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过去,一切归于宁静。 周二的街道惨不忍睹。对于我们来说,还好,除了后院那棵树被吹掉三根树枝之外,没有其他什么可以惊叹的事情。门前那两根曾经让人忧心忡忡的电线杆,连站立的角度都未改变,但是二十米开外,另一根电线杆却摇摇欲坠,只在正中间有窄窄的一小部分相连。警车,消防车,电力公司的吊车,一条街被封大半天之后,他们终于把这根电线杆从断裂处锯成两半,用几根木头固定住上半部分,再把这个区域圈围起来,就没了下文。 二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透过窗户观察那根电线杆,然后失望地大叫:他们还没开始工作。 孩子,你知道吗,这个地区还有多少条街道被倒塌的大树占据,车辆无法通行?还有多少座房屋被风吹掉了屋顶,等人帮忙盖上一块应急的毡布,遮挡晚秋的寒意?还有多少人家里,连煤气和水都没有? 我们至少还能煮饭,还能在上床之前洗个热水澡。其实中国南方的冬天,室内气温不到十度,比我们现在难过多了,而且,谢谢天,没有下雪! 谢谢天!这个词这两天被我说了无数次。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体会到,在自然面前,人类的力量实在有限。你才真正明白"命如蝼蚁"这个词所言不虚。几百年前,沿海地区的富人,一定是住在高处远离海岸的地方,只有必须靠海为生的穷人,才临海而居,以便每天早早出海,收获第一网鱼虾吧。孩子们学校里那几家住在海边豪宅里的同学,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这时候看看邻家被破坏的屋顶,你甚至庆幸自己不过是个租客。 从周一傍晚开始停电,每天下午学校宣布第二天停课的录音电话,已经无法让孩子们欢呼了。现代人的生活,离开了电力,顿然面目全非,就像没有加盐的菜肴。邻居说这辈子第一次碰到这么长时间的断电。在这个房产税比我们德国房子的房租还要高昂的地区,房东太太曾经安慰我们说:顶多就是半天,我们交那么多税,又不是Bronx或者Yonkers... 大黑嘟嘟囔囔地抱怨:德国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孩子,你要知道,早些时候,德国所有的公共设施都属于国有。德国的地下电缆昂贵无比,耗资巨大。私人电力公司绝不会做这样的投资,这是一个纯粹的利益命题,未必跟国家本身有关。你也要知道,在一个发展迅速的地方,往往只能首先顾及最必要的需求。你还要知道,这个地广人稀的国家,排除灾难的难度比小小的德国要大得多。 但是停电仍然令人难以忍受,我们合力拉开车库门,准备去商店里看看是否能够找到煤气取暖器。 白原市热闹依旧,购物中心里还有化妆打扮的小朋友手提小桶跟店家讨要万圣节的糖果。斯巴达咖啡,图书馆和电影院人满为患,大概都是家里没电的人在取暖,上网,给手机和电脑充电。人如蝼蚁,只有如此,整个人类的生命力才会如此顽强。曼哈顿的街道上也看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动来,去年的irene,雪灾,今年的sandy,纽约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但是事实上,城市不变的根源在于城市居民强烈的生存愿望,而生存的愿望是每个人生活最原始的动力。在这个愿望面前,歌功颂德跟幸灾乐祸以及泛滥的同情一样显得苍白可笑。 正准备送孩子去有电的同学家,突然间,家里的灯亮了,所有的电器都像大梦方醒一样发出各种声音。全家顿时一片欢呼。电来得那么突然,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要时不时地拉亮一盏灯,或者查看一下电器显示屏,以证明它还在,没有像当初那样不告而别。 从二黑同学到大黑同学家的路上,到处是倒塌的大树,被封的街道。我们转来转去,最后终于失去了耐心,只好打道回府。 老石下班回家,神色沉重,同事里大部分人家里断电,连热水都没有。有一位房子被淹,一部车被毁,现在全家人都被疏散。坐下来看电视新闻,忍不住又说几遍:谢谢天! 戏台上的悲剧,给你看的,往往只是一场灾难的起点。其实生活中,灾难始于高潮之后。飓风过去,生活仍然在继续,尽管很多人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