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妮娅与贾惠馨手挽手,边走边说话。
“我刚才走过少年宫,铁门锁着,进不去,外墙上贴的标语是打倒宫主任和党支书。不晓得卢指导员怎么样了。”
“宫主任和郑支书是走资派,我爸爸也是走资派,他们违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属于被打倒的对象,活该!可是卢指导员真是冤枉,运动刚开始时,廖指导员就贴她大字报,说她满脑子资产阶级享乐思想,到少年宫上班时衣着朴素,而周末和丈夫孩子出外游玩时却穿奇装异服尖头皮鞋,说她在四清工作队吃不惯农民家里的玉米糊咸萝卜干,自己从家里带炒米粉和肉松吃。后来运动深入开展了,矛头指向党内当权派,卢指导员是个普通群众,总该没事了吧,可是廖指导员组织起造反队,夺了宫主任的权,把卢指导员诬蔑为宫主任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得力干将,勒令她陪斗。”
董妮娅惊讶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贾惠馨答:“我住得离少年宫近,经常去那里看大字报,还碰到过接待外宾的邱指导员。听邱指导员说,卢指导员的公婆属于资产阶级,所以在抄家后他们就被红卫兵从花园洋房里赶出来了。卢指导员现在住的地方只有一个单间,不像从前的花园洋房里有客厅、饭厅和书房等。”
董妮娅问:“李叔叔和两个孩子还好吗?”
“李叔叔被音乐学院附中的红卫兵打伤后一直住在医院里,两个上小学的孩子由他们的外婆照顾。”
“林指导员有消息吗?”
“林指导员有历史问题,她以前在天主教堂里为唱诗班伴奏,信奉圣母玛丽娅,也遭受批斗。目前她和卢指导员一起在闸北的工厂里下车间劳动。”
董妮娅看着贾惠馨消瘦的脸,“你怎么瘦成猴子脸?”
贾惠馨闭着眼睛摇头,“我没事,我爸爸被揪出来批斗,我在学校里无颜见人,曾经想过要自杀,后来皮厚了,想穿了,就无所谓了。”
董妮娅愕然,“你小时候一向笑呵呵很乐观,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你居然有过自杀的念头,我倒是担心梁淑芳,她是资产阶级出身,料想会受到冲击。”
“梁淑芳倒还好,她父母六二年去了香港,六五年时她没考取高中,又不肯去新疆,就做了社会青年,目前在家吃爷娘从香港带来的外汇。”
董妮亚问:“你和郭超超还有来往吗?”
贾惠馨答:“我和郭超超上同一所中学,分在不同的班级里,我很讨厌她。她爸爸是中学教师,很早就病死了,她妈妈改嫁,继父是工人阶级,所以她变成是红五类子女了,出身好,运动初期当了红卫兵,神气活现地批斗老师校长、破四旧、抄家、搞打砸抢、参加文艺宣传小分队跳《白毛女》片断,大出风头。”
董妮娅突然想起谢祖敏,“大串联前我看到谢祖敏在人民广场临时搭建的小分队宣传台上跳《红色娘子军》中吴清华的独舞,有些高难度的动作她也可以做得很标准,实在不容易。我正打算等宣传演出结束后去找她,不料突然冒出另外一个文艺小分队,流氓一样闯闯荡荡跳上宣传台蛮不讲理地抢地盘,霎时间两个小分队的成员互相推挤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台下的观众纷纷闪避逃散,我也被人群挤来挤去快快退走,结果没办法再去找谢祖敏了。”
“我最近在路上碰到过谢祖敏,她爸爸死了,她爸爸是国棉厂机修工,参加联司保皇派,在武斗中被造反派打死了。”
董妮娅急忙问:“谢祖敏住在哪里?我们去找她好吗?”
贾惠馨摇摇头,“我已经去找过她了,她不在家。邻居说造反派三日两头到她家打砸闹事,所以她妈妈带着几个孩子到无锡乡下外婆家去住了。”
两人正勾肩搭背说着话,忽然听得街上人声鼎沸,抬头一看,淮海中路那边马路上有大卡车和平板车徐徐开过来,锣鼓喧天,红旗迎风。车上的革命造反派押着各单位的批斗对象威风凛凛高呼口号,批斗对象戴高帽、挂牌、低头、弯腰、口中念念有词:“我是牛鬼蛇神,我是牛鬼蛇神……”
马路两旁看热闹的行人驻足不前,人头攒动,董妮娅和贾惠馨被困在人群里寸步难行,也在街沿站定。
只见上海市委的批斗车上站着市长曹荻秋,董妮娅想起小时候曾在少年宫里看见他。当年陪同外宾到少年宫参观的政界要人除了经常出现的曹荻秋和金仲华, 还有陈毅、张茜、王光美、郭沫若等。一九六一年周总理与几内亚总统塞古杜尔访问了少年宫。宋庆龄多次大驾光临亲自创立的中国福利会属下机构少年宫。外国来宾中最著名的是苏联最高领导人伏洛西罗夫。
上海市少年宫的鼎盛景况已成过眼烟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