为马是非常刚健的。于是就固定了下来,后来乾卦的代表就是马,别的都不行。相应的,坤卦代表柔顺,拿一个动物来比喻,就是牛,因为牛是非常柔顺的,后来也固定了下来,坤卦的代表就是牛,别的都不行。到了魏晋的时候,人们就认为这样一种象数学太死板,学习《周易》主要应该把握它的易理,而不是这些呆板的象数。
当时有一个著名的思想家,叫做王弼,他就批判这个象数学,说,乾卦为健,所有刚健的东西都可以来代表乾,何必一定是马呢?坤卦代表了所有温柔的东西,所有柔顺的东西都可以代表坤,何必一定要用牛呢?他认为象数学是有局限性和机械性的,研究卦象的时候只要把握它的精神是刚健、是柔顺,就可以了。所以他一扫象数之学,提倡要得意。在方法上,就提出得意要忘象、得意要忘言,因为如果你停留在象和言上就不可能把握它的意,要得意就不能仅仅停留在语言和卦象上。这就形成了中国文化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由强调象转而强调意,玄学也就随之产生了。
魏晋玄学的根本依据就是三玄,《周易》、《老子》、《庄子》。
那我们再来谈《周易》,玄学家抛弃了汉代的象数易学,重视发掘《周易》蕴涵的深刻道理,提倡义理的易学。
玄学家认为易这个词,其实包含了三层意义:不易、变易、简易。不易是什么呢?不易是指一个根本的秩序和原则,所以《系辞》里面一开始就讲,天地上下确定了,那么这个世界也就确定了,这就是一种不易。但是,这种不易又不是那种机械的固定的不易,而是在变化中的永恒。所以《周易》又讲了许多阴阳、刚柔等变化的过程,这就是变易。万物的变化虽然繁复,但天地却从不去干涉它,一切顺自然而发展,这就是简易。所以《系辞》里指出,简是天之德,易是地之德,简易是天地之大德。
另外,《周易》还包含了一种生生不息的品德。比如其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精神就对中国人影响很大。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也都成了中国人追求的一种理想品格。
《周易》里面还有许多重要的思想,比如它特别强调一个时的概念。我们看到很多彖辞、象辞都在赞叹这个时,“时之义大矣”!强调与时偕行,也就是说时间变化了,我们也要跟着变化。它还强调一个中,中正平和,这跟后来《中庸》的思想也可以联系在一起。
总之,《周易》是中国许多根本思想的源泉,历代对《周易》的注释数不胜数,思想家们都通过对《周易》的注释来发挥自己的见解。
道法自然——《老子》的智慧
三玄里面的第二玄,就是老子的《道德经》了。《道德经》的核心就是自然无为,自然是强调尊重事物的本性,无为是强调不要以人的意志去干扰事物发展的方向,应该因势利导地去做。所以无为不等于无所作为,而是要积极地引导,是无为而无不为。
老子认为,如果遵循了万事万物自然发展的规律,那所做的事情自然就会取得成功。而这种成功又不是那种有为的成功,不是通过干涉什么、改变什么得来的,而是自然而然得来的,谁都不会感到不舒服。而获得成功的人呢,自己也不居功自傲,正所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这个方法应该说和儒家是正好相反的。儒家强调礼教,或者也叫做名教,因为礼里面主要规定了每一个人的名分。名教认为为了社会的和谐,要克制自己很多自然的欲望,这本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克制过度了又会造成对人性的伤害,所以在汉末就出现了许多假孝廉、假道学。
那么,玄学家就提出,可以用老子自然无为的办法来调和名教和人的本性之间的矛盾,使之既尊重了每个人的个性,又能够使得这个社会的秩序得到稳定。所以人们从来都把老子的思想看做是既可以治身又可以治国的。
逍遥游——《庄子》的精神
《庄子》也是道家的一部经典,但是《庄子》跟《老子》的思想,有很大不同。《老子》是非常收敛的,所以在《老子》里面有这样的话,叫做“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我要得到你的东西,就要先给你,这是以退为进的。而庄子则非常张扬,把自己的个性完全地展现,他追求的是一种无拘无束的逍遥。
怎样才能得到这种逍遥呢?庄子说要“齐物”,强调事物之间没有绝对的差异,所有的差异都只不过是相对的。你说大,你大得不得了,还有比你更大的,相对于比你更大的,你又是小的,所以大小这些东西都是没有实质区别的。因此有的时候就可以有一种自我安慰,我小啊,我小还有比我更小的呢,跟比我还小的比我还大呢。所以常常讲中国人有一种阿Q精神,精神胜利法,很多就是来自于《庄子》。
到了魏晋玄学时期,有一位注释《庄子》的非常著名的玄学家,叫做郭象。他就不太赞同庄子这种相对的说法。他说形象上的差异是得承认的,如果一眼看去这一个就是比那一个大,那就得承认这个事实,所以他是主张承认事物外在大小的差别的。
但是郭象也要齐物,怎么齐啊?他说事物内在是平等的。你说你身材高大得不得了,我并不需要羡慕你,如果我像你一样高大的话,做衣服还费布呢,还费钱呢?当然郭象不会举这样的例子,这是我举的例子。
郭象举的例子是两只鸟,一只大鸟、一只小鸟,大鸟要吃很多东西才能饱,一只小鸟吃一点东西就饱了。但是大鸟没有必要羡慕小鸟,小鸟也没有必要羡慕大鸟。如果小鸟羡慕大鸟,也要多吃一点的话,就可能被撑死了。大鸟如果羡慕小鸟,也少吃一点的话,可能就饿死了。
所以郭象说“自足其性”就是逍遥,在满足“自足其性”这个上面,没有差异。只要适性,适合我的本性就是逍遥,不适性就不逍遥了。
所以同样的一些东西,通过后人的注释,它就会发生变化。虽然说中国文化重注释轻创作,但实际上注释里包含了很多创作。我们研究王弼的哲学,拿什么来研究呢?主要就是根据他的《老子注》,玄学的思想就在那里面。研究郭象的思想有什么材料?就是他的《庄子注》,他对庄子的解释有很多的不同,刚才那一个解释就不同。
又比如《庄子》里面讲逍遥,怎样才能逍遥呢?庄子强调是“无以人灭天”,不要以人为的东西来改变事物的天性、本性。他举例说牛、马本来是很好的,放开脚就在那儿跑,这是牛、马的天性。可是人去给马套一个笼头把它锁起来,给牛鼻子上穿一个窟窿,套一个圈拽走,这就违背了牛、马的本性,所以这是人为的,跟牛、马的天性相对立。郭象一解释就不一样了,郭象说,这个穿牛鼻子、落马锁也是根据牛、马本性所设计的,是顺应它们本性的。反过来,你去穿马鼻子、给牛套一个笼头,行吗?不行的。
郭象由此证明,作为一个人,他也必须遵守一些伦理道德的规范,这些规范,其实也是人性所需要的、所具有的。这样一解释,跟庄子原来的意义就发生了变化。
所以《周易》、《老子》、《庄子》,也成了中国整个思想文化体系里的根源性典籍。后来的人通过发挥书中的思想,来阐明各自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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